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北魏之約(二) 弄玉瞧着他,只覺他……
第23章 北魏之約(二) 弄玉瞧着他,只覺他……
不多時候, 蕭真真便已入了宮。
弄玉與她一道在宮中甬道上走着,兩人皆懷着心事,連兩邊高聳的宮牆上偶然溢出的景色也無暇去看。
伯英和遣蘭遠遠地跟在她們身後, 不敢兀自驚擾。
“今日朝堂之上……。”蕭真真道。
弄玉擡眸看向蕭真真,她卻突然止住了話頭, 紅了眼眶, 道:“玉兒,你要說什麽,我都知道。你要我入宮來作甚麽,我也全明白。我并非不知他并非良人,我只是割舍不下……”
弄玉輕輕撫着她的背,道:“姐姐可知,大皇兄為何不敢娶你?”
蕭真真咬唇道:“他一早便派人送了信給我, 只說他有千般為難, 婚姻乃大事,非要父母之命才行,他不與淑妃商議好, 是萬不敢提的。”
弄玉冷笑一聲,道:“淑妃是醫女出身,這些年來, 父皇待她也算不上寵愛。父皇只是念着她自小便侍奉在父皇身邊, 又生了大皇兄,這才勉強給她封了妃位。可她在宮中說話,別說我母後和謝貴妃不會理睬,就是得臉的宮女、宦官,她也未必差使得動。姐姐是丞相嫡女,又是皇後的親侄女, 她有甚麽不肯的?”
蕭真真聽着,也不覺狐疑起來。
弄玉見她聽進去了,便接着道:“若是平素,大皇兄提起這樁婚事,淑妃還不知如何喜歡呢。如今淑妃竟不肯,大皇兄憑着與姐姐的情分,也不敢去求父皇賜婚,姐姐可知道為何?”
蕭真真抿唇道:“昨日我便想問,只是怕你多心。玉兒,你為何一定要大殿下今日便求陛下賜婚?”
弄玉道:“姐姐可知,明日父皇在宮中設宴,招待北魏使臣。”
蕭真真點點頭,道:“陛下命京城百官攜家眷入宮,排場浩大,無人不知。聽聞陛下有意與北魏議和,這宴席之上,還不知要如何趨炎,只怕我們做臣民的,也不會好過。”
弄玉眼眸一沉,道:“可姐姐再想不到,這宴是為了你。”
“甚麽?”蕭真真驚詫道:“玉兒,這是何意?”
弄玉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番,蕭真真已是面如死灰,冷汗涔涔。
“淑妃自小伴在父皇身邊,性子謹小慎微,許是她察覺到了甚麽,擔心大皇兄因此觸怒父皇,才不肯讓大皇兄娶你。”弄玉道。
蕭真真頹敗地望着她,道:“玉兒,我該怎麽辦?”
“我本想讓姐姐借着婚事逃過此事,也好成全姐姐的心。如今看來,是不行的了。”
蕭真真只覺暈眩不已,道:“玉兒,他,他……”
弄玉道:“大皇兄雖不是薄幸之人,卻性子孱弱,終于負心。”
蕭真真聽着,忍不住恸哭起來,幾乎站立不住。
弄玉趕忙攥緊她的手,又命伯英和遣蘭上來,扶着她尋了一個僻靜處坐下,方道:“姐姐,如今的形勢,容不得悲痛,只能振作。”
蕭真真勉強平穩了心緒,道:“玉兒,你說,我該怎麽做?”
弄玉略一思忖,溫言道:“姐姐別急,明日姐姐只須藏拙,萬不可出挑。旁的便假裝一概不知,無論是舅父還是我母後那裏,都不可露了馬腳。姐姐可做得到?”
蕭真真擦了擦臉上的勒痕,除了一雙眼睛還紅着,旁的便甚麽都看不出了,她強自忍着,道:“你要我做的,我一定做得到。”
弄玉笑笑,伸手輕輕替她理了理發鬓,道:“姐姐放心,明日,我一定不會讓姐姐有事。”
蕭真真望着她,雖不知道她為何能如此篤定,心卻已經落了一半。不得不說,弄玉雖是個小姑娘,卻有一種魔力,仿佛這世上沒甚麽她做不到的事,只要靠近她身邊,便覺安心。
“玉兒,多謝你……”
弄玉柔聲道:“姐姐,這世上我也許想要千萬人謝我,可偏偏你……不必向我道謝。”
上一世她虧欠她的所有,這一世,但願能還些給她。
*
因着北魏使臣入宮之事,整個大楚宮廷都忙碌了起來。
弄玉送了蕭真真出宮,方才款款朝着雲光殿走去。
伯英和遣蘭見她眉頭微蹙,便知她有心事,便遠遠地跟在她身後,沒有上前。
這些日子,弄玉似乎變了許多,她從膽怯無依,一步步走到如今,好像這世上根本沒什麽能難倒她,可只有伯英和遣蘭才知道,她思慮有多重。
“殿下。”
耳後響起季風的聲音。
弄玉微微側目,并未回頭,道:“回來了?”
季風着了一身宦官的衣裳,發髻亦梳得板正,可不知為何,他只站在那裏,便有一種大漠烽煙的潇灑壯闊。他不被宮牆所拘,這宮牆亦困不住他。
他見弄玉神色恹恹,便走到她身側,道:“回來了。”
他微微勾唇,便覺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明媚的笑意,更勝這夏日浮光。
弄玉瞧着他,只覺他與自己記憶中的那個殺伐決斷的九千歲重合在一起,卻又隐隐的,有什麽不同了。
她踮起腳尖,替他理了理鬓邊的發,道:“一把年紀的人了,倒不似從前穩重了。”
伯英和遣蘭聽着,不覺面面相觑。她們不敢問,也不敢再看下去,只低低地埋着頭,生怕擾了弄玉。
季風眼底盈着笑,道:“這一世有你在,心境自然不同多了。”
弄玉笑笑,道:“大人別忘了,美人如刀,要奪人性命的。”
季風道:“那便任由美人來奪。”
弄玉仔細望着他,陡然斂了笑意,道:“見過崔恬了?”
季風點點頭,走在她身側半步的地方,道:“殿下放心。”
弄玉道:“你辦事,本宮自然沒有甚麽不放心的。”
季風道:“崔恬是正人君子,他願幫我報仇,卻不願卷入朝堂紛争的事非,還請殿下成全他。”
弄玉道:“本宮有甚麽成全不成全的?上一世他是甚麽品行,本宮早已知道了。他這個人重情重義,又有讀書人的驕傲,要他站在本宮這邊,本就是本宮癡心妄想。今次不過平白讓你去試一試罷了。左右他不會站到旁人那裏去,也就罷了。”
季風聽着,腳下突然站定。
弄玉微一狐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對面不遠處,陳顼正站在那裏,而站在他身後的,是裴玄。
還真是冤家路窄。
弄玉只覺可笑,甬道不算寬敞,正是他們四人狹路相逢。像是宿命。
陳顼直直望着弄玉,眼眸掃過她身後的季風,是毫不避諱的嫌惡。他皺了皺眉,仍是行了禮,道:“皇姐。”
裴玄神色平靜,亦行禮道:“安平殿下。”
弄玉道:“起身罷。”
陳顼率先直起身來,裴玄亦起了身,這一次,他的目光越到了季風臉上,只一瞬,便又斂了目光,如他平素裏那般恭謹謙和臣子的模樣。
弄玉本不想開口,到底還是沒忍住,道:“小裴大人怎會與本宮的皇弟在一處?”
陳顼咬緊了牙根,別過頭去。
裴玄道:“殿下有所不知,家父身子不适,便向陛下請了旨意。自今日起,由臣替父親向諸位殿下授課。”
“原來如此。”弄玉淡淡道。
裴玄道:“殿下若有興致,也可來聽聽。”
弄玉道:“不必了。”
她說着,便看向季風,道:“我們走。”
季風還未開口,便聽得陳顼道:“皇姐!”
弄玉腳下微頓,轉頭看向他。
陳顼走上前來,低聲道:“明日一早北魏使臣便會入宮,皇姐若是無事,便不要出雲光殿了。”
弄玉點點頭,便徑自朝前走去。
陳顼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弄玉眉間湧起一抹不悅,道:“我以為,上次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
陳顼痛苦道:“皇姐,難道你當真要與我生分嗎?就因為一個夢,你就把這麽多年我們的姐弟之情都忘了?”
弄玉只覺舌尖都是苦的,是啊,若非她當真死過一次,她也不會相信,那個她自小疼愛的弟弟會要了她的命。
“既然小裴大人是你的先生,有些問題,你還是去問他罷。”弄玉說着,伸手掙脫了他的手,道:“季風。”
季風立即上前一步,攔在了陳顼與她之間。
“狗奴才!你放肆!” 陳顼氣急敗壞,想要去打季風,可季風腳下輕盈,他根本觸碰不到他。
裴玄上前一步,攔住陳顼,道:“殿下,不可!”
陳顼嘶吼道:“皇姐!皇姐!”
見弄玉不回頭,他便再顧不上甚麽,徑自道:“皇姐,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證明給你看!你說的那些東西,我全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只在乎你啊!”
伯英和遣蘭看着,只覺心痛。她們不敢多言,只弓着身子從陳顼身旁走過,跟上了弄玉的腳步。
陳顼紅了眼,跌跌撞撞地癱倒在地上,任由裴玄攬着他,道:“先生,你說,這是為什麽?為什麽啊?”
裴玄雖不知他們之間發生了甚麽,卻隐隐也明白了幾分,道:“如此,也好。”
“甚麽?”陳顼不解地看向他。
裴玄道:“居上位者,本不必有情。”
陳顼聽着,苦笑起來,漸漸地,變成放聲大笑。
他搖着頭,望着弄玉離去的方向,道:“甚麽上位……先生,你信嗎?我根本不在乎那些……”
裴玄悲憫地望着他,道:“只可惜,殿下是皇子。”
是皇子,便不得不在乎。哪怕是身不由己,也注定要踏入這場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