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來儀之樓(二) 你是喜歡楊姑娘,還是……
第21章 來儀之樓(二) 你是喜歡楊姑娘,還是……
衆人已思索起來,饒是蕭真真也不禁蹙了眉頭。
只聽臺上那人敲了一下鑼鼓,“铛”的一聲,直敲得人心裏發緊。
臺上那人笑着道:“從此開始,一炷香的時辰,小的在此處候着。若有姑娘對得出來,随時來尋小的。”
臺下有人忍不住道:“這樣難的對子,別說是一炷香,便是十炷香,也未必有人對得出來!”
謝念聽得那人如此說,含笑道:“那也未必,姑娘原是不知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對不出的東西,興許于旁人看來,不過是小事一樁。”
她說着,眼角眉梢有意無意地瞥向陳持盈,道:“宣德殿下,你說是也不是?”
陳持盈笑笑,微微地點了點頭。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裴玄,輕聲道:“小裴大人可對出來了?”
裴玄淡淡道:“此對唯有女子可對。”
“唔”,陳持盈應了一聲,便匆匆低下頭去。
弄玉看了她一眼,其實也不必看,她知道,陳持盈對不出這對子。不僅是陳持盈,滿朝文武也沒誰對得出來,這普天之下,也許只有一人對得出這對子。
而那個人……
她皺了皺眉,道:“怎麽不見楊姑娘?”
謝念道:“楊姑娘喜靜,不願過來,便留下照顧三殿下了。”
她說着,又擡眸看向季風,道:“安平殿下縱着自己的奴才,對着三殿下下如此重手,楊姑娘此舉,安知不是為了殿下的惡奴贖罪呢。”
弄玉笑笑,道:“楊姑娘與季風既已退了親,便全無幹系。她為人良善好心,這才願意留下照顧本宮那個不成器的三皇兄。
謝姑娘如此說,倒像是說楊姑娘心裏還惦念着季風的意思,若是讓旁人聽到,污了楊姑娘的名節不算,這不明白些的,還以為在楊姑娘眼裏,三皇兄還比不上奴才呢!”
“你……”謝念被她說得面紅耳赤,又不敢出言頂撞,只得暗暗吃了這啞巴虧。
弄玉擡頭沖着季風一笑,季風正望着她,眸子中閃出一片清明,宛如湖水中的倒影。
裴玄眼睫微垂,渾身透着肅殺之氣,他一寸寸攥緊攏在袖中的指節,面上透着克制的冷意,像是覆着萬年不化的寒冰,讓人頓覺刺骨。
陳堯在蕭真真耳邊輕語了幾句,只見蕭真真微微蹙眉,輕輕地搖了搖頭。
陳堯道:“想不出也不必細究,想來這對子是極難對的,否則這來儀樓的老板也不會拿這對子來做題目。不若我們去別處看看,可好?”
蕭真真點點頭,雖不甘心,卻也只得如此。
她四處瞧着,果然聚在這裏的人也比方才少多了,大約是人們都對不出來,便四下離開了。
蕭真真看向弄玉,道:“我是沒本事對這對子的,只是這對子一直懸在心上,未免難過。我倒盼着有人能對出來,我也就安心了。”
弄玉笑着道:“這也沒什麽難的。”
蕭真真訝異道:“玉兒對出來了?”
弄玉笑着搖搖頭,道:“我沒這個本事,不過是從前見過這對子,因而知道下聯罷了。”
蕭真真道:“這對子蹊跷得緊,你當真見過?”
弄玉壓低了聲音,道:“我素來不愛讀書,姐姐又不是不知。這樣的對子,若非我見過,如何對得出來?”
蕭真真笑着道:“那你快說說,這下聯是什麽?”
弄玉擔心擾了旁人的思緒,便輕聲道:“鲽鲽鹣鹣,生生世世,願有情人都成眷屬,長期朝朝暮暮,喜喜歡歡。”
她聲音雖輕,可周遭的幾個人卻聽了個真切。
裴玄驟然看向她,眼神陡然淩厲起來,就那樣直直地望着她,仿佛能将她的一切看穿似的,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字字鄭重,道:“殿下這對子,是打哪裏聽來的?”
弄玉的笑容挂在唇角,眼底卻只剩冷意,道:“怎麽?小裴大人有何異議?”
季風走上前來,周身都散發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劍柄搭上裴玄的手腕,道:“大人請自重。”
他眼中滿是陰鸷狠絕,讓人毫不懷疑,若是下一刻裴玄不放手,搭在他手腕上的,便會是淩厲的劍鋒。
裴玄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便緩緩松了手上的力道,道:“臣只是覺得,這對子生僻孤絕,又立意巧妙,不似尋常能見到的。”
弄玉冷笑一聲,逼視着他,道:“小裴大人是覺得本宮不該見過這對子,還是覺得本宮不配對上這對子?”
莫不是天下之間的好事唯有她陳持盈能做?
裴玄趕忙道:“臣并無此意……”
話音未落,便聽得臺上鑼鼓響起,“铛”的一聲,響徹了整個來儀樓。
“怎麽回事?”蕭真真問道。
只見臺上那人贊嘆道:“未曾想到,京城中真有如姑娘般的才女,能對得上這對子。”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謝念正站在臺上,手中握着一支筆,笑着道:“不敢當。”
而她的身旁,正有小厮舉着她方才寫就的對子,正是弄玉所說的那一條,分毫不差。
蕭真真蹙眉道:“玉兒,定是方才你說與我時被她聽到了,這……”
陳持盈聽得蕭真真如此說,倏地紅了臉,終究沒有張口替謝念分辯。
方才她聽得弄玉對出這對子,心裏不是不難受的,她心中雖不齒謝念的做法,可如今有謝念沖在前面,生生搶了弄玉的風頭,她也不是不歡喜的。
左右她得不到的,弄玉也不許得到。
陳堯道:“今日京中不知多少青年才俊在這裏,謝姑娘定是想借此為自己博一個好名聲,也好将來得一份好姻緣。只是這做法,未免太龌龊了些!”
裴玄深深擰着眉頭,死死盯着臺上的謝念。
弄玉看向他,笑得凜冽,道:“怎麽?小裴大人這時候倒沒什麽話了?”
裴玄冷冷道:“上不得臺面之事,有何好說。”
弄玉眼看着臺上的人去給謝念取那“大禮”,面上卻無半點不悅之色,反而帶了幾分好整以暇之意。
蕭真真急道:“玉兒,我們去揭穿她如何?”
陳堯低聲勸道:“她是謝氏的人,低頭不見擡頭見的……”
話音未落,只見季風已朝着臺上走去,弄玉一把攥住他的衣袖,道:“不可。”
季風回過頭來,眼眸微沉。
弄玉素來不是怕事的人,更是受不了半點這樣的委屈,可今日……
他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見不遠處正站着幾個異族打扮的人。
是北魏的人!
季風眯着眼睛,只端詳了一瞬間,便回頭看向弄玉,微微地颔了颔首。
“走罷。”弄玉輕聲道。
蕭真真還未及反應,便見弄玉挽着她的手,将她帶了出去。
季風亦跟在她們身後,很快便走出了人群。
裴玄順着他們方才看過的方向看去,只一眼,他便全明白了。
他迅速跟上了季風等人,陳堯雖不解,卻也顧不上多問,只和陳持盈簡單告別,便追上了他們。
“安平殿下!”裴玄在弄玉等人身後道。
弄玉腳下一頓,頭也不回,道:“本宮只想随意走走,小裴大人不必跟着本宮。”
裴玄再顧不上什麽世家公子的矜貴端成,只急急走到她面前,道:“安平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弄玉輕笑一聲,看也不看他,只道:“小裴大人有什麽話不能在這裏說麽?”
“有些話,不足為外人道也。”他道。
弄玉只覺齒寒,在她看來,在這裏的所有人,大概只有他裴玄是外人吧。
她耐着性子道:“小裴大人若是不願說,就不必說了。”
裴玄咬着牙道:“陳弄玉!”
弄玉瞳孔猛地一縮,道:“放肆!”
她說完,便直直逼視着他的眼睛,而他也是一樣,沒有半分退縮的意思。
二人的呼吸都有些發緊,蕭真真和陳堯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唯有季風閑閑看着他們,眼底翻湧着一股旁人看不懂的情緒。
活了兩輩子,弄玉還是第二次聽到裴玄喚她的真名。
上一次,是在她執意刺死陳持盈的時候。
媽的,她真想不通,這次他在發什麽瘋。
終于,裴玄垂眸正冠,道:“臣失言。”
他見弄玉神色冷淡,便接着道:“方才來儀樓中,殿下為何不肯揭穿謝念?又為何要匆匆離開?”
弄玉挑眉道:“小裴大人這是何意?本宮想做什麽便做什麽,還要什麽理由嗎?”
裴玄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弄玉能聽見的聲音,道:“或許,殿下是認出了什麽人……”
弄玉神色微凜,擡眸看向他,疑惑道:“小裴大人何故有此一問?”
裴玄迎着她的目光,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這個時候的他,原也不該認識那幾個北魏人的!
弄玉沒有繼續問下去,兩人就這樣僵持着。
弄玉的眼眸一寸寸地黯下去,沉如深潭。
而裴玄亦是如此。
只是弄玉唇角挂着笑,看着他略帶倉惶的模樣,她只覺痛快。
在這一瞬間,她找到了她重活一世比起複仇第二有意思的事。那便是看裴玄吃癟,看他從高嶺之上,一點點陷落泥濘,和上一世的她一般,半點由不得自己。
這一世,越來越有意思了。
終于,她放過了他。
“季風,”她輕笑着道:“我們走。”
季風揚了揚眉,淡淡掃過裴玄鐵青的臉,腳步輕快地走到弄玉身邊,道:“殿下,我們去哪裏?”
弄玉腳下不停,道:“丞相府。許久未見舅父,倒是想念得緊。”
季風回頭看了裴玄一眼,他仍站在原地,目光卻未曾從弄玉身上移開。
季風笑笑,回過頭來,眼裏洋溢着一抹淡淡的驕傲,道:“好。”
*
華燈初上,整個京城都蒙上了一層朦胧的月色。帶着星星點點的燈火,便是神祗在人間最愛的顏色。
賞心亭畔已聚了不少人,大多是女子,亦有陪同她們一道前來的男子。
大楚民風雖不算保守,男女之間不必太過恪守禮教,可一年之中也只有乞巧等節日時,男女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處肆意游玩嬉鬧,因此,這岸上的男女都格外珍惜。
弄玉坐在亭中,遠遠地望着陳堯和蕭真真的背影,若有所思。
季風本在她身後站着,見夜裏涼風起,便走到她身側,将一件披風披在了她身上。
弄玉面色一僵,還未開口,季風便已接了話,道:“不是我的衣裳,是宮中帶出來的。”
弄玉低頭去看,果然,這披風是她去歲新制的桃粉色杜若花披風。
這披風縫制得花團錦簇,正是她這個年紀穿得好看的顏色,只是她年少時并不喜歡桃粉色,她又仗着自己年輕身子好,用不着這些,因此,這披風并未上過幾次身。
她心頭微暖,道:“坐吧。”
季風笑笑,順勢坐了下來,并無半分局促之意,只悠悠望着河邊,道:“殿下不去放一盞蓮花燈麽?”
弄玉道:“本宮想要甚麽,便去奪甚麽,靠蓮花燈有何用處?”
季風道:“放一盞燈,心中有個寄托,也是好的。”
弄玉側目看向他,道:“你信這個?”
季風亦看向她,道:“從前不信,不過現在,倒信了幾分。”
弄玉沒說話,只低頭輕笑,道:“季風,你喜歡楊姑娘麽?”
“嗯?”
“本宮的意思是……”她說着,湊上他的眉心,呼吸纏繞,是周遭男女再不敢做的。
她的聲音帶着蠱惑,道:“你是喜歡楊姑娘,還是喜歡本宮?”
“嗯?九千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