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19、019

将蘭氏母女雙雙擡入門……

蘭芙蕖的身形猛地一抖。

她站在牆後,聽着這話,冷意從腳底一路竄上心頭。緊接着,從腹部傳來一陣惡寒,讓她扶着牆壁,氣得渾身哆嗦。

雪粒子撲飛,墜在少女面容之上。回想起方才所看到的、馬車內的情形,蘭芙蕖滿腦子只剩下一個想法:

——她要殺了柳玄霜。

柳玄霜要她怎樣、對她做出怎樣的事情,她都能忍。

但馬車裏的,是她的姨娘,是她的親生母親!

母親已年邁,又是重病纏身……她想起來雪地裏被拖拽走的冬香,心中有恨意翻湧。

蘭芙蕖深吸了一口氣,拍了拍臉頰,往望晖閣裏走。

遇見守門的小後生,對方有些驚訝:“蘭姑娘,您怎麽又來了?”

她臉上擠出一抹笑,道:“不是柳大人傳的妾嗎,這麽晚了,不知柳大人有何事尋我?”

對方顯然不知道安姨娘已被擡進府了,聞言,一愣,立馬又明白過來。

——自然是男女之間的那檔子事。

仆役趕忙側身,邊笑,邊恭維着她。只見少女笑靥如花般嬌豔,颦笑之際,幾乎能将人的魂兒都勾走了。

蘭芙蕖順利來到望晖閣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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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走些,便是柳玄霜的寝屋。

經過先前那一番折騰,望晖閣又恢複了夜晚時分該有的寂靜。見有人來,她側身藏于石柱之後,轉瞬便聽到下人道:

“可将那婦人收拾妥當了?”

“回總管的話,已按着您的吩咐,叫人帶她下去梳洗了。待梳洗打扮一番後,奴婢再差人将她送到大人屋中。”

對方十分滿意:“好,動作快些,莫耽擱了咱們大人的興致。”

待人都離開後,蘭芙蕖才從石柱之後側身走出來。

她知道哪間是柳玄霜的屋子,如今房間裏頭正燈火通明,窗紗之上依稀映出個人影。

他站在床邊,正整理着衣襟。

有什麽東西從袖口中滑落,蘭芙蕖将其攥緊了,忍着腳下的痛,走到門前。

她輕叩了三聲。

門那頭傳來腳步聲,看見來者時,柳玄霜顯然愣了一愣。

“蕖兒,怎麽是你?”

少女含笑,一雙柳眉彎彎,反問:“大人希望是誰?”

正說着,她走入寝屋中。

屋裏燃着佛香,将男人的眉目僞造得溫和而慈悲。柳玄霜穿得很少,外披着的大氅已經脫下,只留了件單薄的裏衣。

看着面前神色婉婉的少女,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伸手過來牽她。

“本官不知那個意思,本官只是沒想到……蕖兒,你怎麽來了?”

“大人不希望妾來嗎?”

“不是,只是這天色甚晚——”

柳玄霜有些慌張。

他打心底裏,是喜歡蘭芙蕖的。他喜歡對方這張臉,為了這張小臉,他心甘情願地将她與其他女子區別對待。可柳玄霜也明白,如今他想要的,是蘭芙蕖的姨娘。同時迎娶這對母女過門,她怕是會鬧。

所以他今夜叫人秘密将安氏接到此處,意欲先斬後奏。

先将生米煮成熟飯……

他想将蘭芙蕖支走。

可手指碰到她的手臂時,柳玄霜不可遏制地起了反應。他雙唇有些發燥,口舌亦生澀意。蘭芙蕖低着頭,脖頸細長白皙,眉目淡淡的,眼底似凝結了幾分哀愁。

此情此景,看得柳玄霜又躁又急,他欲穩住身前少女,哄道:

“乖,本官明日再去看你,再帶上百寶閣新進的幾件衣裳……”

蘭芙蕖擡眼,瞧着他。

一雙美目,柔情似水。

“大人,您不是最喜歡妾了麽,今日怎的執意要趕妾走。”

她的聲音又柔又媚,聽得柳玄霜身子登時軟了半邊。他雖是震驚,但終抵不過美色當頭,一下子就被沖昏了頭腦。

他放下懈怠,被引到床榻邊,看着眼前的美人兒,咽了咽口水。

她的聲音柔情脈脈,嬌怯道:

“大人閉上眼,妾羞。”

柳玄霜大笑了聲,果真聽話地閉上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他感覺到有人漸漸逼近,那道清甜的香風也愈發近……

驟然,少女袖間寒光一閃。

柳玄霜還未來得及反應,胸口處一道刺痛,他疼得睜眼,只見一把匕首已插入自己的胸膛!

匕首銳利,月色之下,鋒芒閃爍。

男人忍不住,痛苦地嚎叫一聲。

這一聲,叫得蘭芙蕖身子一震,她回過神,蒼白着臉往後退了幾步。

這是她第一次用匕首,更是她第一次用匕首殺人。

刀器刺入血肉的鈍聲,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驚懼,她這雙手,一向用慣了文墨,何曾将銳器刺入過人的胸膛?即便現下她恨透了柳玄霜,匕首刺進去的那一剎那,她的手還是忍不住抖了一抖。使得那傷口并不深,并未真正傷及到對方的要害處。

“賤.種!”

柳玄霜咬牙切齒,将匕首拔下。

血登即濺了他滿臉。

聽見異動,侍從破門而入,蘭芙蕖肩上一痛,登時被押住。

少女身形孱弱,一張臉更是吓得面如死灰,然那雙烏眸卻是十分倔強,瞪着床前奄奄一息的男子。

柳玄霜手裏緊攥着匕首,青筋爆出。

“本官待你不薄,你、你為何,要行刺本官?!”

醫者匆匆趕來。

見此情景,也是一駭,忙不疊給柳玄霜止血。

她這一刀,雖未傷及要害之處,卻也用了不小的力氣。柳玄霜傷得不輕,勢必要遭上好一陣的罪。

蘭芙蕖被侍從押着,跪在地上,柳玄霜坐在床前,疼得喊叫不止。

豆大的汗珠從男人頭上撲簌簌地落下,讓他攥着匕首的手又用力了幾分。醫者将傷口處理好之後,他才忍痛,走到蘭芙蕖身前。

她斂目垂容,模樣乖順,像一只……人畜無害的、純良的小鹿。

“蘭芙蕖,”對方拿着帶血的匕首,抵在她下巴上,匕首鋒利冰涼,逼迫着她擡起頭,“本官是對你做了什麽喪盡天良的事,你今日竟想要了本官的命!”

這一刀未将他刺死,蘭芙蕖知道自己活不長了。

她被擡着下巴,低垂着眉眼,沒出聲。

些許發絲從少女鬓角旁落下,夜色皎皎,打在少女雪白的面容上,此情此景,她竟有種淩亂的、病态的美感。

看得衆人一陣失神。

柳玄霜捏起她的下巴。

就是這張臉,這張無辜的、不谙世事的小臉,讓他覺得既憤恨,又震愕——她睫羽濃密纖長,如小扇一般安靜地垂下。雖是跪在那裏,可面上卻沒有半分悔過之心。那雙眼是柔弱而倔強的,甚至帶了許多恨意,卻又在被押下的一瞬,變得雲淡風輕。

似乎,已經不懼生死了。

她被逼迫着,擡起眼眸。

那眸光銳利,竟刺得柳玄霜心頭一駭。他從未想過,一個還未過門的、乖巧怯懦的妾室,身上竟藏有這等鋒芒。

柳玄霜能感覺出來。

就在剛才,她是真真切切,想要了他的命。

對方放在她下颌處的力道漸漸收緊,幾乎要将她整個下颌骨捏碎。片刻,一道溫厚的佛香落下,男人恨恨地命令:

“說話!”

那手從她的下颌滑下,落在她纖細的頸上。她脖頸處的肌膚白皙、細膩,只一下,其上便多了幾道緋紅的手指印。

蘭芙蕖被他掐着,眼尾微紅,便是這一點紅暈,宛若罂粟花靡靡盛開,她美得愈發驚心動魄。

她忍着痛勾唇,聲音平靜:

“殺畜.生,還要什麽理由麽?”

“你——”

對方氣得,險些跌倒。

下人見狀,匆忙将他扶穩了,“大人,您當心些,莫再扯到傷口了。這蘭……蘭氏,大人要如何處置?”

“殺。”

柳玄霜冷冷揮袖,将那柄沾了血的匕首扔到下人懷裏,“就用這把匕首,把她的皮剝了,挂到南院院門前,給那群人一個警示——對了,記得要生剝,千萬別劃壞了這張貌美的小臉兒。”

此話光是聽着,就令人十分膽寒。

下人心頭一悸,哆哆嗦嗦地領命:“是……”

柳玄霜轉過身,“蘭芙蕖,你若是現在求我,本官或許會給你個體面的死法——”

話音還未落,就聽見身後“咣當”一聲,似是有重物砸落在地。他疑惑地轉過身,竟看見屋內衆人撲通通地跪了一地。

“大、大人,這匕首……”

柳玄霜不解,皺眉:“不就是剝個皮,怎這般慌慌張張的。”

其中一人戰戰兢兢地指了指地上的東西,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話。

男人垂眼,撿起蘭芙蕖裙邊的匕首,瞳仁遽然放大。

他趕忙用袖子,擦了擦匕首上的血跡,直到刀柄上的圖案完全露出來——

這不擦還好,一擦,他捧着匕首的手一抖。

這……

這怎麽可能?

匕首上……怎麽會有金紋游蟒?!!

他渾身一震,連忙望向跪在一側的女子。

“這匕首,是從哪兒來的?”

蘭芙蕖看着,不過頃刻之間,男人吓得面如死灰,執着匕首的手也哆哆嗦嗦,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吓。

金紋游蟒,乃皇家所用。

她一介罪奴,如何使得了這種東西?

見此匕首,猶見……幼帝。

柳玄霜深吸了一口氣,渾身如一根繃緊的弦,卻見少女面色平平如常,似乎壓根兒不知這匕首的來歷。

他的語氣溫和了些,将女人從地上攙扶起。

她的胳膊躲了躲,一雙眼亦緊盯着那柄匕首。

那柄,明明刺入柳玄霜胸膛,卻被他畢恭畢敬地、高高捧起的匕首。

她還未開口,身後便有仆從小心翼翼出聲:

“這柄匕首,奴才見過,是沈大人身上的,想來應是禦賜之物。沈大人向來不喜人近身,這等禦賜之物,怎麽會在蘭姑娘身上……”

柳玄霜眸光一變,吓得面色灰敗。

“沈蹊?沈、沈蹊人呢?”

“回大人的話,您讓奴才緊盯着沈大人,他如今,已離開駐谷關,不知往何處去了。”

……

且說另一邊。

皇命急召,沈蹊回京。

從駐谷關回京都,要途徑清鳳城,沈驚游帶着應槐馭馬疾行,終于趕在第二日日落之前入了城。

沈、葉兩家婚事雖已作罷,可清鳳城城主對這位後起之秀是極為贊賞,沈蹊作客,他自然好生招待了一番。只是不知為何,對方行色匆匆,絲毫沒有留眷之意。

像是要急于趕往京都。

用完晚膳,他竟欲上馬,日夜兼程。

此舉看得城主十分驚愕,忍不住問:“沈将軍此番進京,是有何等急事?”

正說着,有人輕輕叩響房門,只聽一陣銅鈴聲響,一名姿容出衆的女郎身披羽紗,緩緩走入堂中。

“沈将軍。”

來者正是安翎郡主,葉朝媚。

對方朝他依依行禮,沈蹊亦回之一禮,舉手投足,皆是從容大氣。

城主一心想撮合沈蹊與女兒的婚事,見狀,便找了個由頭離去。

周遭女使退散,偌大的客堂內,只剩下沈蹊、安翎郡主與應槐三人。

葉朝媚是心思活絡之人,先前便聽聞沈蹊去了駐谷關查軍饷。她深知,軍饷案這一趟渾水有多深,他正在查案,突然被調回京城,定是京中出了異動。

查到了些,不該查的人。

周遭一陣靜谧,葉朝媚打量着身前男人的面色。

“是聖上急召将軍回京麽?”

大堂之內,燈火明白如晝,沈蹊心中亦明澄如鏡。此番查軍饷,他一路順藤摸瓜追到了戶部,戶部身後的那人,正是當今聖上的叔父——郢王殿下。

定是郢王在幼帝身邊吹了耳旁風。

他此番回京,實屬無奈。

可君命難違,又不得不回。

“沈将軍,恕安翎多言,軍饷一案,牽扯之人衆多,水至清則無魚,将軍查得太幹淨,反而會引火上身。”

沈蹊捏着茶杯,輕輕“嗯”了一聲。

也不知,他有沒有将她的話聽進去。

安翎本不想管他的閑事,奈何父親一直将自己往沈蹊身上推,她便試着去點點面前之人。可話剛一落,她又驟然明白過來——這麽通俗淺顯的道理,自己一介女流都懂,沈蹊又何嘗不明白?

月色穿堂,落在男子瑩白的耳環之上,折射出點點碎光。

安翎郡主見了,便道:“将軍這對耳環,倒是別致。安翎從未見過習武之人,也有這般七竅玲珑之心。”

忽然,院內傳來異響。

沈蹊握着杯盞的手一頓,低低一聲:“進。”

立馬有暗衛破門而入。

葉朝媚驚愕地看着,那名黑衣之人闖入迎客堂,對方眼裏似乎沒有她這個郡主,只朝沈蹊匆匆一拜。

“大人,駐谷關出事了。”

沈蹊微微蹙眉。

只聞暗衛道:“柳玄霜将日子提了前,欲在後日迎蘭姑娘入門。”

男人一下從座上站起身。

“沈大人,”葉朝媚看着他的背影,不解問道,“您這是要去哪兒?”

他闊步走到紅鬃馬前,聲音清冽:

“回駐谷關。”

此言一出,不光是葉朝媚,應槐亦是一愣。

“主子,可是聖上已召您回京……”

沈蹊全然無視他的話,将缰繩一握,一個利落的撩袍,翻身上馬。

寥寥月色之下,他腰際芙蕖玉墜叩動長劍,發出泠泠聲響。

“沈蹊,你這是在抗旨!”

葉朝媚追入庭院,不可思議地望向馬背上的男人。只見他身形落拓,冷風吹得他衣擺微揚。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這是在違抗聖命,是要殺頭的!沈驚游——”

夜色如墨,他勒緊缰繩,眼神堅毅。

“駕!”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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