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01
先沖過去的,是比大人更心急的布布,徐缪點煙前朝遠處扔了個飛盤,小狗興沖沖地叼着飛盤跑回來,徐缪推開男人後剛揚手,巴掌離落在小老外臉上只差分毫了,一條成年大型犬猛然撲上來——
李午昂這時才沖上小丘,伸手去拽,沒夠着,反手就給了小老外一拳頭,小老外一個趔趄滾倒在草地上,捂着鼻子鬼叫:“你,你這啥人啊,太沒素質了!”
“我沒素質?你他大爺亂親人就有?”李午昂跳過去就又補了兩腳,揪起小老外領子來就要再揍,聽見阿環在後頭邊跑邊喊:別打架了——快去看徐老師——
他才猛回過神來,小丘下是條水深及腰的溪流,清澈見底,水流不緩不急,水底亂七八糟地長着些水草,徐缪帶着狗一路摔倒溪水中,李午昂脫了外套跳下水,才驚覺這個時節的水溫多冷冽。想走到岸邊并不難,但布布在水中站不穩,一身被浸濕的毛使它又異常沉,轉眼就被水流推到了下游。
徐缪一路追到下游,揪着狗往回走時,又摔了一跤,等李午昂扛着他上到岸邊時,嘴唇已經凍紫了,給他披上李午昂懂夾克,也冷得直打哆嗦,動彈不得。
小老外這時一瘸一拐地才跑過來,操着口蹩腳普通話:要不要叫ambulance呀?
李午昂狠狠瞪他一眼:叫你大爺!打橫抱起徐缪,大步流星地往停車處走。阿環同樣氣不過,抱着沉甸甸的布布,路過小老外時用力踢了他膝蓋一腳,小老外疼得抱着腿又跳又叫:你等着,我call police!
call你祖宗!
汪汪!
一人一狗皆沖他做了個鬼臉,阿環還附贈一個中指。
02
回去的路上,車裏開足了暖氣,徐缪的全身還是燙得厲害,臉蛋被燒得發紅,李午昂踩着油門不松腳,內燃機在崎岖的上路上咆哮了一次又一次,阿環在後座心驚肉跳:小李啊,發燒而已,不會死人的,你慢點開,不然我們四條命就都留這兒山裏了啊。
李午昂充耳不聞,他的手扶一陣子方向盤,就得去摸一摸徐缪的額頭,“徐缪,馬上就到了,你別睡着了,徐缪?”
徐缪音若細絲:……讓我睡一會兒有什麽,又不是快死了……
聽他還有力氣陰陽怪氣,李午昂的心稍往下落了落,但接着又聽見徐缪說:李午昂……我好像手斷了……
他詫異看向副駕駛,發現徐缪根本沒有睡着,他甚至沒有閉眼,從身上披着的李午昂的棒球夾克的圓領裏,伸出一截素白如小蔥的手,已沒有滴水但仍然潮濕的頭發下面,充血泛紅的臉上,那雙幹淨、微圓,眼尾像狐貍一樣上揚着,而顯得纖長的眼睛,此刻有些泛紅,眸色清澈,又很迷離,噙着碎碎發光的眼淚,微微眯起,凝視着自己。
此時徐缪已經燒糊塗了,只是車上沒人知道,他那麽定定地看着一個人,蹙着眉頭,就算不開口,似乎也能讓人明白他心裏的委屈已經到了極點,酸酸漲漲地溢在眼眶裏。
車廂裏燥熱的暖氣,忽然化作兩道灼熱非常的飓風,從他的鼻孔一鼓作氣地鑽進腦髓,在阿環的尖叫聲裏,他倏然回神,扶正車子的方向,車內的所有人和狗都為之颠簸了一下,他聽到徐缪的腦袋撞到窗戶上,發出一聲悶哼。
在這之前,徐缪問他:那人親我,你很生氣?
回想這句話時,他的目光不時掃到自己手背關節處的擦傷,小老外擋他拳頭時,被他打碎了手腕上的表盤。
徐缪還問:既然生氣,幹嘛不早點過來?
徐缪接着說:“你那天晚上,咬我咬得那麽狠,揍他也要那麽狠啊。”
03
回去的路上,每過了一個轉彎,等待每一個紅燈,到了醫院門口,下了車,背着他沖進急診科,看着他包紮手臂,被護士往手背上紮針時有意側過頭;看見護士拿着從他胳膊底下掏出來的體溫計咂嘴,發現李午昂的沉重臉色,安慰說沒事,燒退了就好了;看見他因為燒得太厲害,腦子糊塗,靠在自己懷裏小聲啜泣,把他的臉托起來問怎麽了?他輕抽着鼻子,說你來得太晚了,你幹嘛跑這麽慢?我摔得疼死了,李午昂,你幹嘛非釘你那個破帳篷?
李午昂的話從腦子到嘴就一條直線:我看要下雨,怕你淋到……
突然,徐缪劇烈地發起抖來,一連串綿延不絕的號啕,伴着珠鏈斷線似的接連不止的淚珠,從他擦破了皮的嘴唇和漂亮但腫脹的眼睛裏湧出來,輸液室裏的所有人都轉頭過來看他,然後馬上看向李午昂,接着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
一個頭上裹着紗布的小姑娘走過來,遞給李午昂一包紙巾:大哥哥,你哄哄他呀。
于是頂着輸液大廳裏所有人的注目禮,李午昂抱住徐缪,小心避開他手臂上的甲板,像在家裏照顧生病時的弟弟一樣,輕拍他的後背,小聲地哄:對不起,對不起,我下次一定早來,不,我保證他不敢再來了……
他的臉埋在李午昂厚實的肩膀裏,哭聲跟着小了。
等護士過來拔針,他已靠着李午昂睡熟,燒也退了,阿環帶來了幹淨的衣服,布布在寵物醫院打針。
04
夜裏,李午昂在徐缪的床邊打地鋪,房間裏沉靜極了,他腦海裏只留着一句徐缪在車上說過的話,被翻來覆去地嚼,他坐起來,靠在床沿,把徐缪的身體翻正,以免其壓到手臂,之後,他又給徐缪喂了一點溫水,下樓鏟了貓屎,刷了幾只貓吃飯的碗,往自動喂食器裏填了新糧,打掃了布布窩裏的狗毛。
終于,在發現已經沒有任何事要他現在非幹不可的時候,他回到房間,沉靜如水的夜色裏只剩徐缪極淺的呼吸聲。
他捧起徐缪的後腦,翻看那道咬痕,他記得在咖啡館留下之後,只有一天晚上他喝酒喝到斷片,第二天是在自己房間的床上醒來的,不過,他斷片之後做了什麽,睡着之前去了哪裏,怎麽回到床上的,他一概不知。
在徐缪的床底下,他找到了一顆自己某件襯衫上不翼而飛的紐扣,正是醉酒那天穿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