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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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小麗,高醫生讓我打電話問問你,洛霞吃藥了嗎?”柯玉實問道。
“沒吃。”姜小麗的聲音很氣餒,“我和于悅把能想到的方法全試過了,都沒達到目的。”她頓了一下,調整一下情緒,才接着說道,“她還是不肯認我們。”
柯玉實聽了也很氣餒,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
“還有,”姜小麗說道,“高主任給洛霞看完病那天,我們一起吃午飯的時候,她提到洛霞既然偶爾會砸學校教室的玻璃,就可能還會有其他的暴力傾向,告誡我們和她接觸的時候要适當多加小心,以免被誤傷。于悅最近來得少了,我估計就是聽了她那些話。于悅是單身,萬一受傷了都沒人照顧她。說實話,我心裏也有點兒緊張。”
聽姜小麗說得這樣直白,柯玉實更加不知說什麽才好,又勉強閑聊幾句,就結束了通話。
既然洛霞沒吃藥,那當然也就不會有什麽療效了,柯玉實垂頭喪氣地想。
他不能責怪姜小麗和于悅,因為他也想不出讓洛霞服藥的辦法。
又逢周末,單位的事也不很順心。
吃過午飯後,柯玉實正打算去車站趕他常坐的那一班城際列車返回C市,卻忽然來了一單業務,等忙得告一段落了,已經快到下班時間。
“老婆,”他用辦公室的座機給杜若打了電話,“今天單位活兒忙,到現在還沒收工呢,已經趕不上火車了。我太累了,明天一早再回家,告訴你一聲,你別擔心。”
“行,”杜若在電話的另一端說,“那你好好吃一頓晚飯,早點兒睡覺。對了,別再煮面條了,想吃啥就給自己點個外賣吧。”
“行。”柯玉實說。
他關掉辦公桌上的電腦,走出B市商檢局大樓,在門前的停車坪上找到自己的車,慢慢駛出了單位的院子。
正值下班時間,路上車水馬龍。柯玉實排在一長隊車子中等待路口的信號燈變綠。
沒有三四個信號肯定過不去吧,他在心裏估算着,疲憊地把下巴擔在方向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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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外的B市,晚風輕拂,暮色漸濃。
如果沒有洛霞的事,心情至少應該比現在輕松一些吧?他傻傻地想。
前面的車往前開了幾米,又停下了。他也如法炮制,跟着一點兒一點兒往前蹭。
如果姜小麗沒來找過他問他家舊房子的地址就好了,如果國慶假期沒去參加高中的校慶活動就好了,如果老鄭的老婆不是個精神科專家就好了,如果……
他不知道該如何再想下去,他覺得自己差不多也要得抑郁症了。
他被自己的這個認知吓了一跳。
“不,不會的,”他在車裏大聲說。
他想起和老鄭老婆一起從C市返回B市的途上,她向他科普過抑郁症的常識,據說這種病是由大腦裏一種傳遞快樂的神經遞質不分泌或減少分泌造成的。
“我的腦子沒有問題,”他大聲對自己說,“除了……除了上次回家的時候不小心被雙截棍抽了一下,”他伸手摸摸後腦勺上那個還沒有完全消退的包,“但這顯然跟抑郁症沒有關系……”
排在他前面的那輛車走走停停,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小心地保持着一兩米的車距,直到那輛車通過一個小區的電子門禁,進了院子,而他的車被攔在門外,他才驚覺自己走錯了路。
不僅如此,他同時還迷路了。
沒等小區的保安過來問他找誰,他就把車倒了出去,停在路邊一個畫着白線和箭頭的空車位裏。
車裏太悶了,他打開車門走出來,四下看看,完全不知道這是哪裏。
他來B市只有三個月,本來就不大認識路,最主要的是,他不記得自己是怎樣開車來這裏的了,所以也不可能原路返回。
他一屁股坐在車旁的路沿石上,完全不計較會不會把西褲弄髒,也不計較路人詫異的目光。
“我有點兒扛不住了。”他輕輕地對自己說。
他想起小時候多次被老師教育過要堅強和勇敢。
可是,只憑勇敢和堅強顯然并不能解決生活中所有的難題。
“平凡如我,渺小如我,沒有足夠的能力擔起如此重擔,單憑堅強和勇敢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有時候它們只會讓我自己死得不那麽難看而已。”他輕輕地對自己說。
可是,如果注定會死,難不難看又有什麽關系呢?
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回到很小很小的時候,和父母一起住在紅旗化工廠狹小的職工福利房裏,坐在家裏那只木凳上,腳不粘地,聽憑母親拿着廚房裏剪魚用的那把大剪刀,“咔嚓咔嚓”地給他剪出一個傻乎乎的鍋蓋頭,然後,看着父親伏在擦得幹幹淨淨的餐桌上,翻着戶口簿,一筆一劃地填寫他從學校拿回來的學籍卡片。
他忽然就理解了洛霞不認姜小麗和于悅的原因,就如同此刻他希望自己不是柯玉實,至少不是姜小麗和于悅認識的柯玉實,不是洛霞已經不認識的柯玉實,不是和老鄭共用一間辦公室的柯玉實,甚至,不是杜若的丈夫柯玉實。
他記得物理老師曾經說過,時間是一個标量。
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這一點。
不,在他的觀念中,時間應該是一個矢量,因為它是有方向的,就像滾滾長江東逝水,逝者如斯,沒有歲月可回頭。
那一晚,他是開着手機導航才找回住處的,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他懶得吃早飯,只洗了一把臉,就直接去火車站了。
城際列車開出半小時後,乘務員推着小車來送零食和飲品。他真有點兒餓了,要了一杯牛奶和一杯咖啡。
“一杯八寶粥。”坐在他旁邊座位上的姑娘優雅地說。
他忍不住仔細看了她一眼,招來那姑娘嫌惡的一瞥。
十分鐘後,他掏出手機。
“姜小麗,我想我找到了給洛霞服藥的方法。”他沒頭沒腦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