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被驸馬刺死的公主(三十二) “你手上……

第32章 被驸馬刺死的公主(三十二) “你手上……

沒有人能想到, 這一男一女能在血泊裏親吻起來,恍若無人之境。

她甚至給他整理了頭發,在這樣的環境當中, 讓旁觀者們莫名毛骨悚然起來,然後又是被不看在眼中的憤怒。

縣令的胡子吹起來, 憤怒地喝道:“妖女, 你之前犯下案子, 殺了王郎君不說,現在竟然又殺了這麽多人,真是喪心病狂!”

張婉娘推着輪椅, 說:“那個叫什麽王郎君的,之前要調戲我, 還要對我動手動腳,我只是拿金簪輕輕捅了他那麽一小下, 誰知道他竟然就死了。”

“啊呀, ”她輕輕捂住嘴, “真是不幸。”

縣令肥碩的肚子被氣得一顫一顫的,怒道:“他只是說你幾句,你就要殺了他!他哪怕摸你幾下,你也得受着!”

賴雲白聽到這話,心想殿下只捅他一下,确實有點不好, 若在京城,陛下眼皮子底下, 最低也得淩遲處死。

張婉娘語氣溫柔,仿佛在說一個真理:“野地裏的癞蛤蟆,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有醉鬼指向張婉娘, 道:“你這個蕩'婦,都來樓子裏了,又能是什麽好東西!”

張婉娘苦惱地嘆了口氣,道:“我都跟他說了,我是來找人的。”

有一個人先開口說話,便又有男人跟着道:“來樓子裏找人,能找到什麽好人?”

他們指着輪椅上的賴雲白,不懷好意地笑道:“是來找這個奸夫的吧。”

賴雲白撿起長劍,一一記住他們的臉。

“就是,這女人長這麽漂亮,紅顏禍水,本不是什麽好東西,還不愛惜羽毛,敢來春樓找人,真是給女人蒙羞。”

有人在心中想着,她就是故意來這裏的吧,用這張臉勾引人,被男人調笑兩句,說不準還在心中暗喜自己美麗呢。

縣令是得栗縣的天,縣令一開口,他們人多勢衆,躲在縣令與差役們身後,仿佛膽氣也無限地膨脹。

縣令大手一揮,正氣凜然道:“這兩人看着面生,本官懷疑他們是哪裏來的逃奴,目無王法,又殺了這麽多人,來人,将這對奸夫淫'婦拿下!”

這小夫人進了縣衙,還不是任由他搓扁揉圓、随意狎弄,剛好給他小舅子報仇。

至于男人,先給他幾十殺威棒,打死了事。

差役們向前拿人,縣令想着這小夫人美豔的面容,一時竟然癡了。

賴廷尉那傷痕累累的手腕移動了一下,開始蓄力。

張婉娘輕輕嘆了口氣。

馬隊踏在街上的聲音越來越近,巨大的馬蹄聲劃破夜色,宵禁的第一聲暮鼓轟響。

“廷尉,把劍收起來。”她說。

全副武裝的士兵撞進花樓圍住後院,人群如熱湯翻滾,霎時嘩然。

為首的小将軍神氣凜然,白袍銀甲,他越過驚愕的人群,來到女子身前。

他半跪在地上,露出那張漂亮堅定的臉:“臣救駕來遲,公主殿下恕罪。”

他身後的士兵們也都推金山倒玉柱地全部跪下,膝蓋碰在地上,遮住暮鼓轟響,震起一片塵埃:“臣等救駕來遲,鎮國永安公主殿下恕罪!”

縣令驚駭地張大眼睛,像一只突眼睛的青蛙。

鎮國永安……這不可能……

他們得栗縣,哪裏來的什麽公主殿下?

他身後的差役們也驚慌起來,看熱鬧的幾個男人縮在人群裏,恨不得讓自己再小一點,小到別人都看不到。

“付小将軍來得不遲。”公主殿下笑眼彎彎。

她輕輕提起裙角,小心翼翼地走路,不讓地上的那些血污沾上自己的腳,走到縣令跟前。

她溫柔地說道:“那個王郎君,對我出言不遜的時候,說自己有一個縣令姐夫,是你嗎?”

縣令嗫嚅着,張了張嘴:“我……”

永安公主語氣依然又輕又柔:“唉,我有一個皇帝兄長。”

“啊呀,”她又輕輕捂住嘴,“真是不巧。”

縣令這才像反應過來一樣,瞬間撲在地上,五體投地喊道:“公主殿下饒命!公主殿下饒命!”

永安公主看慣了這種戲碼,只回頭看了一眼付添,道:“付小将軍,走吧。”

有士兵過來,推賴廷尉的輪椅,賴廷尉伸手,指了指縮在差役後面的人群:“這幾個人,斷了他們的子孫根,一起帶走吧。”

付添聞言,詫異地看向賴廷尉,見公主殿下沒有反駁,讓士兵去抓人。

瞬時間哀嚎聲響起,哭嚎求饒聲不絕于耳。

賴廷尉不為所動,又輕飄飄地說:“去找一下那個王郎君的屍身,剁碎了喂狗去吧。”

一股臭味彌漫開來,衆人看去,只見那縣令竟然被這句話吓得失禁,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士兵們拖着他,像拖一只死豬,往花樓外走。

永安公主道:“去吧,給廷尉處理傷口,換一身衣服。”

廷尉帶傷,不良于行,所以只能坐馬車。

永安公主看着重新穿上體面新衣的賴廷尉,滿意地笑了。

她拿起一直小心放在一邊的那一大包花糕,取了一塊,放在付添眼前:“過來的時候見到路上有賣,聞起來很香,我一直抱着,等你過來嘗嘗。”

哪怕與公主殿下已經那麽熟悉,付小将軍依然紅了耳朵。

他嘴角翹起,輕咬了一口。

廷尉沉默地坐在一旁,不言不語,閉目養神。

.

佳州府城,齊府。

齊知府剛剛睡下,聽聞外面好生喧鬧,立即披衣坐起,問道:“外面怎麽了?”

沒有人應答,齊知府有些生氣,再次道:“來人。”

依然沒有人回應他。

齊知府的困意完全清醒,他朝窗外看去,只見本該昏暗的窗外燈火通明。

他心跳了一下,穿好靴子,推開房門。

推開房門的那一剎那,兩把軍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齊知府瞬間汗毛倒豎。

他用手掐住手心,穩了穩心神,朝外看去,只見威遠伯世子穿着一身白衣,青松一般站在遠處。

齊知府伸出手,聲色俱厲地喝道:“威遠伯世子,你這是做什麽?!”

有人給世子搬了一張椅子,世子坐下來,飲了口茶:“順州水師已經包圍了齊府,知府不必負隅頑抗。”

齊知府冷笑一聲:“松長冰,你這樣調兵,是要謀反嗎?”

松長冰沒有理會他的質問,只道:“齊知府涉嫌謀害朝廷命官,本世子為天子特使,奉命來到佳州,有權處理此事。”

齊知府微怔,然後平靜道:“世子莫要含血噴人,賴廷尉失蹤一事,本官深感痛心,只是世子找不到人,尋本官做替罪羊,不太合适吧?”

松長冰仍是微笑:“本世子可沒說是賴廷尉的事。”

他轉頭吩咐道:“将苦主帶上來。”

士兵領命,不一會兒,就見一個女子身穿雨過天青色的衣服,輕輕走上前來,低頭行禮道:“奴婢拜見世子。”

齊知府定睛看去,只見這女子美麗可人,又看着有點眼熟,仔細一想,才發覺這正是出現在白日酒宴上的琵琶女青鵲。

青鵲跪下,向松長冰磕了三個頭,道:“奴婢要狀告佳州知府齊月建謀害我父。”

齊知府驚疑不定地看着她。

青鵲繼續說道:“奴本名顧寶珠,家住得栗縣,父親顧行知,本是得栗縣的上一任縣令,兩年前,夏末秋汛之時,齊知府見江水猛漲,命令我父深夜領人鑿開江堤,引水灌城。”

齊知府摸了摸胡須,好笑道:“這位姑娘說笑了,本官身為佳州的父母官,不敢說愛民如子吧,也一直勤勤懇懇,事必躬親,生怕哪裏做的不好。”

“夏末秋汛,本官日日擔憂江水是否會漫灌淹沒農田,夙夜憂慮不說,更遑論讓人鑿開江堤了。”

青鵲沒有理會他,只自顧自繼續說道:“我父親并不依從,又惶恐江堤出事,一連數日,都組織百姓搬運沙土,築堤防洪,又不管白天晚上,都派人巡視江岸。”

“千日防賊,終有一疏。”說到這裏,她面露悲哀,聲有怒意。

“天元四年八月二十六日,齊知府的人鑿開江堤,江水沖毀得栗縣所有堤壩,江邊沿岸,屋毀人亡。”

“當天夜裏,佳州府衙就向朝廷急奏佳州水災。”她頓了一下。

她慢慢呼氣,才繼續平靜道:“這次水災,佳州府衙拿到了京城的救災銀,整二百萬兩。”

“我父親憤怒不安,在書房坐了整整一上午,搜檢證據,打算進京上奏。”

“什麽都沒來得及。”她平靜道。

“當天下午,我父親锒铛入獄,罪名是屍位素餐,治江不利,第二天早上,我父親便被查出貪墨治江銀兩,我們被抄家。”

“我父親顧行知,在獄中備受折磨,在入獄的第十天傳出死訊,屍骨無人收斂,聽說被獄卒扔進了大江裏。”

“我母親柳秀君,淪落風塵,不堪受辱,在進花樓的第二天撞柱而死,屍骨埋在得栗縣郊外的亂葬崗裏。”

“齊知府在得栗縣施粥救人,幫助居民重建房屋,尋找醫者防疫,當年年終,考評得了上等。”

她直直地看向齊月建,固執道:“我娘是節婦,是烈女,我不是。齊知府一定沒想到,這兩年前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還會有人記得,拿到你面前,翻出來說吧。”

她聲音真的很平靜,旁人聽起來,卻只覺字字泣血,一時間天地沉默。

齊知府嘆了口氣,道:“這位青鵲姑娘,本官知道,失怙失恃,你心中難過,在所難免。維護你父親的身後名聲,本官也能理解,但凡事都要有度。”

“你總不能為了維護你父親的名聲,來攀咬別人吧?”

有人聽着齊知府說話,覺得齊知府說的也有些可信。

齊知府繼續道:“兩年前你年紀還小,尚在閨閣之中,又怎會把朝堂政事知道的這麽清楚?”

“你父親顧行知,貪墨治江銀兩,确有其事,或許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青鵲道:“你這般無恥,如今還要辯白嗎?”

齊知府道:“青鵲姑娘這話說的無理,你也說了,本官當年的考評都是上等,佳州水災,本官愁得都睡不着覺,要施粥送糧,修建房屋,補築堤壩,明明做了這麽多事,被有心人嘴皮子一翻,竟然成了本官自己把堤壩弄倒的,這難道不荒謬嗎?”

他怒斥青鵲:“還請慎言!今日說本官開鑿堤壩,明日說本官謀害人命,都這樣空口白牙地講下去,朝廷公信何在!”

“這人無憑無據,随意攀咬,世子你竟也信了她!”他道。

“誰說沒有憑據了?”外面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松長冰聽到這聲音,挑了挑眉。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美麗的女子推着一架粗制濫造的木輪椅,木輪椅的軸承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環繞在夜色當中。

輪椅上坐着賴廷尉,他一身錦衣,臉側有傷口,頭發整齊束起,發間簪着一支紫色的水玉簪子,熠熠生輝。

齊知府猛地擡頭,錯愕開口:“你——”

賴廷尉笑道:“我沒死,齊知府沒想到吧。”

松長冰卻看向輪椅後面的女人,笑着問好:“拜見公主殿下。”

他站起身來,将主位讓出來,請殿下坐下,自己走到了輪椅後面,幫賴廷尉推輪椅。

齊知府又錯愕地看向張婉娘。

這是公主殿下?哪一位公主殿下?

還沒等他在心裏仔細盤算,賴廷尉便被推至青鵲身前,他伸出手,拉青鵲起來。

他轉向齊知府:“先不說我的事,就說天元四年得栗縣水災的事情吧。”

“你真以為我不見蹤影這麽多天,什麽也沒幹嗎?”

他拿出一本賬冊,道:“京城撥給佳州的救災銀子,是二百萬兩。齊知府在佳州,一邊施粥救濟災民,一邊聯合米商哄擡米價,囤積居奇,賣米賣了三萬兩銀子。”

“修建房屋,雇傭醫者,重修堤壩,一共花了五萬兩銀子。”

“抄家顧家,抄出一千二百兩銀子。”

“在各處分潤打點,花了二十萬兩銀子。

“一場水災,齊知府淨賺一百七十八萬一千二百兩,我算得可對?”

他面露冷意,将賬冊摔到齊知府的腳下。

“你……你,”齊知府指着他,又轉向了主位上的永安公主,“殿下,冤枉啊!賴廷尉栽贓陷害下官!”

“栽贓陷害?這裏還有得栗縣的人證呢,讓馮鴻騰和李路進來。”

兩個人證馬上到齊,馮鴻騰是一個中年男人,戴着高冠,做文士打扮,卻看起來風塵仆仆。

他先是給永安公主行了大禮,口稱長樂萬年,然後道:“微臣名叫馮鴻騰,天元四年,微臣在得栗縣縣衙做幕僚,齊知府派人接觸先縣令顧行知,微臣知情。”

“天元四年八月二十日,齊知府的家奴王望來找顧縣令,要求顧縣令鑿開得栗縣南段的江堤,顧縣令不允,兩人在書房裏發生了争吵,微臣聽得一清二楚。”

“微臣心中惶恐,卻只能裝弄作啞,心中僥幸此事或許就這麽過去了,卻沒想到第六天江堤就出了事。”

“顧縣令被下獄當天,微臣将賬冊謄抄一份,放在了縣衙東邊的牆根裏面,便收拾細軟遠遠離開了佳州,兩年沒有回來,直到這次被廷尉尋回。”

張婉娘點了點頭,又看向李路。

李路咽了咽口水,他完全沒想到那天來他家找人的是一位公主殿下,現在心中更是惶恐不安,他學着馮鴻騰的樣子給公主行禮,但學了個四不像,他開口道:“微臣……草民李路,兩年前家住得栗縣。”

“那天晚上我和妹子在江邊撈魚,回來的路上看到有幾個人人拿着鋤頭砍堤壩,我以為又是哪家拿泥砌牆,貪方便跑來挖江堤下面的土,本來想去讓他們停下,但我妹子在,我怕他們打我們,就捂着我妹子的嘴,悄悄地跑了。”

“結果第二天,江堤,江堤就塌了。”

在得栗縣的房屋被沖垮,李路帶着老母和妹子,跟着別人來到得栗縣的上游,在明燈縣安了家。

然後在十五天前,撿到了賴廷尉的玉佩。

“你看清他們的臉了嗎?”松長冰問道。

李路點點頭,說:“我記得,有時候做夢還會夢到,打頭的那個男人,別人叫他王爺,他嘴角有一顆痣,所以我記得特別清。”

松長冰向左右吩咐道:“帶王望上來。”

一個男人被扯過來,他衣衫不整,顯然是在哪個富貴窩裏被揪出來的。

松長冰說:“你看看,是他嗎?”

李路看着男人嘴角的痣,喊道:“就是他!”

賴雲白又拿出幾張畫押了的紙張,道:“這是當年佳州城幾個米商掌櫃的口供。”

松長冰轉向齊知府,道:“齊知府,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互相印證,你可服氣?”

齊知府蒼白着臉,慘笑一聲。

賴雲白四平八穩地坐在輪椅上,道:“襲擊我的殺手,是你派的吧?”

齊知府不說話。

賴雲白笑了,包容地說道:“沒關系,你總會說的。”

“之前死掉的各州官員,死了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死的,”賴雲白拿起賬冊,“你不一樣,齊知府。”

“你想讓我死得不明不白,我就讓你死得清楚明白。”他說。

“廷尉好手段,我願賭服輸。”齊知府道。

賴雲白嗤笑一聲:“可別,你可不是被別人的手段整死的,你是被你自己的手段整死的。”

賴廷尉失蹤前三天,齊知府聽說賴廷尉走到了順州,馬上要到佳州,便召集下官,連着一天一夜,做好了佳州商稅的假賬。

賴廷尉失蹤那一天,有人悄悄給齊知府報信,說賴廷尉根本不是來查稅的,賴廷尉名為查稅,實為查江。

稅可以慢慢做假賬,江堤卻就築立在那裏,根本做不了假。

齊知府聯想到之前江南各府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官員,知道憑借佳州的治江工事,他必死無疑。

齊知府決定铤而走險,瞞天過海。

賴廷尉失蹤的那一天,有人将賴廷尉的行程透出,賴廷尉果然掩人耳目,帶了兩個侍衛,去查看佳州江堤。

賴廷尉在江堤遇襲,侍衛死亡,賴廷尉身中一刀,掉入大江。

齊知府一邊上報朝廷,一邊明裏暗裏尋找賴廷尉,沒有見到屍體,他一刻也不敢懈怠。

賴廷尉失蹤第二天,賴廷尉被潮水沖上大江支流明燈河的岸上。

一個叫李路的青年撿到了賴廷尉的玉佩。

李路當了玉佩,給生了風寒的老娘抓了看病的藥,給自己的妹妹買了一條新的棉布頭繩。

李路妹妹說起了當年得栗縣的那場大潮。

有人将行程透出,明顯遭到了背叛,佳州水師又情況不明,賴廷尉不敢透露行跡,只向北走,在得栗縣隐姓埋名,進了那家花樓。

那家花樓裏有一個彈琵琶的美麗少女,名叫青鵲。

賴廷尉蟄伏起來,彈琴譜曲,搜集證據。刑獄訴訟,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戲。

賴廷尉失蹤的第五天,齊知府向當地征收治江物料,應付接下來京城可能會有的反應。同時繼續在各處搜尋賴廷尉。

賴廷尉失蹤的第八天,得栗縣花樓的新曲子風靡佳州。

賴廷尉失蹤第十三天,威遠伯世子與永安公主殿下聽說賴廷尉賞月失蹤,奉命來到佳州尋人。

他們先去了佳州堤岸,一切都很正常,永安公主的鞋子上沾了堤壩上被沖下的黑泥。

江朝堤壩要求用摻了糯米汁的三合土,而這黑泥是河泥,摻進堤壩裏去,不僅省工省力,還省銀子。

齊知府說廷尉賞月落水,廷尉身邊的人不知道公主殿下就是查江的主導之人,紛紛說廷尉賞月落水。

永安公主懷疑有人背叛,将他們全部軟禁,要求他們給廷尉陪葬。

賴廷尉失蹤第十四天,公主與世子通過當鋪的玉佩,找到明燈縣的李路,通過水流流向,确定廷尉确實落水,生死不知,至于是意外還是人為,就有待商榷了。

賴廷尉失蹤第十四天,威遠伯世子的人在明燈河沿岸挨家挨戶搜查,廷尉判定京城來人,到了由暗轉明的時機。

賴廷尉失蹤第十五天,侍女靈枝不想陪葬,主動透露廷尉是去查江而後失蹤,其他人見狀,只能承認。

付添快馬加鞭,向順州大營借兵。

松長冰在齊知府面前表現厭煩,透露出要給賴廷尉建立衣冠冢,扶靈回鄉,此事就此揭過。

當天他們查看治江物料,木料草料幹燥簇新,沒有被打濕也沒有灰塵,松長冰判斷物料是最新征收,并不久遠。

他不動聲色,欣然宴飲,穩住齊知府。

叫青鵲的琵琶女,在小宴上彈了一曲《倦尋芳》。

遍尋芳蹤之時,青鳥來報信了。

威遠伯世子給陛下當過伴讀,他是和賴雲白不熟,卻熟悉陛下。

曲子編曲巧妙,是高人手筆。曲調富貴升平,卻偏偏要硬找些閑愁別緒——是陛下一貫風格。

賴廷尉彈給威遠伯世子,卻沒想到,永安公主也來了佳州。

永安公主抱着給付小将軍買的花糕,給廷尉戴上漂亮簪子,把廷尉推出了花樓。

這就是佳州十五天的全部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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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知府被士兵壓了下去,賴廷尉被安頓在原來的卧房。

他本來就傷了腿,又殺了幾個人,被人又摔脊柱又掐脖子,又強撐着來和齊知府對峙,已經困倦至極了。

醫官來給他詳細瞧了病,他就睡下了。

賴廷尉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松長冰窩在卧房裏整理案卷。

永安公主閑适地靠在軟塌上,看着窗外又飄起的蒙蒙細雨,付小将軍給她捏腿。

青鵲抱着琵琶,走了進來。

“佳州事了,你有什麽打算?”永安公主拿起花糕,給付添咬了一口。

青鵲聞言,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付添突然道:“不要自稱奴婢了。”

永安公主拿起一塊新的花糕,遞向少女:“寶珠,你吃不吃?”

顧寶珠愣了一下,扔了琵琶,然後,號啕大哭起來。

她哭得撕心裂肺,眼睛通紅腫起來,哭得喘不上氣,沒有半點之前那柔美可人的樣子。

她一直以為,她的眼淚在兩年前大江決堤的那一刻流盡了。父親入獄傳來死訊時,她沒有哭,母親在花樓自盡時,她沒有哭。

她磕遍了頭,求鸨母給母親一抔土安葬,她媚笑逢迎,被碾落成泥,她都沒有哭。

她四處搜尋着證據,一天一天地數,從天元四年的八月二十六日,數到天元六年的八月十八日。

她哭得力竭,一下一下地喘氣。

張婉娘和付添都慌了。

張婉娘又拿起那塊花糕,放在寶珠面前,拙劣地說:“這個可好吃了。”

顧寶珠仍是哭着,她想說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她的父親嚴肅正直,她的母親柔和慈愛,她不缺錢花,她不知世事,她是寶珠。她之前最大的苦惱,是二月裏她的風筝怎麽也飛不起來。

她憋了一肚子的悲憤,一肚子的痛恨,她喃喃張口,卻只說出一句:“我讀過書的。”

付添沉默着,他走上前,腰間長劍出鞘,單手蓄力,将那把琵琶斬成兩半。

顧寶珠用手帕胡亂地抹了一把臉,拿起那塊花糕,紅着眼睛,大口吃了起來。

到了第二日,聽說賴廷尉有請,顧寶珠又去拜訪賴廷尉。

“你要跟我去監牢嗎?”賴廷尉說。

顧寶珠點點頭,跟在賴廷尉身後,她想了想,對走在前面的賴廷尉說:“我叫寶珠。”

賴廷尉聞言,回頭看她,很平常地說:“我知道啊。”

顧寶珠笑起來。

齊知府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好肉,賴廷尉讓人按住他的頭,将他的口鼻往水裏壓。

壓進水裏很久很久,他又把齊知府拉上來,讓他喘半口氣,又把他壓下去。

賴廷尉說:“溺水就是這樣的,齊知府習慣嗎?”

齊知府已經說不出話,只是顫抖地指着賴廷尉。

他張了張嘴。

賴廷尉讀他的嘴型,發現他在詛咒他:“不得好死。”

賴廷尉無所謂地搖了搖頭,說道:“不管怎樣,齊知府您也走在我前頭。”

他吩咐左右:“齊知府天性愛水,讓齊知府再玩一會兒水。”

顧寶珠留在了監牢,看齊知府玩水。

賴廷尉走向另一間監牢,刑架上的人被砍了一條腿,脊柱斷裂,臉上一道血紅刀疤。

哪怕熟悉的人看見他,也認不出這人就是賴廷尉風光的屬官——廷尉左監趙溫知。

廷尉輕輕地嘆氣:“何必呢,金銀珠寶,我給你的還不夠多嗎。”

廷尉左監沉默了一瞬,緩緩開口:“金銀珠寶,已經打動不了惡虎身邊的伥鬼。”

能打動伥鬼的,只有成為下一個惡虎,掌握更多的權力。

廷尉死了,廷尉正年歲已長,馬上告老還鄉,他運作一番,難道不能成為新的廷尉?

在賴廷尉身邊做事,只看今日,不看明天,能得到普通官員可能一輩子都得不到的財寶,可沒有明天,這些財寶再多,又有什麽用呢。

上一任廷尉右平的落水死亡還歷歷在目,他這種屬官,又何嘗不心有戚戚。

賴廷尉刻薄寡恩,自己不積德,趙右平死了也是廢物,不知道把賴廷尉留在水裏。

廷尉左監道:“公主殿下讓咱們這群人陪葬,才過了兩天,就有人向公主殿下說明實情,不再三緘其口,這難道不可笑嗎。”

“廷尉并沒有邀買人心的能力。”他說。

賴廷尉确實不邀買人心,他只靠冷酷與暴戾來鎮壓一切。

暴戾恣睢,其勢自斃。

廷尉左監喘着粗氣,說道:“我覺得我也能當廷尉。”

廷尉笑了起來,笑容實在英俊絕倫,無奈道:“你真以為本官是先科舉,然後當廷尉平,當廷尉史,再升任廷尉監,升任廷尉正,然後官拜廷尉,位列九卿的啊?”

賴雲白指着自己的臉,搖了搖頭。

他不再有和叛徒說話的欲望,走出監牢房門。

他向陛下賣笑,被永安公主罵婊'子,廷尉左監做的來嗎?

.

天元六年八月二十日,佳州知府齊月建,犯下謀殺天子特使,誣陷朝廷命官,破壞大江工事,貪墨治江銀兩的大罪,罪不容誅,淩遲處死。一衆黨羽,枭首示衆。

得栗縣縣令宮士庭,犯下大不敬的罪過,欺男霸女,十惡不赦,身邊爪牙,一并斬首。

得栗縣賭場花樓,一并查封,花樓內樂人,放歸原籍。

此事傳回京城,人皆嘩然,陛下聞之,默然不語。

得栗縣原縣令顧行知,特封寧國公,追谥文貞,其妻柳秀君,封一等寧國夫人,其女寶珠,至純至孝,加長樂縣主,歲祿五百石,食邑百戶。

佳州江事,外實中空,衆人不敢立刻回京,明燈縣多種竹木,永安公主帶領當地民衆,砍伐竹林,以簡易竹竿修築臨時堤壩,竹木簡易,卻韌性良好,今年的汛期被安然度過。

八月二十六日,接連一月的大雨徹底停下,潮水褪去,雨過天青。

顧寶珠為母親遷了墳,将母親葬在了明燈縣的山包上,墳邊竹葉青翠,清風不散。

從山包往下望去,能看見清澈東流的大江之水,浩浩湯湯,永不止息。

離開佳州的那一天,有百姓自發前來相送,賴廷尉接了萬民傘,難得有些不知所措。

賣花糕的阿婆給永安公主又塞了滿滿一大包花糕。

永安公主抱着花糕,樂不可支。

賴廷尉見她如此開懷,忍不住從袖中拿出一封信。

他将信遞給永安公主。

永安公主打開,只見驸馬的筆跡赫然在目。

驸馬言辭懇切,請求老父殺死前妻。

永安公主覺得晦氣,沉下了臉:“廷尉這是什麽意思?”

賴廷尉道:“本來是想攢着,用來嘲笑殿下的。”

當然不是用來嘲笑的,而是拿住一切可以拿住的把柄,想辦法送永安公主致命一擊。

永安公主道:“廷尉一直盯着驸馬?”

廷尉點了點頭。

他當然不止一直盯着驸馬,他是一直盯着公主府。

誰知道公主這位寒門驸馬,膽子還挺大。

廷尉觀察着公主殿下的反應。

公主殿下臉上沒有驚訝,沒有憤怒,沒有悲傷。

廷尉覺得無趣了起來。

大船經過青州,正是賴廷尉以前在信中可惜公主殿下不能親自見江景的地方,江水遼闊,白帆高懸,夾岸木荷,淡雅怡人。

大船經過蘋州,江水漸窄,他們駛向支流。

年輕的采蓮女唱着蓮歌,見到有客遠道而來,劃着小船躲進荷花深處,佯羞着不出來。

倒是有一個小婦人,拿着一大捧開得最好最漂亮的荷花,背着魚簍,見到有客,操着一口溫軟的官話問船上的人:“貴客要買魚嗎?新鮮的江魚。”

張婉娘探頭看去,只見那小婦人大概是常年被日光曬着,臉上有淡淡的雀斑,她面容不算白皙,但頭發烏黑,眼睛明亮,神情大方,有一種蓬勃自然的生命之美。

“不買魚,買你手裏的花。”張婉娘說。

小婦人見到張婉娘的臉,被這極盛的容顏怔住,聽到張婉娘的話,又是一怔。

“這……這裏都是荷花。”她道。

“你手上的花最漂亮。”張婉娘說。

小婦人将荷花遞給張婉娘,接觸到公主殿下白皙柔美的手時,下意識地手指一縮。

因為她手上有許多繭子。

張婉娘對船夫道:“走吧。”

賴雲白說道:“那就是姓徐的的妻子趙漁。”

張婉娘說:“你派人給她報信,就說徐賀遠進京趕考,得了風寒死了,讓他們家出人來京城收屍。”

賴雲白笑了一下。

江帆航船繼續向京城駛去。

正是:盡日不分天水色,白帆一道帶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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