第29章 你想死啊
第二十九章你想死啊
“嘔!”
項旭日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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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裏頓時亂成一片,彭勤樂剛還在納悶項旭日怎麽突然整個人愣住不說話了,沒想到人一回過神來,竟然直接就吐地上了。
“嘔!”
“兒子,不,項旭日,你怎麽了?”
“嘔嘔嘔!”
項旭日胃裏翻江倒海,回到現實世界的那一刻,這個少年差點把自己的肝都給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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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老師。”
少年頭昏腦脹,兩耳鳴叫不已,但還記得袁九沐在沈祚的域裏,他試圖起身告知老師,卻沒想到往前一個踉跄。
彭勤樂,“我勒個大去,旭日你怎麽了啊?”
“叫老師。”
項旭日差點掀翻了桌椅,吓得旁邊的同學全部站了起來,彭勤樂一把撈住他。
“嘔!叫老師!”
“叫,叫老師啊!去叫老師沒聽見啊一個個的!”彭勤樂抱着項旭日對同學們大喊一聲,而後看了過來,“哎呦喂你可太埋汰了!”
項旭日再嘔了下,彭勤樂都慌了,“到底怎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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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黃沙遍布的裏,沈祚往前走了一步。
閃閃發光如同細絲一樣的東西從天空墜落下來,它們飄飄灑灑落滿了整個世界,而主使袁九沐則蜷縮成了一團。
精神絲線的碎片就像南方的雪一樣覆蓋在袁九沐的肩頭,飄飄灑灑,一邊堆積一邊融化,屬于沈祚域世界的訊息像冰冷的水一樣浸濕了袁九沐的頭發,滲入了他的肩膀。
失去了精神力鏈接的榆萌萌不顧指令直接沖向了白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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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九沐!】
榆萌萌沖過去前還關心了自己主人一聲。
可惜袁九沐低着頭沒聽見。
榆萌萌拖着白朔在半空中飛舞,榆萌萌有些慌了,它搖着爪爪下的白朔,再次喊了一聲。
【袁九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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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九沐沒有回答。
他蜷縮在原處,在之前和白朔躲貓貓期間,袁九沐的精神力化作透明的蜘蛛網,鏈接了無數個世界,而只等他一個命令,蛛網收縮則所有的虛假世界都會崩塌——
這是袁九沐一開始的設想的。
【我他媽只是想出去而已。】
他真的以為沈祚的世界就和洋蔥一樣,一層又一層,剝不幹淨的!
袁九沐頭痛欲裂,由他精神力鋪下的網被他親自撕裂了,無數的觸點在空中旋轉,因此此刻袁九沐甚至比沈祚還要了解這所有的區域。
“對不……Sorry ! The…… you dialed does n…… exist……”
那個機械的女聲卻冰冷而又詭異地在這片天地重複了起來,并且變得斷斷續續、磕磕巴巴,就像是卡在了那裏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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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九沐只記得自己小時候才聽過這種聲音。
等他從塔裏出來了以後,所有人都開始用手機了。
老式電話未接通錄音仿佛只有他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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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rry……”
電話錄音還在繼續,袁九沐捂着鼻子緩緩站起,大腦所有的神經都像是被人用刀割開了般。
可袁九沐知道,沈祚更不好受。
他本就只是想一步撕開一道裂口,直接把項旭日還有自己給送出去,可是他千算萬算,忘記算沈祚這個死腦筋了。
【袁九沐。】
少年的聲音出現在轉角那棟被摧毀的建築旁。
袁九沐擡起頭來。
沈祚插着口袋站在街角。
少年整個人幹淨整潔到不像是才經歷過一場大戰般,依舊雲淡風輕,沈祚依舊如原先那般插着個口袋,居高臨下的,漠不關心地看了自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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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祚問。
【為什麽要把精神力絲線給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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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不撤你得死!
袁九沐瞪了這小崽子一眼,在和沈祚對視的那一瞬間,最後一個崩塌的音符剛好在天邊破裂,那一刻袁九沐突然就明白了。
為什麽沈祚作為一個聽力障礙人士,能夠那麽淡然地處理好關于聲音的一切呢?
也許真的如項旭日所說。
答案就在這裏。
因為在這個最後的世界裏,存放的都是沈祚沒有失去聽力以前他所記得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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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萌萌擡起爪子,猛地一踹巨狼,它張開翅膀,逐漸占據上風。
“……好,你……電話已…… number you dialed……exist, please…… dial……好……”
聲音在死亡。
在對視短短這一秒時間裏,鋪天蓋地的巨大的聲音逐漸弱去,如同被時空蠶食一般,支離破碎,最後慢慢被天際線不斷湧起的漫天黃沙吞噬了下去。
消失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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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的袁九沐臉色又白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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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萌萌。】
袁九沐最後一絲完整的精神力絲線纏住了榆萌萌的翅膀,正壓着巨狼翻滾的榆萌萌立馬停止了攻擊,白朔一下子沒控制住,扭頭一口直接咬了下去。
巨狼狠狠咬在了榆萌萌肥嫩多汁的腹部上。
【嗷嗚!】
榆萌萌疼得一抽,現實世界裏的袁九沐則疼得直接松開了自己緊握欄杆的右手。
沈祚下意識地想抓住袁九沐的手。
可惜沒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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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九沐開始墜落。
嘩啦一聲,他落在了冰冷的湖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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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讓人找回了與現實世界相連的方式,袁九沐的思緒驟然從沈祚那龐大到不真實的世界裏抽離了出來。
一層一層,從虛無一下子接觸到了現實,手機嗒落一聲在了水泥地上,裂開了條縫,而袁九沐直接沉入了湖面,濺起一片水花。
江水沿着織物脈絡點點綻開,瞬間将淺褐色染成一片深黑。
而後袁九沐又從水底浮了起來。
水不深,也就十幾厘米差一點,袁九沐不叫浮起來,他叫太輕沉不下去,污泥往上翻湧,将袁九沐活生生地深處推了出來。
他就像只劫後餘生的青蛙般,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水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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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岸邊觀望的沈祚終于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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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昂貴的球鞋踩在水裏,從袁九沐的角度看過去,甚至能夠直接看到對方鞋底的花紋,他的目光從泥水蕩漾起的波瀾逐漸轉移到對方的褲腿,又落到了那不斷攀爬往上的水漬。
最後往上。
沈祚低下了頭。
袁九沐在泥水裏仰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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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少年四目相對。
那一刻,袁九沐內心中有無數句話想問,但最後只彙聚成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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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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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角度完全看不清少年的面龐,光線暗的出奇,袁九沐只知道自己看到了一片漆黑。
沈祚低着頭,回避了之前的那個問題,他只是低頭審視着袁九沐,而後問。
“你為什麽又把精神力絲線扯斷了?”
袁九沐沒理他,只是再問了一遍。
“你是不是想死啊?”
沈祚再次回避了這個問題,他不依不饒。
“我說,你好不容易構建出了那麽大一個網絡,那為什麽要把精神力絲線扯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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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九沐不說話。
沈祚就這麽揣着口袋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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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水滲透了衣物,寒冷裹挾了袁九沐的身體,濕漉漉的水汽試圖擠入袁九沐的骨骼肌膚之中,袁九沐感受到泥水沿着下颚在往耳朵裏跑。
那一刻袁九沐終于妥協了。
“我把你所有的世界都安插了絲線,就和鋼絲一樣,只要我一扯,你的世界你的域就完了。”
沈祚不為所動。
袁九沐微微別過頭,強調。
“世界毀了人會死哦,域碎了人就沒救了,就像你好不容易保存下來的那個電話聲音,沒有了就是沒有了。”
沈祚微微挑了挑眉毛。
“就你?”
袁九沐也朝他挑了一下眉毛。
“對,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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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祚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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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沈祚笑了的時候,少年稍稍偏移了一下下巴,這個角度讓光線照了進來,讓袁九沐重新看清了對方的雙眼。
沈祚無所謂,“沒事,反正現在也沒有人打老式電話了,那聲音要不要無所謂。”
“域毀了,就會死,”袁九沐認真。
沈祚嗤笑一聲,不做回答。
袁九沐躺在那兒,直勾勾地盯着少年的面龐,他心生疑惑。
“沈祚,你這麽做多少次了?你應該很清楚向導精神力對你的傷害吧?之前那麽多向導,你都是這麽解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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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祚撇了袁九沐一眼。
“又沒死。”
可這一次袁九沐學會搶答。
“但你的世界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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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啧了一聲,又看向河另外一個方向,明明是遭受了同樣大小的攻擊,袁九沐就像是一塊抹布一樣陷在泥濘裏,而少年則毫無變化,不為所動。
“……”
沉寂在這片區域徘徊盤旋,袁九沐陷在一灘泥水裏,就像他已經陷入了和沈祚這段不清不楚的關系裏樣,袁九沐突然記起來自己和沈祚見面的第一天。
那個女向導看自己的眼神,對方是那麽的絕望和無奈,說不定沈祚就是那麽解決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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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九沐不由深深嘆了口氣。
在不清楚沈祚世界前,袁九沐可以視而不見。
但在清楚沈祚世界後,袁九沐就不能裝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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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弟弟。”
袁九沐彈了下舌頭。
沈祚沒理他。
“喂,沈祚。”
袁九沐動彈不得的手指在泥水裏打了個響指,就像只擱淺了魚無力掙紮了下。
“沈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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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祚嫌棄地看了過來。
“你把我和項旭日拐進去,就是想靠我的精神力毀掉你的域。”
冰冷的水浸濕了袁九沐的頭皮,他冷得發抖,袁九沐的目光掠過沈祚的面龐,看向無盡的藍天。
他心生疑惑。
“你想幹什麽?那些黃沙是你放棄自己具象化的表現,再宏大的建築,時間久了都會被黃沙吞噬,沙的腐蝕力是驚人的。”
袁九沐皺起眉頭,整個人困惑成了一團。
“你甚至想靠我的破壞力加速你的域世界的崩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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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祚再一次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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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九沐其實是個不喜歡沉默的性子,他躺在那裏,大大咧咧地打了個呵欠,泥水帶着寒冷和疲憊一起湧來,袁九沐在睡過去前突然起來了一個人。
宋越。
“沈祚,”袁九沐記起來了。
他眨眨眼,看着少年問。
“你,從你把我引入你的世界開始,到我出來,你的目的其實就是為了找到項旭日那件事的真相是嗎?”
少年的嘴唇微微收緊了那麽一下。
“也就是說,”袁九沐瞪大了眼,“你被我差點弄死,就是為了幫我做事啊?”
沈祚猛地低下頭來。
“那行,”袁九沐哦了聲,補充一句,“做的不錯,乖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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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沈祚的臉色沉的像是一汪黑水,他問。
“現誰躺在泥裏?”
袁九沐服輸。
“我。”
少年似乎白了他一眼,袁九沐笑了下,手指再在泥水裏彈了彈。
“四不傷害原則,不傷害自己,不傷害他人,不被他人傷害,保護他人不受傷害,沈祚你啊……”
沈祚嘴唇抿了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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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九沐微微擡起一只手指來。
“你為了不傷害項旭日,你選擇讓我傷害你自己。”
沈祚抱着胳膊不說話。
少年站在一片泥濘裏哼了一聲,再次問了一遍之前的問題。
“你發現那是我真實的域後,你為什麽把精神力絲線扯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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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九沐的手指砸回了泥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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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祚抱着胳膊不說話,袁九沐則像條死魚一樣躺在那裏想了一小會兒,而後他笑了。
這個笑聲讓沈祚側目。
“因為害怕把你弄死了,我就把它們全部扯斷了。”
袁九沐眨眨眼,他陷在泥漿裏,如同一塊腐爛樹葉般。
沈祚不由諷刺道。
“所以你為了保護我,也選擇的是先傷害自己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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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九沐不由笑了。
可這次他笑得有些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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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其實也覺得那四不傷害原則有問題。”
袁九沐承認了。
躺在泥濘裏的那個人微微朝沈祚擠了下右眼。
“像我們這種人,有時候想要做到後面三條,往往最先得都傷害自己,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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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答案讓沈祚僵在那兒。
少年盯着河岸的那一頭,更像是盯着遠處的大橋,許久以後沈祚的目光收了回來。
他彎下腰,伸出手。
直接将袁九沐從泥水裏撈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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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從海裏撈出了一只觸角全斷将死的水母;
更像是從染料桶裏捧出了一團濕漉漉還在掉色的棉花;
更加不雅的說法是,袁九沐就像泡水泡久了忘記吃的龍須粉絲,看着黏糊糊的一大團,實際上一碰就掉渣,令人嫌棄但又令人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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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他媽埋汰,”沈祚捧着袁九沐道。
“身體真他媽好,”袁九沐躺在沈祚手裏,“你丫個黑暗哨兵,撈我腰都沒用力的是吧。”
“閉嘴,”沈祚皺眉,“淤泥一股屎臭味。”
袁九沐問,“誰他媽定在這裏下手的。”
沈祚不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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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捧着這個向導往前走了一步,身為黑暗哨兵這對他來說也許不算什麽,可腳下的泥污卻不這麽看。
泥水往上翻湧,灰黑色的泥垢泛起厚厚壁壘将沈祚潔白的球鞋包裹住了,可沈祚毫不在意,負重前行。
他捧着袁九沐往前再走了一步。
以袁九沐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少年堅韌的下巴以及認真的面龐,他笑了下,四肢垂下,随風擺了擺。
袁九沐最後再問了一次。
“你還想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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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祚往下瞟了這個家夥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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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