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歸家

第13章 歸家

宋府人不多,主子就那幾個,宋大人崔夫人住在雪鸾院,付榮華付昭住落月軒,宋郁住霧凇園,後院倒是還有個偏院,平日裏也有下人灑掃,可堂堂太子殿下,怎麽能住偏院。

宋郁無法,只得讓秦煊進了自己的院子。

“宋府少有來客,旁的院子也無人氣,今夜委屈殿下在我院裏歇下吧?”

秦煊本以為住偏院已經很滿足了,沒想到還能住進宋郁的院子!心中暗喜。

強壓制下上揚的嘴角,秦煊故作鎮定地說:“不妨事,是我叨擾先生了。”

宋郁院子裏連個下人都沒有,但燭火通明,照得路好像都在發亮,秦煊左看看右看看,不自覺的開口問道:“先生院裏怎的這般冷清?”

“小時候身體不好,郎中說安靜一些,時間長了便習慣了,除了看守院門的小厮,平日裏沒什麽人來。”

宋郁說要想到什麽,又說道:“殿下可是不習慣?我去叫些下人來守着。”

太子殿下天潢貴胄,金枝玉葉,在東宮走一步路都有宮女太監陪着,太子寝殿外更是一步一人,守的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突然來了他的小院子,這般冷冷清清,雖不至于黑燈瞎火的,但總比不上東宮敞亮。

宋郁轉身就要去喊下人來,秦煊連忙把他攔住:“習慣!我習慣的!先生不必麻煩,這樣就很好,若是突然叫人過來,等下吵了宋大人崔夫人休息就不好了。”

宋郁聞言只得進屋去。

霧凇園不大,一間主屋,一間書房,書房看着還比主屋大了很多,院子裏一間涼亭,其餘的什麽都沒有,空餘的地方倒是種了許多花花草草。

宋郁房內的窗戶邊有張很大的貴妃椅,躺下兩人不成問題,見秦煊瞧着,宋郁說道:“以前夏日我常在窗邊看書,椅子太小躺久了不舒服,母親就讓人打了這張,是比尋常椅大了許多。”

秦煊知道,他想起前世他來過宋府找宋郁,那時剛下初雪,外頭白茫茫一片,宋郁就躺在這張貴妃椅上吹寒風,臉白的像要死了一樣,秦煊那時候滿心計謀,想着如何扳倒大皇子,原本來宋府見宋郁的原因已經記不起了,大抵是徐小胖跟他說宋郁病了,他才想着來看他,可是不知怎麽兩人又吵起來,宋郁氣急了開始猛咳,秦煊不以為意,站在一旁看着他咳。

宋郁咳到額頭都冒了冷汗,突然吐出一大口血,血染紅了貴妃椅上的毯子,也染紅了宋郁的手掌,一大片刺眼的紅色吓傻了秦煊,他這才急急忙忙地喊郎中,又是端茶又是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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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殷切焦急的模樣落在了所有人眼中,京城裏開始有人傳言說太子秦煊和太傅宋郁有了首尾,百姓從未聽說男人和男人還能有首尾的,謠言一傳十,十傳百,不過兩日就傳遍大街小巷,連宮裏都知曉。

宋郁拖着病體又被宣召到鳳儀宮,在雪地裏跪了兩個時辰,進了鳳儀宮便被殷皇後拿茶壺砸破了頭。

“早幾年本宮便告誡過你,莫做那種有違人倫令祖輩蒙羞的事!本宮以為你是聽進去了,未曾想竟還是不肯死心!你是太子太傅!太子的老師!卻罔顧人倫,德行敗壞!宋雲開,本宮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今日饒你最後一回,若再讓本宮聽到什麽瘋言瘋語,本宮不留你宋家!滾!”

殷皇後拿整個宋家威脅宋郁,宋郁回到宋家便昏迷不醒高燒不退,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皇帝要恩典,請辭太傅一職,準許宋府一家還鄉。

秦煊哭着求宋郁別走,宋郁不允,他這才膽大包天地去設計弑君。

他那時只知道,如果皇帝死了他就能繼位,等他成了皇帝,就誰也不能讓宋郁走了。

“殿下?”聽見宋郁叫他,秦煊理智回籠,抛開腦子裏的陳年舊事。

“被褥換了新的,殿下上床去睡吧。”宋郁拿着自己的毯子放到貴妃椅上,讓秦煊睡床,他自己窩在椅子上。

秦煊倒是争不了這個,在床上躺了半個時辰都睡不着,他偷偷翻身,就着微弱的火光看宋郁。

宋郁睡的深沉,秦煊就看了他一夜,直到天邊隐約泛白,才稍微眯了一會兒。

如今距離喬月和付榮華見面已經快半月了,付榮華也一直在準備着要回晉國,收拾了好幾天的東西,崔夫人看着好幾箱行李,都是付榮華和付昭平日裏穿的衣物,其他的東西什麽也沒帶走。

“昭兒自小在府中長大,如今突然要走了……”崔夫人看着幾箱行李,有些傷感。

付榮華知道崔夫人舍不得,上前輕輕擁住她:“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昭兒總不能一生都不見父親。”

付榮華拉過崔夫人的手坐下:“原先我以為夫君亡故,不得已進京投奔,而今得知夫君還在世上,無論如何我都是得帶着昭兒回去,認祖歸宗的,姨母,您該為我們高興才是。”

崔夫人苦笑道:“姨母自然為你們高興,只是不舍,此去路途遙遠,我給你撥些人,你帶着一起走。”

“姨母,這些雲開都準備妥當了,不必擔心,待我到了地方,再給您寫信。”

“定要多多來信,若你那夫君對你不好,你就帶着昭兒回來,落月軒給你留着,往後有時間,就回來看望我。”大家都心知,此一去,下次見面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心中不免更加憂愁。

付昭從外頭跑了進來,哭着撲進崔夫人懷裏:“姨奶奶,昭兒舍不得你。”

崔夫人瞬間泣不成聲:“姨奶奶也舍不得你,乖昭兒莫哭,我們昭兒也是有爹爹疼愛的小姑娘,你若想姨奶奶,就叫爹娘帶你回來,好不好?”

付昭點頭:“好,昭兒會回來的!”

這時宋郁和秦煊從外面走進來,秦煊看見付昭就說:“昭兒,你看誰來了?”

秦殊從秦煊背後跑出來:“小昭,皇兄說你要走了,你要去哪裏呀?”

“小殊!”

付昭有許久都沒看見秦殊了,兩個人都沒能一起玩,這會兒看見仿佛久別重逢。

崔夫人付榮華看見來人,站起來行禮:“見過太子殿下,武王殿下。”

“夫人免禮。”

秦煊特意帶秦殊來這一趟就是為了讓這倆小孩再臨別前見一面,于是幾人在亭子裏坐下喝茶,崔夫人見都是小輩們,便把地方留給他們敘舊,回了自己院子裏去。

宋郁和付榮華并沒有将事實告訴崔夫人,也沒告訴秦煊,宋郁不知道秦煊到底知不知曉付榮華的身份,也沒有同秦煊說這件事的意思,他喝了口茶,對付榮華說道:“路途遙遠,随行的人我都已經給你備好了,回了家便來信,好叫母親放心。”

屆時會有宋郁的人和喬月等人混在一起,出了城關便兵分兩路,宋郁的大隊伍往永安的方向而去,喬月幾人帶着付榮華和付昭,坐快馬從小道往晉去。

付榮華感激的看了宋郁一眼,點點頭:“會的,你費心了。”

秦煊未曾開口,他本與付榮華無幹系,也想不出什麽離別的話,便坐在一旁安靜的喝茶。

待時間差不多了,秦煊起身叫秦殊回來,該回宮了。

秦殊依依不舍,紅着眼睛不想走。

“小殊,你回宮吧,我以後會回來看你的!”

秦殊說:“不許騙人,你一定要回來看我!我在宮裏等你回來!”

“好,一言為定!”

待秦煊秦殊走後,宋郁也把付榮華付昭送到了城門外,遠處隐約看得見馬車,應該是喬月的人,付榮華下馬對宋郁行了個大禮:“救命之恩,永世難忘,榮華,拜別公子,往後若還能再見,我定攜好酒相迎!”

晉國最尊貴的榮華長公主,以封號自稱,謝過宋郁。

宋郁回禮:“他日我若去到你的故鄉,再向你讨杯酒喝。”

兩人拱手相送,付榮華進了馬車,付昭從馬車內探出頭來:“舅舅!昭兒會想你的!”

宋郁笑着揮手,看着馬車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雲跡中。

回了宋府,沒了付昭的嬉鬧聲,突然覺得冷清了許多,崔夫人看見宋郁回來,嘆了口氣:“原本府裏就人少,如今榮華和昭兒都不在了,更是安靜下來了。”

宋郁安慰道:“母親原先不還經常嫌昭兒吵鬧?現在怎又不嫌了?”

“八年,我們看着榮華大着肚子來到宋府,又看着昭兒長大,哪兒能真嫌,都已是一家人了,雲開,待榮華回了家,你要去信,問問過的是否愉快,也時不時拿些東西過去,讓那頭看看榮華在京城是有人的,人家就不敢輕慢了她去,還有,她若來消息了,定要告知母親。”

宋郁握住崔夫人的手,将她扶進院子裏:“好了母親,兒子知曉,您放寬了心,那頭是長姐的丈夫,昭兒的父親,怎會輕慢她?若真有,咱們第一個不同意,屆時就算翻山越嶺,我都去将她倆接回來,好不好?”

崔夫人拍拍宋郁的手,點頭道:“嗯。行了你下去吧,別在這兒陪我了。”

宋郁出門,擡頭看了一眼宋府上方,看不到任何東西,周圍靜悄悄,除了風吹樹葉都聽不到別的聲音。

宋郁出門,去醉香樓買了份桃花酥,往東宮裏去。

秦煊正在書房裏,宮人都認識宋郁,早早就退下,秦煊的書房向來沒人能進,幕僚商議也都是在見客廳,未曾進過書房。

宋郁敲門:“殿下?”

不多時門就被打開,秦煊有些驚訝道:“先生?”

宋郁拱手道:“方才去了醉香樓,給殿下帶了些桃花酥,殿下吃嗎?”

桃花酥包裹的嚴嚴實實,被宋郁拿在手上,寬大的衣袖遮着,要不是他拿出來都看不到手上還拿了東西。

秦煊像是看到什麽稀世珍寶一樣,眼睛都發亮,笑着點頭:“要!多謝先生!”

“先生吃嗎?”

宋郁搖頭,秦煊樂呵呵地将所有的桃花酥都昧下,宋郁見他吃的開心,便問:“陳禦廚做的桃花酥比醉香樓好吃多了,殿下怎麽獨喜愛醉香樓的桃花酥呢?”

為什麽呢?是因為好吃嗎?秦煊陷入回憶。

六歲那年,他還是偏竹園裏,沒人認識沒人知道的六殿下。

他沒有母妃,父皇從來不管不問,奶娘早已離世,偌大的寝殿就只有他一個人。

宮人奴婢最是勢利的東西,見他年紀小,也膽子小,又無人相護,就克扣他的吃食,好東西全都進了宮人的嘴裏,有時候逢年過節,皇後娘娘恩典,得了一些賞賜下來,秦煊都沒見着就被分掉,他一個人吃剩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說話,一個人和雜草堆的蛐蛐做朋友。

吃飯大多時候也是吃不飽的,才吃半碗米飯就會被奴婢端走,菜吃不上,半夜餓到睡不着,就爬起來喝水充饑。

那時候他會偷偷跑到禦池,也會跑到別的地方,哪裏沒人就跑到哪裏,去偷點東西吃。

偏竹園後院有一大片空地,長滿了雜草,平日裏宮人都不會來,于是這裏就成了秦煊的“私人場所”

他偷幾塊點心,偷一些娘娘們吃剩的菜,什麽都行,只要能吃就行,他把東西全都塞進懷裏,假裝沒事人一樣地走回偏竹園,然後躲在後院的雜草堆裏填飽肚子。

宋郁十四歲那年被宋老太爺帶進了宮,宋老太爺在禦書房和皇帝高談闊論,少年宋郁胡亂地走,卻發現了在偷撈魚的秦煊。

宋郁驚訝這宮裏竟還有人吃不飽飯,想問他是誰,小小的男孩吓得發抖,小聲地說:“我叫秦煊。”

宋郁在腦子裏飛快地想起這個名字,是皇上的第六個孩子,六殿下。

宋郁問他:“你在做什麽?”

秦煊說:“肚子餓,沒東西吃。”

于是宋郁在懷裏掏出一包已經被壓碎了的桃花酥給秦煊。

雖然已經成了碎渣,但秦煊卻吃出了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的味道。

不是桃花酥多好吃,也不是非要醉香樓的桃花酥,而是給他桃花酥吃的那個人。

秦煊看着宋郁,說道:“桃花酥其實沒有很好吃,可這是先生第一次送我吃的東西,所以它就變得格外好吃。”

“我喜歡桃花酥,桃花不行,桃花酒不行,桃花味的東西不行,不是先生的桃花酥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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