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初C “這就是你的真面目?”
第23章 初C “這就是你的真面目?”
昨日顏西因曾詢問安保, 之前自己倉促間瞥見的可疑人員找到沒有。
安保答複是并未找到。
因顏西因只是見了匆匆一眼,連性別都未看清,而園區內工作人員衆多, 那個時間點穿一次性雨衣走來走去的也不少,因此看監控也難以鎖定具體對象。
但同時他們也加派了人手, 對園區各處進行了地毯式搜索, 并未發現外來人員,也未發現財産損失或人員傷亡。
安保信誓旦旦絕無遺漏, 那麽有兩種可能:
第一, 對方在安保行動之前已經離開;
第二, 對方是練習生或工作人員。
若是第一種, 那大概就是偷拍的粉絲, 放些照片或爆料出去;
而當日所有練習生及相當一部分工作人員在攝影棚內錄制初舞臺, 因此第二種可能中的人選範圍可以大大縮小。
顏西因對此也無頭緒。
且他分辨不出這三次是否同出一人, 甚至可能是三個不同的人。
顏西因手撐在窗臺上,松開藺君冕, 而後走向門口。
走近了, 他才發覺藺君冕方才進來時并未關閉門,這門是虛掩的。
顏西因握上門把手, 一把拉開門扇。
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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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的橙的黃的綠的灰的,ABCDF五個班大概都來了兩三個人, 這些人似也未料到他陡然開門,瞪圓了眼與他對視。
顏西因略一定心, 徐徐道:“你們是來……”
門外十來個人面面相觑,不知哪個率先道:“小玫瑰老師……”
于是一時間“顏老師”“小玫瑰老師”此起彼伏。
顏西因稍稍讓開門口,這些人立刻便明白他的默許,迅疾地魚貫而入。
顏西因正要關門, 忽聽有人道:“等等!”
顏西因循聲望去,只見316宿舍剩下那幾個順着走廊向他這邊大步走來。
“這麽些練習室,好容易才找過來,”程子敬一近前,便道,“寶寶,你要教這麽多人……?兩點結束不了吧。”
顏西因未置可否,只問道:“你們是一起過來的嗎?”
“不是,”岑從野道,“走廊裏碰上的。”
顏西因目光一一掠過他們。
而後搖搖腦袋,甩去推理的沖動。
先把練習室裏那十幾個半路徒弟教完再說。
十幾個人一起教,但幾乎是一對一教學。
每個動作顏西因都一個人一個人示範糾正過去,發力方式、重心、流暢度……
但凡有點舞蹈基礎的,都想着自己捋順,而來拜師的,都是走投無路的——這十餘人每個都像剛長出四肢、還沒學會如何使用。
一秒鐘掰成兩秒鐘用,顏西因哪裏還顧得上注意有沒有暗沉沉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
他甚至完全将此事抛諸腦後,忙得暈頭轉向。
室友裏其餘幾人舞蹈實力不如顏西因,但怎麽說除了藺君冕之外還有三個A班成員,陸再思在前團定位還是舞擔,多少能幫顏西因分擔一些。
……可問題在于他們糾正過後,被糾正的練習生總會再看向顏西因,直至顏西因再過來把動作摳得更細。
這部分練習生并非不識好歹,也知道這樣很容易令這三人落入尴尬境地,但他們實在不由自主。
人也會有雛鳥情結,第一個看見的、向自己伸出手的才是母親。
三日時間委實太緊張,為了節省時間,大部分練習生在這三日內睡眠時間寥寥無幾,去食堂去便利店都要快跑。
在這樣如有實質的千鈞重壓下,是顏西因敞開門迎接他們進來。
他們便在那一瞬間,将所有信任都寄托在顏西因身上。
另外三個男人就如同顏西因的副手,而他們受印随行為的支配,忍不住得隴望蜀的沖動。
衆星捧月,沒有人不想要那枚明月——想要顏西因也握住自己的手臂,為自己調整角度高度;想要他親自給自己示範、講解動作要領……
2:30,顏西因席地而坐,前方十幾位練習生正對着鏡子齊舞一遍。
最後一個動作結束,這十餘人面上都綻出明顯喜色。
他們正要出聲,卻從鏡中望見顏西因閉着眼睛、腦袋一沉,便靠在了身側的陸再思肩頭。
陸再思朝他們比了個手勢示意噤聲,又調整了下自己的坐姿,雙臂展開,将顏西因攏進了自己懷裏,一手扣着他腰,一手護着他耳廓,掌根抵住他側臉。
練習生們後知後覺地感到愧怍,最後看了眼顏西因,又意味不明地看了看陸再思抱他的姿勢,便近乎蹑手蹑腳地離開了練習室。
陸再思抱着顏西因起身,出了練習室、走入宿舍樓,岑從野猝然道:“抱夠了吧?”
陸再思指責道:“人都睡了,換來換去要是把小西因吵醒了,有意思嗎?”
周既權倏爾道:“要營業的話,當着鏡頭和觀衆營業就夠了吧,現在也沒有外人,還需要炒嗎?”
攝影團隊人員衆多,但不可能給101個練習生一人配一個跟拍攝像。
在非集體錄制時間,練習生們人員分散,除了定點機位之外,在跟拍攝像的分配上,自然優先所謂的“皇族”,以保證他們足夠多的近景及特寫。
顏西因不是皇族,但皇族全繞着他打轉。
适才練習室內便是如此,除了多個定點機位,還有一名跟拍攝像,在他們進入練習室後被安排過來,一直跟到他們進入宿舍區。
抵達316宿舍門口,陸再思開門,進門的同時他笑了聲,道:“這是什麽話。沒人拍,我就不能對小西因好了?你當我是程序還是機器、非營業時間不相往來?”
周既權也微笑道:“那你覺得他是不是把你當營業工具人呢?非營業時間他肯讓你抱嗎?”
語畢他伸手,竟是直接要來搶人。
陸再思立即避開,擰着眉,二十多天來第一次認真打量了下周既權。
而後他發出了聲突兀的笑,緩緩道:“我還真沒發現……有的人眼睛紅得都快滴血了啊。”
“叩叩叩。”
門扇現在還是開啓的狀态,男人立在門框處,指節叩響門板,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而後他望向陸再思,面無表情道:“把我家小西,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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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下來又病又累,顏西因根本不曉得自己何時陷入沉睡。
他做了個怪夢。
夢中他長出了一條貓尾巴,又細又長,卻遍生棘刺,是玫瑰花枝的模樣,而尾巴尖自然便是一朵玫瑰花苞。
還有一些部分,也是玫瑰花苞的模樣,花瓣上盛滿晨露,偶有一陣震顫,便撲簌簌傾瀉如雨。
他身前則蹲着只辨不出物種的猛獸,似獅又似狼。
猛獸的語氣不似作假:“顏西因,我恨你,我真的恨你,我無時無刻不想禁锢你,我想把你吞入腹中,我想我們一起死。”
顏西因昏昏沉沉地想着:這猛獸大概真的恨死他了,恨到一次又一次想用摩擦、潮濕和高溫把他的玫瑰花苞給弄壞融化掉。
眼眶酸得很,淚水止不住地往外分泌。
可顏西因渾身的氣力都流洩殆盡,無法擡手擦一擦眼淚。
他稍稍偏頭,只見自己此刻身處一枚金絲籠中。
而他的頭發變得很長很長,發尾也是玫瑰花枝的模樣,纏在這金絲籠的每一根格栅上,緊緊鈎連交錯。
年深日久,居然幾乎與之融為一體。
故而即便打開這枚金絲籠的鎖,他也無法自由來去。
除非徹底毀掉這枚金絲籠——但毀掉這金絲籠,也有一并毀掉他的風險。
籠外有許多許多只同樣物種不明的猛獸,徘徊踱步,虎視眈眈,朝籠內發出低沉的、兇惡的吼聲,用鋒銳的獠牙和利爪撕扯這枚金絲籠。
他們一個個眼睛赤紅如血,爪牙用力到籠條發出尖利的扭曲形變聲。
難道他們也恨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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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藺君冕的舞蹈水平令人不敢恭維,但演唱實力在所有練習生中很是突出。
因此這七十二小時內,顏西因給他扒舞摳動作,他也曉得回報,顏西因哪裏唱到瓶頸,他便傾囊相授。
“你試試別發‘i’,發‘e’或者‘a’試試,內口腔要橫向打開,有傳聲空間才能立體飽滿又入麥,我看看……”
藺君冕手中拿了柄新的湯匙,壓住顏西因舌根,道:“好,發音……”
顏西因罕見地乖,讓張嘴就張嘴,将濕紅的口腔完全敞開給男人看。
幾秒鐘後,顏西因覺得自己發音應該挺到位了,稍稍蹙起眉心,含含糊糊問:“還要多久……?”
藺君冕手腕似乎不穩,一下子用了點力,壓了下顏西因舌頭。
顏西因舌根登時一酸,眼淚登時奪眶而出。
藺君冕猛然回神,趕忙抽出湯匙。
他無意識地緊攥着那柄湯匙,磕磕絆絆道:“挺好的……挺好的。”
顏西因合上唇瓣咳嗽兩聲,坐得離他遠了些。
厲原北進來時,藺君冕已經再次靠近顏西因,哥倆好一般勾住顏西因肩頭,兩個人一同看歌詞。
兩張臉距離過近,旁邊跟拍攝像一臉菜色——他的任務是給藺君冕拍怼臉特寫,可這一下午,除非把畫面拉近放大到只留下藺君冕五官,否則只要有一點輪廓,就得把顏西因一并拍進去。
悄然瞥了眼顏西因,攝像心下暗嘆。
自己只是打工人,無權也無力改變什麽。
但這樣的人……真的會被節目組壓到無法出道嗎?
聽見腳步聲,顏西因視線朝門邊掠了一下,繼而收回,只當厲原北是空氣。
他捶了捶自己腿側,藺君冕憂心忡忡道:“今天怎麽老捶腿?是不是這兩天練太多了?……要不再有人來問怎麽跳,你就不教了,否則一整天都連軸轉,總不能舍己為人把自己賠上。”
顏西因手臂一僵。
或許有練習量大的因素,但不多。
舞蹈的功底便在于日積月累,必然要勤練不辍,比這兩天練舞強度還大的日子他也經歷過不少。
讓他腿酸的罪魁禍首……
顏西因不接厲原北遞來的檸檬水,口中客客氣氣道:“謝謝北哥。”
實則臉都要貼到歌詞紙上,只讓厲原北看他的小粉毛。
顏西因明明警告過厲原北拍攝時間非必要不見面,厲原北沒有拍攝任務交代、僅僅是給他買飲料,便不該在此時出現。
每次……每次厲原北緩和了病症,就會變得分外難纏,趕都趕不走。
從前他甚至會把顏西因完全困在懷裏,兩人緊密相貼,中間不帶一絲空隙,再古怪地嗅聞一通。
現下有鏡頭在,他這樣殷勤,其實還是收斂按捺的結果。
顏西因想到這壞狗一整天湊近八次,每次都是送吃的送喝的,欲蓋彌彰,便覺得厲原北可惡。
他挑剔道:“但是我最讨厭喝檸檬水。”
選管并非練習生們的助理小厮仆人大內總管拉磨驢。
選管沒有伺候練習生的義務,練習生更沒有表達這個不吃那個不喝的權利。
他們該服從選管有關吃飯睡覺、各項拍攝的安排,且為了不被穿小鞋而與選管保持良好關系,甚至有意讨好套近乎,以求能多點出鏡機會。
此時顏西因卻不給厲原北留顏面,話裏話外發公主脾氣。
哪裏像尚未出道的底層練習生,簡直像大明星折騰助理一樣。
藺君冕知曉厲原北是他哥哥,便不覺有異。
而厲原北就更不會介意,甚至還笑了下。
而後擡手,将藺君冕那條不知死活的手臂從顏西因肩上撂開。
藺君冕有種拐騙別人家的寶貝小貓、被飼養員抓個正着的心虛感,讪讪摸了下鼻子。
顏西因倏然問道:“周既權呢?”
藺君冕對周既權的去向漠不關心,道:“不知道,估計是拍什麽物料去了。”
顏西因起身朝洗手間走。
聽見身後足音不遠不近,顏西因停下腳步,回身望向厲原北。
厲原北走上前,知曉自己把小貓弄奓毛了,稍稍俯低身體平視他,道:“你想打就打,還不解氣的話,哥哥就在這裏跪着。”
顏西因才不會在這裏抽他巴掌罰他跪下呢。
節目組當下最樂意見到顏西因的負面消息,這種看起來像小衆愛好的畫面他們絕不會放過。
顏西因靜了靜,忽而彎唇笑道:“……哥哥。”
他一這樣笑便是要折磨人,厲原北心知肚明,卻仍然心甘情願入彀,問他:“小西想要什麽?”
兩人所在的位置不在定點機位拍攝範圍內,顏西因放心地、無比乖巧道:“哥哥你幫我去看看周既權在做什麽。”
手腕陡然一緊,顏西因瞬間一蹙眉,道:“我沒允許你碰我。”
厲原北圈住他,嗓音發緊:“周既權算什麽東西,下水溝裏的爛泥,也配讓你喜歡。”
見他露出隐隐要失控的跡象,顏西因立即警告道:“你不要對周既權出手。”
厲原北盯着他,緩緩道:“他死了,或者從你身邊滾蛋,我就不動手。”
又來了,讨厭的獨丨裁丨者、大家長做派。
顏西因略作沉默,眼眶裏忽然淌下兩行淚。
厲原北原本威勢甚為駭人,簡直是要在周既權腦袋上開個血窟窿。
可顏西因一哭,這威勢霎時間消弭于無形。
他變得手足無措,傾身給顏西因擦眼淚,低聲道:“怎麽了寶寶?”
顏西因含着哭腔道:“哥哥,你放過周既權吧。”
厲原北繃着下颌不答,顏西因接着道:“我喜歡周既權,但我也在意哥哥,你一定要解決他的話,我夾在中間會很痛苦的。”
他指了指自己濕漉漉的眼睛,道:“就像現在這樣。”
厲原北看起來快被他逼瘋了。
顏西因反握住他的手。
柔軟掌心接觸到粗粝的疤痕與繭,顏西因被磨得戰栗了下,輕聲道:“你只能聽我的,阿北。”
“……西因?”
顏西因聞聲回頭,只見周既權與岑從野從走廊另一端向此處行來,應是剛結束某個拍攝任務。
顏西因想抽手,可厲原北馬上反客為主裹緊他,力道之大,顏西因不可能掙脫。
顏西因只得若無其事面向那兩個人,實則內心想給厲原北一個巴掌。
周既權眼神掠過兩人交握的手,笑道:“你跟你哥哥感情這麽好,還肯跟他拉着手。”
“我看你哥哥是世界上煩惱最少的人了。”
顏西因理所當然道:“我跟哥哥相處的時間比跟媽媽爸爸還要長,當然要好。”
周既權笑着,徐徐道:“這麽親近?”
他語調聽上去有些怪異,顏西因略一颦眉,又翹了翹唇角道:“你是我喜歡的人,如果你也喜歡我,說不定你就是我最親近的人了。”
他強調道:“比我跟我哥哥還親近。”
分明預料到周既權回應之時,他便八成不會再喜歡對方,可顏西因仍然時不時想撩撥周既權一下,翻開毛茸茸的小肚皮想看看對方會不會上鈎。
上鈎了,他便短暫開心一下,再火速翻臉不認人、棄對方如敝履;
不上鈎,他便等待下一個翻小肚皮的時機。
言罷,他便晃了晃厲原北的手,順勢抱住對方的手臂。
這種經年累月、融入骨血、發自本能的親昵,真的可以代替嗎?
厲原北目光始終落在顏西因身上,周既權視線在他二人之間盤桓了圈,唇畔含笑,但眼神幽深不見底。
他毫無預兆道:“馬上就要選初C了。”
顏西因一時沒反應過來,發出了個鼻音:“嗯?”
周既權道;“西因,你覺得,儒岩怎麽樣?如果儒岩想簽你,你會來嗎?”
從藺君冕,到陸再思,現在又是周既權。
顏西因笑了下,言簡意赅道:“不會。”
岑從野驀然道:“去年出了退團風波,儒岩風評差了很多,不适合你,不如來前川,跟我在一起。”
顏西因:“。”
且不說最後那句“跟我在一起”,岑從野直指周既權退團把公司名聲都搞壞了,這麽貼臉開大?
顏西因直接道:“我也不要去前川。”
對面有兩個皇族在,再待下去,不知哪個選管或者攝像要找過來。
顏西因想盡早結束對話,不想再聽人慫恿他跳槽,便閉眼誇道:“我覺得我們簫韶傳媒很好啊,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練習生們也很自由,不像大公司規矩那麽多。”
事實上他甚至不曉得這個“簫韶傳媒”是否有第二名練習生。
周既權微笑道:“你哥哥這麽疼你,也舍得讓你待在小公司裏自己熬?”
那種怪異的感受再度浮上顏西因心頭。
他仿佛赤足行走在沉靜幽谧的、規律漲退的深海中,忽然踩中了一根生有棘刺的海草。
這棘刺并不十分尖銳,連皮都沒割破,只是在他足心劃出一道淺淺的紅痕。
可問題在于這片深海本該一直柔和、平靜地浸着他,不該有暗流、棘刺、風浪,破壞這亘古的安寧。
日落時分悄然來臨,距離主題曲考核再評價的時刻,又更近了一步。
熾烈的橙紅色自然光從走廊盡頭淌漫而來。
廊上挂了幅《阿爾勒的紅葡萄園》,所用的紙質特殊,托着夕陽時,可以浮出一片流淌的熠熠碎光,愈發襯得畫面色澤濃郁。
而此處遠離門口,人造燈光單薄無趣,全然不似外界廣闊天地色彩斑斓。
顏西因初見周既權時,他安靜地彈着吉他,恰似此刻樓外的夕照。
可如今,那模樣已然漸漸模糊褪色,眼前的周既權仿佛與周圍這刻意的、矯飾的燈光融為一體。
顏西因想要喜歡的人能給他帶來新鮮感,但他期待的新鮮感不是對方言語不再直白溫和,反而話裏有話,一句裏藏十八個彎,跟他打啞謎。
他總和厲原北對着幹,但連厲原北都只是偏執專丨制,可沒有要他費心去揣摩自己說的每句話是什麽意思。
因此,周既權對顏西因的吸引力下降到了他們相識以來的最低點。
顏西因不想回答周既權的問題,他往練習室方向邁步,剛要開口,忽然覺得掌心一癢。
他垂眼,只見自己的雙手卧在厲原北掌中,适才幾人對峙間,男人已不知把玩了他的手多久,此刻捏完了他的掌心,正在捏揉他的指腹。
顏西因并未甩開他,也不再看周既權,只抽出一只手,擡起,玉白掌心向上,如同承接一枚錢幣一般,承接了樓外那片熊熊燃燒的落日餘晖。
同時随口道:“那是我和我哥哥之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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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曲考核再評價前夕,顏西因驗收了藺君冕的練習成果。
對方雖不能三日進化成大主舞,但至少能達到動作标準、利落有力,只是靈活度仍有所欠缺。
但配上他優秀的vocal實力,要留在A班或僅僅降到B班應是不成問題。
其他之前來找過他的練習生太多,顏西因連人名都只記住一部分,更無暇一一檢驗,只能在心裏祝福他們。
七十二小時倏忽即逝。
八點整,練習室內架起攝像機,練習生們需要錄制下自己無伴奏唱跳主題曲的視頻,由導師團綜合評定等級。
結果将于次日發布,不采取全體集合方式,而是每個班級分別集合,并分配一名導師宣布。
這七十二小時,每位練習生都置身于限時考核所營造出的高壓之下。
練習室徹夜不熄的燈光、百遍千遍練習後的汗水、遭遇瓶頸力不從心的眼淚、考核時刻臨近的焦灼……都只為這最後三分鐘。
從A班學員中出列、站到印有節目logo的牆壁前面向牆壁,轉身露出最佳微笑、做出第一個、第二個動作……直至ending pose。
顏西因身體已形成條件反射,伴奏到哪一段該唱哪一句做哪個動作……不需要任何思考。
結果也不出所料。
翌日,他從聲樂導師祁同離手中接過再評價A等的卡片,聽見祁同離道:“恭喜。”
必要的客套,顏西因如常道:“謝謝同離老師。”
然而祁同離卻又道:“我很期待你一公的表演。”
顏西因一怔,只聽祁同離眼神專注地籠在他身上,溫和道:“我向節目組開放了《軟禁玫瑰》的版權,如果你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不妨考慮這一首。”
《軟禁玫瑰》。
三年前,由祁同離本人作詞作曲編曲制作演唱一條龍、自始至終獨立創作的單曲。
此曲具有極其鮮明的R&B經典風格,律動感強,由祁同離低沉慵懶的嗓音演唱出來,如同午夜時分枕畔情人愛語。
一經發行,便橫掃各大音樂榜單及國內外大獎。
《軟禁玫瑰》之前,祁同離已做了九年的音樂人,始終不溫不火。
此曲毋庸置疑是他的成名之作、代表之作,是他事業上永生難忘的轉折點。
可《軟禁玫瑰》發行之初,祁同離便明确表示不開放任何翻唱權限。
據傳,原因是《軟禁玫瑰》起源于他當年偶見一位在庭院中起舞的少女。
盡管只是一面之緣,對方卻如同靈感缪斯一般激發出他山呼海嘯般的創作欲。
是以他七日七夜不眠不休,寫出了這首驚豔歌壇的作品。
他不容許任何人以公開方式重複他對那位少女的激賞。
縱然這會令當年名不見經傳的他喪失幾乎是巨大的利益,他也要《軟禁玫瑰》的搜索頁面裏,歌名之下的演唱者只有他一人。
甚至……他還曾多次表示,即使是私底下,也請只是傾聽,不要與他一樣去演唱或者演奏這首歌。
而他至今未婚,也無任何戀情緋聞,據說也是因為那位缪斯。
三年來,祁同離也出過數張專輯,盡管其中作品的傳唱度皆不如《軟禁玫瑰》,但每一首歌也都堪稱優秀。
他能來做導師,自然也是因為他在業內站穩了腳跟。
在當年艱難之時,他都鐵了心要保下翻唱權,時至今日他已名利雙收,卻開放翻唱權給一檔選秀綜藝……圖什麽呢?
對上祁同離的眼神,顏西因笑了下,道:“謝謝同離老師,我會審慎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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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評價的A班較之初評級變化不大,唯有藺君冕與另一名練習生降到B班,又有兩名其他班級的練習生升入A班,總數仍為十一位。
主題曲C位的角逐定在傍晚時分。
規則簡單,A班所有人一同表演主題曲,由其餘各位練習生當場投票選擇一名自己心中的C位,得票最高者當選。
午休時間,顏西因無甚困意,獨自去到東南角小涼亭中。
亭中涼爽通風,景致又好,自從藺君冕生日時來過之後,顏西因便喜歡上了這一處。
可他正趴在石桌上、盯住梢頭一朵枯萎後即将凋零的白木槿、想着要不要把它帶回去做書簽時,身側卻有人坐過來。
顏西因一偏頭,是季向晁。
再評價時,正是他負責錄制A班練習生的視頻。
顏西因表演時正對着鏡頭,自然也正對着季向晁。
季向晁似乎瘦削了不少,五官比前些日子更為深邃,只是眼神越發沉郁,不像二十出頭,倒比三十歲的男人還要心事重重似的。
此時近距離面對面,顏西因便更覺得他周身氣息壓抑。
……這是被職場剝削成這樣子的?
顏西因悄然挪了挪身子,坐得離他遠了些。
“你不會再喜歡我了,對嗎?”
季向晁陡然開口,連嗓音都比從前低沉許多。
顏西因如實道:“是。”
“其實在來雁陣山之前,我就已經不喜歡你了,”顏西因明确道,“現在我也已經有了另一個喜歡的人。”
他說完,便聽季向晁倏地哂笑了聲。
“那我終于可以說真心話了。顏西因,早在你喜歡我之前,我就已經喜歡了你很久。知道你有性單戀傾向,所以我竭盡全力讓自己不要表現得很愛你,你之前喜歡的那些男人做不到,我能做到,我比他們都能忍耐……”
“可你還是像丢垃圾一樣把我扔了,你現在喜歡誰?他的下場也無非是被你一腳踢開罷了。”
或許是因現在顏西因已不喜歡他,因此對這番表白他并未有明顯反感,只是平靜道:“那很遺憾我無法回應你的喜歡。”
季向晁驀地湊近他,瞳仁緊緊盯着他,道:“你現在喜歡的人是什麽樣子?我也可以變成那樣,你想要我怎麽做都可以,再喜歡我一次,可以嗎?……或者讓我追你,西因,我不能沒有你……”
顏西因脊背倚着涼亭的柱子,已然退無可退。
他果決道:“不可以,季向晁,你死纏爛打的樣子很難看。”
季向晁近乎瘋癫地笑了下,那笑比哭還詭異。
他嗓音喑啞:“我還管什麽難不難看,你根本想不到,你喜歡別的男人的時候,我每天晚上都在想你,顏西因,我想幹得你下不來ch……”
“啪!”
最後一個字只出了個聲母,顏西因便一個巴掌甩在他臉上。
季向晁臉偏向一邊,笑得卻越發暢快,繼續道:“你不知道嗎,你看起來一碰就出……”
“啪!”
又一耳光。
眼前人像頭受忄青欲支配的野獸,哪裏還有從前那個木頭書生的模樣。
顏西因冷冷道:“這就是你的真面目?”
他冷下臉來時,五官愈發明豔動人、灼灼生光,看得人心蕩神搖。
季向晁滿眼癡迷,道:“我的真面目就是你的狗。”
顏西因看也不看他,正要起身,手腕卻被一把箍住。
季向晁胸膛劇烈起伏,身體也越湊越近。
“啪!”
顏西因又一巴掌抽在他臉上,警告道:“你敢動我?”
季向晁瞳仁神經質地顫動了下,這幾巴掌似乎令他愈發興奮,寬闊身體作勢壓下——
斜刺裏有身影大步上前,一腳踹在他肩頭!
季向晁不察,身軀猛地從座位上摔落。
周既權攔在顏西因身前,面容冷峻,寒聲道:“滾。”
季向晁冷笑了下,道:“你就是他現在喜歡的人?”
周既權不答,只重複道:“滾。”
季向晁站起身來,轉身之前,他緩緩開口,如同預言:“你也會有這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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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季向晁并未真碰到自己,顏西因還是在他離開之後氣悶地擡起手擦了幾下臉。
周既權坐到他身側,沉聲道:“沒受傷吧?”
顏西因眉梢眼角還含着薄怒,這樣的神态簡直令他活色生香,豔麗不可方物。
周既權眼神落在他頰邊擦出來的紅痕之上,徐徐露出個笑,道:“別生氣了,我帶了吉他過來,給你彈首曲子聽。”
顏西因聞言望向周圍,果然見周既權的吉他孤零零躺在涼亭臺階下。
大抵是他見到季向晁發瘋,把吉他随手一扔便沖上來。
……可憐的吉他,也不曉得有沒有摔壞。
顏西因唇瓣抿了抿,問道:“彈什麽,還是《Souvenir》?”
周既權笑着搖了搖頭,下去取了吉他上來,道:“學了首新的。”
男人抱着吉他,指腹按上琴弦,緩緩撥動。
聽見開頭幾個音符,顏西因只覺陌生又熟悉。
周既權又彈了兩句,顏西因唇瓣翕動了下,猜測道:“《軟禁玫瑰》?”
“嗯,”周既權邊彈邊道,“但是我把曲子改了改,現在更柔和,你聽着估計也更喜歡。”
他約莫是根據顏西因喜歡《Souvenir》來推定顏西因喜歡柔和的曲風,但事實上……
顏西因并未覺得直言會拂了周既權一片好意,如實道:“其實我更喜歡原曲。”
周既權手部一頓,緩緩笑道:“那看來我多此一舉了。”
下一次撥弦,流淌出的便是原版《軟禁玫瑰》的旋律。
顏西因閉眼傾聽,漸漸覺得周既權的印象分回升了一些,沒有當日在走廊裏那麽惹他不快。
他慢慢道:“同離老師只是開放翻唱權給節目組公演用,你這麽做,可是有悖于他的意願。”
周既權嗓音含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是只屬于我們兩個的秘密,他又怎麽會知道。”
“窸窸窣窣——”
不遠處傳來草木晃動之聲,周既權面上笑意瞬間消弭,霍然回頭望去。
這一瞬間,他眼神堪稱十足冷厲,哪裏還有半分君子之風。
旋律驟停,顏西因也聽見異響,睜開眼望過去。
兩名女生立在欄杆外的法桐樹下,不曉得在那裏站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她們手中有相機。
顏西因與其中一個對上視線,只覺這女生的表情……很是微妙。
他不曉得這表情的學名叫“嗑死我了”。
顏西因起身,周既權跟在他身後一同過去。
不待他們走近,女生便急忙道:“我們……我們也是剛到。”
她主動将相機遞出,展示給顏西因看,道:“媽媽……不是,小玫瑰,你看。”
前一張拍攝背景是黑夜,下一張便是周既權彈吉他、顏西因閉眼聆聽,說明她們并未目睹、至少并未拍下季向晁發瘋那一段。
女生讷讷道:“覺得冒犯的話,我們可以把拍到的删掉。”
顏西因曉得站姐們拍這些有她們自己的用途,且應當是出于對練習生們的喜歡才會拍下——畢竟一個人彈吉他、另一個人聽,似乎很難作為一條黑料。
女生還把他拍得很好看,把周既權拍得……他沒注意,随便。
他不想為難女孩子,問周既權:“你想删嗎?”
周既權只道:“你決定就可以,都聽你的。”
顏西因看到面前的女孩子露出更加微妙的表情,面部肌肉輕微抽搐,似是想彎眼咧嘴笑、又拼命忍耐的模樣。
顏西因:“。”
他擺了擺手道:“你們随意處置吧。”
待顏西因與周既權走遠,女生定了定神,掏出手機、啓動微博,噼噼啪啪把文字放入草稿箱——
【媽媽爸爸百年好合[愛心][愛心][愛心][囍][囍][囍]媽媽你是雁陣山第一美人[給力][戒指][親親][玫瑰][玫瑰][玫瑰]爸也是個男的[鄙視][摳鼻][白眼][檸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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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前,錄影棚內地面上已然劃定區域,标明一至十一。
A班成員清一色粉色服裝,站在各自位置上,伴奏聲的第一枚鼓點落下,便是表演開始的指令。
十一人同時表演,如何成為出類拔萃、抓住別人視線的那個人?
或者說在作為觀衆的九十位練習生、以及所有《年少乘星》的觀衆眼中,C位該是什麽樣子?
一言以蔽之,舞臺表現力。
實力是基礎——同樣的舞步,C位要擁有最強的身體控制力,動作比所有人都更精準、更輕盈、更協調、更流暢、更利落;
相貌氣質則是加成——同樣要笑,C位要眼睛最清亮凝定、最脈脈含情,只用眼神便勾得觀衆無法移開目光,同一方向上的所有觀衆都覺得他在看自己、為自己而笑。
——這便是顏西因帶給在場所有人的感受。
他笑起來時,眼神裏帶着柔軟的小鈎子,牢牢勾住了在場所有人。
而其餘十人都淪為相形見绌的陪襯——無論他身側有多少人,他們都只想看他、只看得到他,變成了他的專屬觀衆。
哪怕座位呈階梯狀、後兩排練習生所坐位置比A班衆人更高,他們也仍覺得自己在仰視顏西因。
分明是競争關系,可這三分鐘內,他們只覺自己在低處、在舞臺的暗影裏,心甘情願仰起頭,以眼神追逐臺上閃閃發光的偶像。
現場投票并未采取匿名制。
面對面,九十位練習生拿着自己的選票——一枚節目logo貼紙,貼到自己心儀的C位身上,實名pick。
本場值班導師祁同離一聲令下,一枚又一枚貼紙便出現在顏西因臉頰、頸側、手臂、腿側、鞋尖……
直至有一只手,将貼紙按在了顏西因胸口,且貼完後并未立即松開手,而是停頓兩秒。
顏西因擡眼,對面是個F班練習生,面向他笑得十分怪異。
初評級受隊友、服裝造型、隊形排布等多種因素制約,即便得到F等級也或許并非實力不夠,但再評價每個人都有單獨片段錄像,這次的F班成員大概率實力确然不合格。
當然,不排除練習生或許受心理素質的影響,很可能在練習室內還能流暢完成的舞蹈,一面對鏡頭便大腦一片空白,以致于呈現效果大打折扣,但愛豆上了舞臺需要面對千千萬萬粉絲觀衆,緊繃與松弛同樣是實力的一部分。
顏西因對此人毫無印象,估計對方哪方面都平平。
他從不會去嘲諷F班成員,但此刻他覺得F班灰撲撲的服裝穿在對方身上很是合宜。
錄制尚在持續,且投票環節一定會進入正片,對方居然還敢光明正大摸上來。
顏西因用力瞪了對方一眼。
然後這個灰撲撲的人笑得更怪異了。
其餘A班練習生、尤其是316宿舍的幾個已經緊緊攏起眉心,正待上前。
“已經投完票的練習生快讓出位置啊,別造成交通擁堵了。”祁同離卻已經及時笑着上前,拎起那人後衣領,語氣溫和、但動作不容抗拒地将對方帶了下去。
此時泰半練習生已投票結束,餘下的一小部分也迅速投完下臺。
祁同離面向A班衆人,微笑道:“現在開始清點票數。”
盡管顏西因毫無疑問在next level,但從十一人身上的貼紙數目來看,結果卻并不明朗。
一切都在攝像機記錄之下,投票時便不能僅考慮實力或表現力。
這也是節目組選擇當面投票機制的原因之一。
雖不至于上升到抱團、投給誰就意味着站誰的隊,但播出後各家粉絲“XXX你不投給我擔,你沒眼光”這樣的心理活動絕不會少見。
且會在明裏暗裏落實到行動上——以此為導火索,今後發生任何一點連小摩擦都算不上的龃龉,都可能導致自己被大熱練習生的粉絲新賬舊賬一起算,然後撕個粉碎。
大樹底下好乘涼,舍棄大樹而選擇培育一株小幼苗,需要莫大的勇氣。
肉眼來看,顏西因、陸再思、周既權三人票數咬得很緊。
清點時,祁同離另請了兩位工作人員一同參與,同時攝像明确記錄各位練習生從頭到腳的畫面,以示公平。
但每計一張便撕掉一張,同時他們也遮擋住了其餘練習生的視線,因此當計票完畢之時,知曉結果的唯有這三人。
“九十票中,獲得主題曲C位的練習生獲得了二十七票,第二名與第三名分別獲得二十三票與二十票。”
“現在公布,《年少乘星》主題曲《For Me》的center位……”
祁同離聲調稍稍拖長,面對全場情緒各異的目光,笑容更深了些,宣布道:
“恭喜,簫韶傳媒,顏西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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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仍在錄制預熱階段,節目并未上線,主題曲MV尚未錄制釋出,主題曲C位誕生後的相關爆料貼也尚未發布。
只有練習生及工作人員知曉了主題曲的C位而已。
但這一天,卻是《年少乘星》秀粉們畢生難忘的一天,是載入《年少乘星》大事記的第一天。
因為當日晚八點,節目組官博每日發布的練習生身着制服的公式照九宮格,以及這九位練習生的初印象介紹視頻,終于排到了姓氏首字母Y。
而當日站姐們吶喊的那句“媽媽們不讓任何人欺負你,很快你就知道了”,也終于開始付諸行動。
晚八點十五分。
《年少乘星》總導演及總制片人坐在會議室裏,望着屏幕上的微博實時熱搜榜。
映入眼簾的八條搜索詞,未經節目組及播出平臺佳遠視頻的任何授意、助推、操作,卻不知何時出現在文娛熱搜榜上。
文娛榜底部、文娛榜前排、總榜底部……此刻已爬升到熱搜總榜中上段。
僅僅用了十五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