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21、021
21、021
馭馬疾行, 趕到左青坊,已是大雪紛紛。
沈蹊從柳府走得急, 直接從庭院裏牽了匹馬便匆匆往左青坊而去。他緊緊攥着缰繩, 手上青筋爆出。快馬揚鞭,幾乎要将馬腿跑斷。
出柳府時還未下雪,二人也未掌傘。
雪粒子越下越大, 與昏暗不明的夜色一同墜下來,灑落在男人裘衣肩頭。
方至賭場外, 便聽見左青坊裏有人高聲道:
“這可是世間難得的大美人兒,這身段, 這模樣,上哪兒再去尋第二個。聽聞這美人兒先前還是書香世家的小姐, 又嬌又貴, 各位爺要是再不加價, 過了這個村兒, 以後可就沒這個店咯!”
那人聲音十分高昂, 話音方畢,左青坊裏立馬有人興奮地叫價:
“再加一百兩!”
“張家公子再加一百兩, 現下拍到了九百兩——”
“我加一百兩!”
“陳家公子再加一百兩, 一千兩——”
“我出一千二百兩!”
坊內叫價之聲, 此起彼伏。
“王家公子出價一千六百兩銀子, 還有沒有叫價的。一千六百兩一次, 一千六百兩兩次, 一千六——”
他還未定錘,大門驟然被人從外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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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狀, 有幾個心性急躁的公子哥兒十分不耐, 方欲回首大罵, 眼前寒光一閃。
看見來者腰間佩劍,偌大的左青坊瞬時安靜下來。
沈蹊踩着風雪,推門而入。
刺骨的寒風一下倒灌入坊中,男子眼睫處沾了些飄雪,又在頃刻間,化作冰冷的水珠。然驅之不散的,是他眉宇之間凝結的寒霜。
全場噤若寒蟬。
一雙雙眼裏含着懼意,望向他。
生怕他是前來端賭場的。
怎料,沈蹊卻問:
“叫價到多少了?”
“回大人,方才叫價到……一千六百兩。”
男人微微側首,身後的應槐立馬從取出一個沉甸甸的包裹。掌事的見狀,上前猶猶豫豫地打開,看見包裹裏的金元寶,登即一個哆嗦。
“夠不夠?”
“夠、夠……這位爺請,蘭姑娘就在二樓左手第二間廂房,小的這就引大人過去。”
見美人身契被買下,許多人興致闌珊,卻又不敢上前去跟沈蹊搶女人。賭客們又一面顧忌着被他捉了去,只嘆今日出門未看黃歷,趕忙四散離去了。
沈蹊步子踩在臺階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走到廂房前,掌事一側身,就在沈蹊欲推門而入的前一瞬,對方忽然喚了一聲:
“大人——”
男子步履頓住,面色有幾分不虞。
掌事也不敢攔他,攥緊了手裏的錢囊,哆哆嗦嗦一聲:“您慢些進去……”
沈蹊讓應槐候在門外。
推開房門,他下意識地秉住了呼吸。
一尾香風翩然而至。
屋內燃着香,暖意融融的,霧絲絲的甜風飄逸至鼻息下,叫人只吸一口,便覺得那香氣在肺腑之間輕輕化開。
屋內的景致與左青坊大堂卓然不同,一入門,是一扇雅致的屏風。屏面上山水相間,花鳥交錯。再往前些,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一側只設了張桌椅,桌上擺放着一把古琴。
空地之後,是幾道素色的紗簾。
沈驚游走進屋,輕喚了聲:“蘭芙蕖。”
屋中無人,她應是在簾後。
他将屋門輕掩住,以此隔絕屋外的寒風。轉過屏風時,又溫和喚道:“是我,我來接你了。”
簾後無人應答。
他覺得奇怪,走過空地,擡手掀開紗簾。
紗簾之後,又是一道輕盈的簾子,他一共掀了三次,映入眸的,是一方床帷微垂的小榻。
帷帳有些厚,讓人看不清榻上的情形,只能影影綽綽看見個人影,正安靜地躺在那裏。
香風吹得帷帳微曳。
沈蹊立在帳外,等了少時,卻不見榻上有反應,頓時心中生疑,便一擡手,匆匆掀開床帳。
“小芙蕖——”
這不掀簾子還不要緊。
一掀開帷帳,他登時僵在了原地。
——少女淺施粉黛,安然躺于小榻之上,昳麗的青絲如枝蔓散開在周遭。她未蓋被褥,渾身上下……竟只披了件薄薄的白紗!
白紗瑩瑩,如月華鋪散而下,蓋在蘭芙蕖嬌柔的身體上。那月色極白,極透,就像是蒙了一層淡淡的、即将被風吹散的霧。
随着香風,白霧輕輕拂動着。山霧越過高聳的山巒,而後順着溫柔的春風吹散、一路緩緩滑下,再往下——沈蹊渾身一震,猝然偏過頭。
不再……敢看她。
置于腰際刀柄上的手松了松,沈蹊閉上眼,喉舌熱燙。
像是整整七日未曾飲過水一般,他口中生澀。那幹渴之意從喉嚨滑到心頭,再沖到昏漲的頭腦處。他眼前發暈,額上亦如同有炎炎灼日炙烤,烤得他呼吸停滞,耳後發燒。
他許是病了。
月光落在眉睫,輕輕跳躍。
他雖閉着眼,睫毛根部卻微不可查地顫動着,腦海中也不禁浮現出方才一眼撞入的畫面。
沈蹊背對着床榻,深吸了一口氣。
溫熱的香風湧入喉嚨,讓他和着霧氣,幹咽了一下。男人的喉結也幾乎是不可控制的滾了滾,下一瞬,心裏竟荒唐地蹦出一個詞。
可愛。
他回過神,反應過來,在心裏罵了自己一聲。
王.八蛋。
真不是個東西。
榻上人影稍動,卻絲毫沒有轉醒的跡象。然而這一回,他卻是不敢再轉身了。隔着層層紗簾,他壓抑下心頭的燥火,柔聲喚她:
“小芙蕖。”
他試圖,将她喊醒。
乍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居然沙啞得不成樣子!
一連喚了好幾聲,沈蹊的頭腦也稍稍清醒了些。見她還是不動,他想回頭卻又不敢回頭。幾經思量,男人終于一側首,再度掀開帷帳。
畫面再度在眼前沖撞開,那一層薄薄的輕紗,更為她增添了幾分柔和的美感。光影輕柔,鍍在少女周遭,她烏發披散下來,乖順地垂在肩頭。
有風無聲穿過,吹得素紗一角輕輕掀了掀,露出她的腰窩。
還有,腰窩往下……
她已虛歲十八。
俨然是一朵飽滿的芙蕖花。
那雙腿白皙,細長,纖瘦。素白色的紗網,更襯得她肌膚瑩白如玉,那腳踝處更是纖細不堪一握,好似一只手就能将她的腳踝全部握住,把她拖拽下來。
與一身瑩白.粉嫩相反的,是她面上不自然的紅暈。
少女檀口微張,鬓角微濕。沈蹊終于反應過來,她是被人喂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迷暈了、扔在這裏,若是他再來晚上一步……
沈蹊眸光一冷,面上依稀浮現出殺意。
片刻,他解下狐裘,俯下身,将她單薄的身子包住。
為她披衣裳時,他沒有抽掉蘭芙蕖身上那層紗。沈驚游只覺得,離她越近,自己的呼吸便越發灼熱,什麽破土而出,不可遏制。
他想起來,玄靈山上,自己亦是有這種感覺。
但他也知道,此時趁虛而入,那便與牲.畜無異。
即便身前的女子,是他少年時的肖想。他從小便喜歡她,想要得到她。面對眼前這一幕幕,他亦有沖動,他的嗓子發幹、發渴,他想将小芙蕖揉入懷中。
想撫摸她的發絲,親吻她的眉眼……
可他不舍得傷害她。
沈蹊目光移下一寸,伸出手,将她身上的狐裘掖緊了。方欲撤出去,手指忽然被人一勾。
她的小拇指很軟。
令他渾身猶如被閃電擊中,熱流蹿進四肢百骸。
“你中了藥,我去拿解藥,再叫女使給你擦擦身子,好不好?”
迷迷糊糊之間,她感覺有人撩了撩自己鬓角的發,對方溫柔的聲音落在耳畔,如有春風拂過,撩動得她心頭發癢。
蘭芙蕖的小指動了動,不肯撒開他。
“聽話。”
“不要……”
她從嗓子裏擠出一聲,“不要女使,不要別人,我害怕。”
方才便是那群丫鬟将她狠狠禁锢住,逼迫她喝下那碗苦澀的湯汁。她們将她按在床上,不顧她的哭聲與求饒,将衣裳一件件扯去。
回想起來,蘭芙蕖眼前一片昏暗,只覺得在這無邊的、空洞的黑夜裏,終于有人緩緩朝自己靠近。
她不知道他是誰。
但能感受出來,他身上的氣息很熟悉,讓她安心。
她拼了命地勾住那人手指,想要哭,眼淚卻如同幹涸的湖,淚水怎麽也落不下來。
只能如先前哀求那群丫鬟一般,幹啞道:
“不要女使,我害怕,不要離開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眼前一片黑暗。
她似乎,看見官軍撞破蘭氏府門,将爹爹、蘭夫人還有姨娘通通押住。她的平安鎖重重摔落在地,年僅十四歲的小姑娘拼命伸手,卻只撈出了一灘爛泥。
“不要再丢下我,不要把我扔給別人,求你了……”
半晌,她聽見有人在耳邊,竭力隐忍道:
“好,我不丢下你。”
那只手溫柔地撫過她的面頰。
匆匆一陣腳步聲,半晌,那人又坐回床邊,屏息道:
“我叫了水,先給你擦擦身子。”
她咬着幹澀的唇,沒吭聲。
沈蹊垂下眼睫,輕聲問:“還不要女使嗎?”
她将下唇咬出一個淺淺的牙印,輕哼了一聲。
她在抗拒。
沈蹊側首,望向門口時眸光頓時冷了幾分:“下去。”
“……是。”
他将少女打橫抱起。
浴桶就立在屏風之側,屏面上柳綠花紅,自是一副好風景。
溫熱的水霧升騰而上,他垂下手,探了探水溫。
剛剛好。
她頸窩的氣息流連在鼻息下,香香的。
解開她身上狐裘的一瞬,他的呼吸亦是微抖。
身體浸入水中,蘭芙蕖終于感覺舒服了些,裘衣脫落,那件薄紗亦是軟綿綿墜了下去,鋪散在水面上,又軟軟的讓人撈不起來。
她沉入水中,時而探頸。
玉頸纖長,宛若天鵝。頸下那一對鎖骨更是白皙精致,再往下些……
水池裏,若隐若現。
被喂了藥,她的脖頸上有細汗,沈蹊取來一塊幹淨的毛巾,沾了些水。
一點點,輕輕給她擦拭着脖頸。
很舒服。
她像小貓兒般,輕哼了聲。
事實上,她是沒有多少知覺的。
浸入水中,才堪堪覺着自己這具身子蘇醒了些,觸覺也慢慢恢複。
毛巾掠過脖頸,柔軟得像一片雲。
擦去她身上的水珠與細汗。
她安靜地坐在水桶裏,呆呆地閉着眼,很乖,不哭也不鬧,任由他擦着。
沈蹊眸光微熱。
他睫羽輕顫着,執着毛巾滑下。一寸寸,擦拭過她的後背。
她的後背很瘦,很平,平得讓人舒心,他捏緊了毛巾,輕輕喘息出一口氣。
再然後,是前面。
沈蹊不敢碰那些矜貴嬌氣的東西,只得小心翼翼地避開它們。
水面波瀾不平,微微搖晃,倒映出他的臉。
他從未見過自己這般……
這般情動的模樣。
可目光一轉,看見她呆愣着的那張臉,他心中又生起了殺意。
他自己,都舍不得碰的女孩子。
沈蹊将毛巾捏緊了。
他手指繃得發緊,身形亦是如是。清冷的月光落在男人的手指上,他一寸寸滑下,呼吸也一寸寸變得愈發熱燙。
不敢再往下。
他扶住浴桶,緩緩呼出一口氣。
緊接着,他将毛巾擰幹,開始給她擦手。
小姑娘的手指亦是纖長細軟,沈蹊小心地捏住,仔仔細細地、一根一根地擦。忽然,蘭芙蕖睜開眼,卷翹的睫毛忽閃了一下。
她雖是睜着眼睛,可那雙瞳眸裏,卻沒有任何生機。
蘭芙蕖呆呆地低下頭,“看”着面前的男人給自己擦拭手指。先是指尖,而後是指腹,最後對方将她的手掌打開,輕輕撓了撓她的手心。
原本熱燙的身子,緩緩冷靜下來。
後背也不流汗了。
她下意識伸出手,扶在浴桶邊兒,往屏風望去。
好紅的花,好綠的草。
好可愛的鳥。
忽然,她流下兩行清淚。
她感覺到有人給自己擦眼淚,對方似乎有些慌亂,蹲下身在她耳邊輕哄着。那聲音很溫柔,但自己卻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麽。
她呆呆地坐在浴桶裏,感覺不到冷,感覺不到熱,感覺不到疼痛。
目光空洞。
連落淚,都沒有多少感情。
她幾乎是毫無意識地流淚,淚珠子撲簌簌地落下,黏在她的睫毛、滑在她的臉蛋上。
沈蹊心口處一陣鈍痛。
他忍住身體裏所有的躁動,低下身,給她擦眼淚。
擦着擦着,她突然擡起頭,眼底一片晶瑩,低低喊了聲:
“蹊哥哥。”
就這一聲。
他的身子毫無征兆地軟了半邊。
他的手指頓住。
因為常年練劍,沈蹊的手上有一層厚厚的繭。他的手心有老繭,手背卻是漂亮幹淨的。方欲拿手指給她擦拭去眼淚,忽然,少女猝不及防地用力,将他拖入水中——
“小芙蕖——”
他不備,又怕自己用力會傷到她,被帶得悶入水中,直接嗆了一口。
有什麽從鼻尖蹭過。
很柔軟。
柔軟得不成樣子。
沈蹊來不及去想。
扶着桶壁,站起身。
方才那麽一遭,他的頭發微濕潤,水珠從睫毛上顆顆滾落,男人扇了扇睫羽。
他抿着唇,絲毫沒有不耐煩,溫和哄了聲,便要去取挂在屏風上的衣裳。
蘭芙蕖只覺得自己很熱。
又下意識地,不想讓他走。
見他起身,她以為對方要丢下自己,着急忙慌地從浴桶裏站起來。沈蹊微驚,下意識去接她的身子。她站起來時,身前帶起那片薄薄的紗,紗布沾了水,愈發清透。
也讓他看得愈發真切。
喉間一陣燙意,沈驚游咳嗽兩聲,別開臉。
她卻不管不顧地貼上來。
那片沾了水的紗,就這般貼在她身上,幾乎沒有任何空隙。她亦是幾乎不帶空隙地貼過來,貼着他腰間的長劍,貼着他的鞭。
貼着那塊冰涼刺骨的芙蕖玉。
她張了張嘴唇,呵氣如蘭,香氣隐隐。
那香氣是攝魂的,她更是冰肌玉骨,即便隔着那層紗,也能完全要了沈蹊的命。他結結實實地愣住,不知該作何反應,突然,對方又靠近了些。
他低啞一聲,制止她:“不可。”
那股悶悶的氣,落在她身上,激得蘭芙蕖藥效更甚。她迷茫着一雙眼,望向身前的男子,幾乎是哭着哀求:
“我不行了,蹊哥哥……”
聞言,沈蹊低.喘出一口氣,一下将她抱住。
他右手按着她的頭,将她整個人埋入自己懷中。少女像一只小貓,迷茫地從嗓子眼裏擠出嬌柔的聲息。這一聲聲,勾得他頭昏腦漲、整個人幾乎要炸開。蘭芙蕖的長腿帶起那枚芙蕖玉墜子,稍一松,玉墜便叩在寶劍之上。
冰冷,清脆。
震耳欲聾。
震得他眸光激蕩。
她就像從浴桶裏生出來的一株芙蕖花,藤蔓纏繞着向上,勾住了他的身形。
她站起身,仰着臉,便要吻他。
唇珠上挂着水珠子,搖搖欲墜。
月色溫柔,打在她眉骨處,少女烏眸中凝結着一團霧氣,驅之不散。
她清甜的呼吸就這般落在唇角。
溫熱,魅惑。
像是青丘的狐。
就在她要貼上去的前一瞬,夜色清明,男人驟然清醒。
沈蹊放在她腰窩處的手一緊,須臾,匆忙将她推開。
又生怕自己會将她推到,手方松,緊接着将她又抱了回來。
“不可。”
他深吸一口氣,呼吸不平。
竭力阻止着,“蘭芙蕖,不可以。”
差那麽一刻,就差那麽一刻,他幾乎快要繳械投降了。
“小芙蕖,”
沈蹊抱着她,嗅着少女身上的香氣,聲音低啞:
“我不想你做你以後會後悔的事。”
“乖一點,好不好?”
他忍耐道,渾身氣血直往上湧。
卻還是溫柔地,一聲聲哄她。
他們可以。
但現在,絕對不可以。
作者有話說:
一更君奉上~今天還有一更,太困惹,睡醒了起來寫
留評有紅包哦,入v前三天,每章評論區,人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