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假好人

假好人

“那些孩子見了我也不收斂,我擡手拍了其中一個穿着紫色衣服,似乎是他們中間頭目。我詢問原因,他是這樣和我說的。”

吳霜清了清嗓子,一五一十的模仿道:“‘這個下賤胚子居然還說想成為天下第一,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德行,還想做所謂第一?我呸!’”

“他說的很難聽,超乎了我對于這個年齡孩子的想象,他說完,周圍的其他孩子也齊齊的爆發出笑聲。”吳霜眨了眨眼睛,指尖落在插着長劍的石頭上。

“但是和他的暴躁相反的是中間被推到在地的男孩兒,後者不哭也不鬧,只是一個人從地上爬起來,沉默的拍着自己衣服的上的泥土。”

符予初的視線也自然而然的落在吳霜的指尖,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尖稍稍用力,那裏的皮膚就失去血色。

吳霜道:“這時到了飯點,那些孩子也陸陸續續被爹媽叫回家吃飯,我便與那個瘦小的孩子面面相觑。”

“他問我,是不是仙尊。我說我現在還不是呢,或許以後可以成為。他又問我最近周圍鬧鬼,是不是我們抓的,我說是。”

吳霜抽離了指尖,食指和拇指捏合搓了搓,像是想起什麽好笑的事兒一樣笑了,這次笑的很純粹。

“他和我說,他将來也要成為仙尊,要成為天下第一的好人,這樣就可以為人們抓鬼,讓大家都過上幸福的生活。”

聽到自己的小時候幼稚的夢想被這樣說出了,符予初一時間竟然想不到什麽別的東西,只剩下局促,他問道:“這人是我?”

“自然是你,這就是在符府前面發生的事兒。”吳霜放下手指,側過身看着符予初,“你小時候的夢想難道你現在已經忘記了?”

少年人的記憶總是模糊的,符予初其實已經忘記了在自己還是個小屁孩時期遇見的弟子吳霜,現在這段經歷被吳霜提起,他只是感覺朦胧模糊。

吳霜一直注意着他的神色,見此寬慰道:“很多年前的事兒了,你不記得才是對的。”

“後來再見到你,是一個月前了。我一位舊友在京城捉鬼事宜中下落不明,他家對我有恩,我便動身前去找尋他的下落。”吳霜調整了下姿勢,手肘搭在一邊的石塊上。

這次他的神色添了些落寞;“未果,天色漸晚,我便打算找家店休息一夜,明天再說。”

這次他說的東西符予初記得,即便已經過了幾十年,他卻依然感覺那些記憶就在眼前。

他幫着吳霜把後面的話補全了:“結果你傍晚走在街上的時候,又看見和很多年前相似的景象,依舊是一群人圍着中間的一個人,中間那個人依舊被按在地上,依舊被打的鼻青臉腫。”

吳霜糾正道:“你那時候倒也不至于是‘鼻青臉腫’。”

“差不多。”符予初道,“符謹于在我臉上劃了個口子,還挺疼的。”

吳霜視線落在符予初右側的臉邊,那裏皮肉妥帖完整,看不出什麽傷口,他又移開視線。

他沒接話,符予初也沒再開口,符予初扔出去的那團靈火在空中飄着,兩個人的視線都落在中央的那把劍上。

符予初道:“他叫什麽。”

他用了個代詞,但是吳霜依舊知道他在指什麽。

“天下。”吳霜說完又道:“天下無雙的天下,本來想要叫無雙的,但是師兄說和我的名字一樣,不方便稱呼。”

符予初操縱那點靈火湊過去感受了下,又重新帶着火焰搖搖晃晃的回來,他道:“已經認主了。”

吳霜輕輕嗯了聲,道:“但是我十幾年前就已經拔不出來他了。”

劍本是死物,但是修仙之人喜歡講求些獨一無二,便會在劍上強行加些陣法附屬,把劍滋養出自己的神智,以此來象征獨一份。

由此,每把劍都有自己的秉性追求,由靈氣滋養出靈智的,性情自然也和主人的脾氣類似。

符予初對這件事兒不感興趣,也沒時間和一把長劍玩些主仆之誼,他便也沒有特意給無獨設置這些東西。

“為什麽?你轉換修煉的功法了嗎?”符予初道。

吳霜道:“不是,只不過和這陣法一樣,我是用我的信念滋養他的,後來我失去了這些信念,自然也就無法拔出來他。”

符予初做了個請的姿勢:“何不試試?既然你找到了新的執念,也能重新解開法陣,說不定天下也願意重新認你。”

似乎是為了象征符予初的話,銀白的劍柄竟然嗡鳴了下。

符予初看向吳霜:“怎麽樣?試一下?”

吳霜盯着顫動的劍柄看了好久,久到好像已經過了一個世紀,他才輕輕的嘆了口氣:“我當初和他承諾的是帶他一起稱霸天下。即便現在我真的把他握在手裏,我又能帶給他什麽呢?”

“一個和事佬,一個活菩薩,還是一個說話不算話的廢物?”

符予初不擅長安慰人,他能從吳霜看似灑脫的眼神和話語中讀出他的痛,但是卻實在搜腸刮肚找不到合适的話術。

他天生就是一個不會愛人的人。

他最後只是道:“你其實還是對天下第一很在意吧。”

吳霜沒說話,只是沉默的用指尖彈了彈那劍柄。

“這樣看來,你也勉強算得上是‘假好人’。”符予初道。

吳霜想了想,道:“要是假好人為蒼生帶來的也是好的結果,那我當一輩子假好人也不是不行。”

符予初盯着他,神色中難免帶了點不可思議。

“你的表情似乎寫着幾個大字,”吳霜側了側身靠在牆邊,扭過頭來看着符予初,“‘你怎麽這麽窩囊。’”

心思被戳穿,符予初輕咳一聲,把頭轉向天下的方向,不去看吳霜的眼睛。

“但是你說的也對,我要是沒這麽窩囊,我就把什麽萬劍宗和蒼生扔在腦後,入魔也好,修鬼道也好,我自然是能有一番天地的。”吳霜道。

符予初道:“我把你這樣的想法告訴給外界,你的名聲可就毀了。”

“你不會說。”吳霜不鹹不淡的說了個肯定句。

符予初把頭轉回來,卻發現吳霜早就沒有把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了,他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為什麽?”他問。

吳霜聞言,雙眸重新轉悠到自己小徒弟身上,“因為你是我的親傳,咱們兩個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我大可以說這些話——但是這些理由多少有些無趣,不是嗎。”

吳霜住了口,話鋒一轉道,“根本原因是我想賭,賭你能懂我罷了。”

符予初心頭一跳,這樣的話從吳霜嘴裏說出來……還真是意料之外,有趣的很。

他道:“你想多了,什麽懂不懂的,只不過我沒有必要拆穿你而已。”

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交錯,符予初道:“你就好好當你的修真界第一大能,等我成為第一之後,會親手打敗你。”

吳霜卻是眉梢一挑:“樂意奉陪。”

“樂意奉陪?如果我想要入魔或者修鬼道你也樂意奉陪?”符予初笑着道,“你就這樣縱容你的親傳和萬劍宗勢不兩立?”

他說這話,是把自己接下來想要做的事兒攤開了的意味。

吳霜聞言道:“自然不能‘縱容’,但是我該教的已經教了,該攔的已經攔了,我又說不過你,又打不過你,也沒有辦法。”

“好一個‘沒有辦法’,”符予初笑了起來,看向吳霜的視線第一次帶了點欣賞,“以前是我看錯你了。”

“我之前就說過,你似乎對我有些誤解。”

他擡腳,指尖落在另一塊牆壁上,“但是也正常,世人對我一直有誤解——走了。”

他手下靈力微動,面前再次出現門,只不過不是三扇,而是一扇。

吳霜示意符予初過來一起。

“不去找他們嗎?”

“找他們作甚,”吳霜一把拽住符予初的手腕,“他不是叫我滾嗎。”

轉眼間,眼前景色驟變,這扇門的背面并不是直通走廊,而是直接連接到外面,似乎還是直接聯通到了街道上。

“你這人攔我們作什麽?我又不是什麽妖魔!”

“小友還是快回去罷,這天一黑,鎮子中就保不齊有邪祟出沒啦!”

“都說了我們是南藥門來助力去驅除邪祟的了!你們這樣攔着我們要怎才能看見什麽鬼不鬼的!”

“……”

争執聲就這樣在耳邊炸開。兩人齊齊向右手邊看去,就見三四名南藥門的弟子穿着綠袍正在和這裏的百姓交涉。

肉眼可見的交涉十分不成功。

南藥門一個腰上佩劍的沒看起來幾人之中最年長的少年開口了,他對攔着幾人的百姓道:“我們都是南藥門出來的修士,此行來這邊就是助力百花谷消除這裏的邪祟,保護你們安全的,還勞煩父老鄉親讓我們進去。”

他這話才說完,邊上一個更年輕,更耳熟的聲音響起:“師兄,你和他們有什麽可說的,白費口舌,咱們繞路不就可以了。”

符予初捕捉到這個聲音,看過去同樣對上一個熟悉的面容。

旁邊出聲的這位少年人不是別人,正是拜入章矩門下的何鳴峥。

似乎是符予初和吳霜的存在感太強了,也有可能是何鳴峥冥冥之中感覺到了符予初的視線,他擡起頭,看見了兩人。

“……予初兄?”他歪了歪頭,眯着眼睛确認了下,又高聲叫道:“予初兄!吳霜仙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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