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10
10、010
蘭芙蕖的腦子“嗡”了一聲。
沈蹊眼看着,原本身前還怯生生的女子,不知為何身形猛地一僵。她倉皇地想往後退,卻又無處可退,只有一張臉變得煞白。
按着下一步。
應當是柳玄霜的人沖進來,把她和沈蹊捉.奸在床。
一道十分強烈的冷風,震得門窗動了動。蘭芙蕖縮了縮身子,吓得幾乎要撲進沈蹊懷裏。劇烈的風雪拍打在門扇上,像是有人叩着門窗。她提心吊膽了好半天,發現除了風雪聲,院內根本沒有其他響動。
根本沒有所謂的,柳玄霜的人。
她回過神,才發現沈驚游在一旁挑眉打量着她。
少女面上一寸寸恢複血色。
對方歪着頭,似乎看穿了一切。
“在等人?”
蘭芙蕖一怔,下意識:“大人怎麽知道?”
沈蹊輕輕嗤笑了聲。
他的笑聲很短促,在黑夜中淡淡散開。緊接着,他垂下濃密的眉睫,掃了眼地上的碎碗。
精致的瓷碗,碎得也很規整,恰好從正中央摔開,細碎的粉末撒在周遭,十分狼狽。
男人的笑聲讓她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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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沈蹊應該是能猜出來,柳玄霜要她摔碗做什麽。
恍然間,蘭芙蕖的腦海裏回響起宴席散時,無意之間聽到的一句話:
沈蹊此人,陰冷,狡詐,殘忍,心機甚重,毫不留情。
在北疆摸爬滾打了四年,便已位極人臣。
她從心底裏升起些對身前之人的恐懼感。
他彎下身,去撿地上的碎碗。
沈蹊彎腰時,水綢似的裏衣倏爾又滑了開,隐隐約約地,露出男人結實有力的腹肌。蘭芙蕖下意識看了一眼,月影之下,他的腹肌處似乎有一道舊傷疤,她立馬渾身一熱,趕忙別開臉。
空氣中流動着燥熱的氣息。
從他身上傳來淡淡的馨香與酒氣。
她不自然地咳嗽了聲,“大人當心手被劃傷。”
正說着,他手上纏繞着的繃帶就散開了。
沈驚游将碎碗放到一邊兒,重新去纏右手上的繃帶。見狀,她便道:“大人睡前,應該要再上一次藥、換一條幹淨的繃帶。”
說完,她心想着現下大夫都已歇下了,沈蹊一個人又不太好處理傷口,便問:“大人這裏有金瘡藥嗎?”
對方神色淡淡:“就在卷宗旁邊。”
蘭芙蕖側身從他身邊繞過,取了藥瓶。
一低頭,就看見先前自己翻看的那本卷宗後面又多了一頁。
墨跡未幹,應是方才匆匆謄上的。
她不由得暗暗感慨,如今沈蹊的勤勉用功。
折返回來時,他已經将裏衣帶子重新系好。只是頭發未幹,發尾仍在滴着水。
沈蹊看着她走過來,擡了擡手。
少女微低着頭,眉眼乖順得不成樣子。
解開舊的繃帶,看到虎口處那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蘭芙蕖心中一駭。這條傷口極深,極長,她甚至看到從傷口裏面翻出來的肉。
沈蹊也低眉打量着她,見她似乎不忍心下手,便伸出左手奪走了藥瓶。
他用牙咬開瓶塞,像撒調料一樣随意往傷口上抖了抖。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末了,把藥瓶重新遞給正在發着呆的蘭芙蕖。
她回過神,結巴了一下,“奴、奴給大人重新綁上。”
沈蹊“嗯”了一聲。
看着敷滿藥粉的傷口,她深吸了一口氣,眸光輕輕發着顫。傷口本來就深,因是被布滿倒刺的青鞭所傷,傷痕還很不規整。如今又敷了一層金瘡藥,疼起來必定是鑽心窩子般的疼。
可他卻哼都不哼一聲,甚至連眉頭都未皺一下。
她想起來,剛剛無意間看到的,對方腰腹處的傷疤。
少女正纏着繃帶的手一頓,一道無可名狀的情緒湧上心頭。
她默不作聲地将繃帶纏好,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沈蹊看着手背上的蝴蝶結,似乎笑了一下。
“受傷後不可飲酒,”她仰起臉來,看着他,認真道,“飲酒後不可沐浴。”
沈蹊的動作也頓了頓,半晌,語氣輕松道:
“放心,死不了。”
蘭芙蕖站在原地,沒有動。
看他從容不迫地轉過身,從一旁取來一把傘,遞給她。
窗外風雪呼嘯。
屋內暖霧彌散,呼吸寂寥無聲。
她撐開傘,攏了攏衣裳,往外走。
渾然不知曉在自己走出房門的那一剎那,原本神色緩淡的男子,眸光忽然一冽。他冷眸看着桌案上的碎瓷碗,喚來應槐。
“主子。”
“去跟那些廚子說,柳玄霜問起,就另找一個一模一樣的新碗給他。若是有人敢提及碎碗之事,”月色映着男人白皙的面龐,他眼神淡漠冰冷,“殺無赦。”
……
望晖閣。
柳玄霜背着手,審視着下人呈上來的、那只完好無損的瓷碗。
“這是昨日用來給沈蹊送湯的那只碗?”
他聲音渾厚,帶着幾分壓迫感。聞言,下人雙膝跪地,低頭回道:“是的,大人。”
男人将瓷碗接過,仔細端詳片刻,不見絲毫裂縫了,才心滿意足地揮手讓廚子退下。
一側心腹上前,“大人,瓷碗既然無損,看來沈蹊對蘭氏并未有情,大人也可以放心了。”
昨日夜裏,他壓根兒就沒有在院外安排人。
退一步講,即便是沈蹊對蘭芙蕖有意,蘭芙蕖在屋裏摔了瓷碗,他也不敢派人闖進去捉.奸。
如今柳玄霜的心情很複雜。
一面有些高興,沈蹊對蘭芙蕖沒有興趣,不會橫刀奪愛,至于孫氏所言和他腰上的那塊芙蕖玉皆是烏龍巧合。
另一面,他原本打算用蘭芙蕖去要挾沈驚游的計劃落了空。
哪怕沈蹊對她有一丁點兒的情,他都可以借題發揮。
罷了。
他低嘆一聲,旋即問:“蕖兒到了嗎?”
正說着,蘭芙蕖一襲緋裙,走入閣中。
這件裙子也是他從百寶閣帶回來的,光鮮妩媚,蘭芙蕖一走進屋,柳玄霜的目光一下頓住。緊接着,男人眉眼舒展開,看着她直笑。
她是被叫來問卷宗的事的。
少女福下身形,聲音平穩:“沈驚游心性狡猾,旁人極難接近,妾沒有得手。”
說這話時,她低着眉睫,似乎有幾分自責,看得柳玄霜好一陣心疼,忙走下來将她攙扶起身。
“無礙,蕖兒。”
他看着面前這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抑制不住心中的憐愛,“與沈蹊那樣的人周旋,吓壞了吧,讓本官看看這張可憐的小臉兒。不過這個沈驚游當真是可惡至極,不好好在北疆與義邙打仗,非要跑過來查什麽軍饷。軍饷這東西,他能經得起細查嗎?這水到底有多深,其中有多少人碰過、撈過油水、得到過好處,他也不動腦子想想。依我看啊,他這就是愚忠,對幼帝愚忠。”
蘭芙蕖點着頭,面上帶着笑,心中卻止不住發寒。她沒有想到,能有人将貪贓說得這般理所當然。
柳玄霜攬過她,語重心長:
“不過他确實是個難纏的,本官也不想同你說這些,但你要知曉,眼下的處境如何。沈蹊是本官與蕖兒共同的敵人,我們現下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她聽着,柔聲假笑:“大人說的,妾都知道。”
見她如此乖巧懂事,柳玄霜歡喜得不得了。他捧過着一雙柔荑,心疼道:“外邊天很冷吧,這小手都凍得發紫。改日本官去百寶閣,給你挑件厚實的狐裘。這年關也要到了,按照規矩,過幾日便要去佛堂祈福。”
正說着,他忽然嚴肅地扳過少女的身形。
“蕖兒,我想與你要個孩子。”
聞言,她的眼皮突突一跳。
柳玄霜看着她笑:“蕖兒,你給我生個兒子好不好?你這般美麗,生下來的孩子肯定也特別好看。有了孩子,本官便可以将你扶正……”
正說着,孫氏端着一晚熱氣騰騰的湯羹走了進來。
柳玄霜立馬止住話頭打量了孫氏一眼,幸好她什麽都未聽見。來者也穿了件緋色的襖裙,這般明豔的顏色,卻被她襯得有幾分豔俗。
不等她開口,柳玄霜便揮手道:“不必說了,先把湯粥放下吧。過幾日本官要與蕖兒一同上山祈福,你也一同陪行。”
孫氏立馬放下瓷碗,欣喜道:“多謝夫君。”
旋即,又問:“可要一同帶上二妹妹與三妹妹?”
說的正是柳玄霜那兩房側室。
“她們啊,”男人沉吟了一下,“她們就先不必叫上了。臨近年關,府中事多,讓她們幫襯着罷。”
孫氏福身,依依道:“是。”
……
三日後,玄靈廟。
馬車在廟門後徐徐停下,柳玄霜率先走下馬車,去扶車內的蘭芙蕖。
一路上,三爺對這名還未過門的罪奴關懷備至,孫氏早有怨恨,如今又被第一個牽下馬車,她恨得咬碎了一口牙,看向蘭芙蕖的目光也愈發怨毒。
牽完蘭芙蕖,柳玄霜才走過來牽她下馬。
僧人已在廟門前候着了,幾人前是去上了香,而後他好像想起了什麽,興致勃勃地拉着蘭芙蕖走到住持身前。
“敢問住持,可否給在下算一算子嗣?”
住持上了些年紀,須眉斑白,聞言,笑着颔首。
道,只要在紙上寫下二人的生辰八字,便可算二人有多少子嗣。
柳玄霜問她要了八字,鄭重地寫好,遞給住持。
原本滿臉笑意的老者,在看到其上的八字時,忽然面色一轉。須臾,他擡眼問道:“二位可是夫妻?”
柳玄霜渾然不覺住持的弦外之音,傻樂呵地點頭。
住持看着紙上那一對八字,蹙了蹙眉。
這……不應該啊。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