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當晚，時熠做了一個夢，夢見明霜回到了他身邊，他倆一如既往地相愛，并且在時代大廈舉辦了盛大的婚禮。
婚禮上，他鄭重将早已準備好的戒指戴在明霜纖長的手指上。
明霜左右看看，愛不釋手，擡起臉向時熠露出甜甜的笑容，口中卻突然發出原本該屬于R2D2的電子音：“咯咯咯，時熠……”
時熠猛地從床上坐起，伸手一抹，額頭上是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
這時天色已經大亮，随着時熠坐起，四周的遮光窗簾緩緩褪去厚重的色彩，讓光線逐漸從東邊透進屋。
床頭櫃上那盞兢兢業業工作了一夜的喜馬拉雅鹽燈也終于熄滅，橙色溫暖的燈光正從晶瑩剔透的鹽柱上緩緩消失。這盞燈是公寓裏為數不多的明霜遺物，當初明霜把它買來，就是為了安撫時熠的精神，讓他擁有一夜好眠的。
時熠習慣性地看了看身邊——半張空床。
不再有溫暖的嬌軀依偎在他身畔，不再有甜睡中的美人需要他喚醒……
時熠本來已經習慣了這死水一般的生活，可是昨晚那個突然闖進他生活的仿生女郎就這麽硬生生打亂了他的生活節奏，逼他喚起所有的回憶，還害得他做了那樣可怕的噩夢。
時熠穿上家居服，趿着拖鞋去洗臉刷牙剃須。剛才在他起床的那一刻，衛生間裏的漱口杯中已經注入了溫度合适的清水，牙膏被擠在自動牙刷上，剃須膏開始自動打泡……
這間公寓是他和明霜一起共建的愛巢。他貢獻了公寓裏絕大部分的科技狠活、智能家居，而明霜則負責公寓裏所有那些帶有設計感的，美麗的事物……比如地面的瓷磚、牆壁上的牆紙、房間裏的櫥櫃、地毯、裝飾畫、電子窗簾……
時熠刷牙潔面剃須之後，望着鏡中的自己，心想：自己其實一直生活在明霜和他一起安排好的日常裏。明霜走後的日子，也是一樣。
他已不可能再接受其他人。
但正因為這個原因，他對葉霜明的态度很矛盾：他知道她不是明霜，但是又貪戀被她突然喚起的那些甜蜜過往。
昨晚他聯系不上葉曉舟，嘗試追蹤那張收貨單也沒有任何結果，估計是那張收貨單有兩部分，身為“貨物”的葉霜明只持有一部分，另一部分可能會直接寄給他數字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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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暫時将葉霜明安置在客房裏。
想着這些，時熠離開卧室，向客廳走去。他忽然腳步一頓，想起這間公寓裏沒有任何衣物可供葉霜明替換。明霜過世之後，她所有的個人物品都送去了葉曉舟那裏。時苒說既然葉博士是唯一在世的親人，明霜的個人物品理應送給葉博士留個紀念。
但時熠心裏很清楚，當時自己的精神狀況非常糟糕。時苒這麽做可能只是為了不刺激到自己，讓自己睹物傷情。
然而在那之後，時熠發現，在這間空空蕩蕩的公寓，竟找不到一件實實在在的，可以用來紀念的私人物品，一件衣服、一枚首飾……留給他的，只有無處不在的回憶。
“時先生，早！”
女郎的苗條身影出現在客廳一側的開放式廚房裏。她沒有像家務仿生人那樣穿戴着圍裙，而是帶着滿眼新奇，望着面前這幅“早餐烹饪現場”。
“滋滋”、“刺啦”、“突”、“嘩嘩”……
廚房裏，各種智能家電正在賣力工作，空氣中開始彌漫着黃油烤面包和煎蛋的味道，伴着咖啡濃郁的香氣。這座廚房當初的設計就主打一個“解放雙手”，只要輸入必要的參數，很快就會有豐盛的早餐上桌，需要勞煩的就只有R2D2這一個家居機器人。
出乎時熠的意料，葉霜明身上已不是昨天那身香槟色的套裝，而是換了一件淺綠色碎花的長袖連衣裙，色澤清新得像是在一株春天裏剛剛萌發出的新芽。當她看見R2D2圓圓的腦袋上頂着一只托盤，兩只頂端像是叉子一般的機械臂正嘗試将烤好的面包盛到托盤裏去的時候，葉霜明輕輕挽了挽衣袖，說：“R2D2，我來幫你吧！”
女郎那條碎花連衣裙外面頓時出現了一幅白色的圍裙。她伸出手，輕輕巧巧地将食物盛入托盤，一份由R2D2頂着，另一份由她自己托着，送去餐桌那裏。
她幫R2D2做完這些事，身上系着的那條圍裙立刻自動卷起，瞬間便收束為一條細繩，攏在葉霜明腰間，色澤變化，頓時成了一條棕色的細腰帶。
“我明白了！”
時熠馬上想通了：葉霜明身上穿的是數字織物。
這種織物可以按照外界光線、環境以及穿着者的心情随意變化色彩和質地。但是，它的式樣是怎樣變化的？
時熠将葉霜明昨天那套連身裙的式樣記得清楚，知道系扣在後領處。但現在葉霜明這一身，卻又是對開式樣，從領口到腰間，再到裙擺處，是一排整齊的翠綠色排扣。
見到時熠凝望着自己，葉霜明似乎很明白她的疑問，笑着指指自己的袖口，輕輕一拽，原本收束在她手臂上七分窄袖忽然就變成了喇叭袖的式樣，花紋也自動随着袖口式樣的改變而改變，色澤與質地卻完全不變。
“原來如此！”時熠領悟得很快，“你身上這件數字衣服想必價值不菲。”
他清楚這種新品的價值：葉霜明只靠這一件數字衣物就可以每日換一件式樣花色完全不同的新衣，适配各種場景與環境。
不過，這也得要穿着者熟谙衣服的式樣和花色，懂得如何搭配才能穿得好看才行。
想到這裏，時熠心頭忽然一酸：眼前這仿生女郎的衣品與明霜十分接近，明霜個性活潑開朗，喜歡明亮清新的色彩，但也很注重場合。時熠想：如果明霜還在世，今天大概就會穿成葉霜明現在這個樣子。
“R2D2，你準備了兩份早餐？”
餐桌跟前，R2D2是早餐參數的輸入者，時熠對這副場景早已習慣。反倒是仿生女郎最先發現了不對。
“垃圾桶”一般圓滾滾的機器人伸出機械臂，在空中揮了揮，說：“葉小姐，我掃描過你的參數，你是可以進食的吧！”
葉霜明顯然還不大了解這一點，被問起的時候表情有點茫然。
随後她點點頭，應當是解析出了“進食”的意義：“碳水、蛋白質和脂肪進入我的體內，能夠在3-5小時分解轉化為化學能，另外食物裏的養分還能支持我的皮膚和內部器官正常運作。這樣我可以減少對外部能源的依賴，也更像你們……你們人類。”
說着，她擡頭望向時熠。
時熠正好皺了皺眉頭：對方竟然是一位能夠進食、分解食物以獲得能量的仿生人……
對方的神經元結構是什麽樣的？如果是接近人腦級別的，那……需要的算力應該是天文量級的吧！
事實上，人類對于數字智慧的研究進行了這麽久，還從來沒能做到過完全模拟人腦的算力，那需要難以想象的龐大資源與能量。究竟是誰設計了她，而且是按照明霜的模樣，塑造了她。而她的智慧水平，又到了什麽程度？她會思考嗎？是否擁有了意識？
一個接一個問題冒了出來。時熠腦海裏思緒紛然，閃過很多念頭。
在他對面，仿生女郎舉起了刀叉，低頭看向自己面前餐盤中的食物：煎吐司、煎蛋、咖啡、一小罐煉乳。
【全麥吐司：每片熱量大約72千卡，碳水化合物占比68%，很好的熱量來源。】
【煎蛋：富含蛋白質和膽固醇的營養食品。】
【咖啡：人類用于提神醒腦的苦味飲料，有效成分：咖啡因。】
【煉乳：能為吐司或者咖啡增添“風味”的甜味濃縮乳制品，高糖高熱量的典範……】
【不過……“味道”究竟是什麽？它能令我愉悅嗎？咦……與之相關的似乎還有一種名叫“饑餓”的感覺，後臺數據模塊提示它與能量水平過低時的空虛感很相似。】
葉霜明學着時熠的模樣，将少許煉乳傾倒在黃油煎烤過的吐司上，徐徐送進口中，仔細咀嚼。
她那對又黑又圓的大眼睛忽然一亮，随即眼裏迸現光彩，嘴角也無法抑制地微微上揚。
香、甜、松、軟……每一種都是無法形容的感官體驗。
甚至，這些感受對她而言都夾雜着某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似乎一直以來她都格外享受這一氛圍：溫暖的廚房、爐火上滋滋作響的食物、輕輕晃動的窗簾、窗外湧入的清新晨風……
【原來吐司上淋煉乳是這個“味道”！果然是能夠帶來愉悅的感知體驗。我……我好喜歡。】
【煎蛋又是什麽滋味？溫暖、鮮嫩、焦香……咦，這種無法量化的感受，竟然能引起我的情緒波動，心跳頻率增加？】
【……唔，這個世界越來越可愛了。】
坐在仿生女郎對面，時熠卻食不下咽。
原本他的身體裏就像是存在一個節拍器，精準地掌控着他每一次張口、每一次咀嚼和吞咽的時間節點，吃吐司耗時3分50秒，煎蛋分三次吃完共2分20秒，剩下4分50秒用來喝咖啡……在過去的十一個月裏，他每天都用十分鐘解決早餐。
但這一餐不一樣，他對面還坐着一個活生生的人……仿生人。
他沉默地看着她開開心心地吃掉了一整份早餐，同時也完全失去了原先那種置身事外的疏離感——
她在主動擁抱這個世界。
10分鐘早已過去，他手邊馬克杯裏的咖啡早已冷掉。時熠這才驚覺，只是坐着看她吃早餐，就令他打破了維持十多個月的習慣，令他生活中的那種秩序感蕩然無存。
時熠終于回過神，輕輕嘆了一口氣。
上一次和明霜面對面吃早餐是什麽時候？
答：是那個早上，那個他萬萬不願回憶的早上。
幾個小時之後，他在事故現場像個活死人似的将明霜抱在懷裏，抱着她支離破碎的身軀，額角貼緊她血跡斑斑的臉龐……
“叮、叮咚咚咚咚——”
時熠從痛苦的回憶中驚醒，意識到通訊器的信號音響起，那也是明霜給他選的，異常悠揚的一段旋律。
但他坐在葉霜明對面，時熠沒有選擇馬上接聽，而是回到書房之後才打開通訊器。
發小闵天成的一張大臉出現在全息光幕上，這家夥發現時熠竟然接通了，驚訝地大叫一聲：“喂，熠哥，和嫂子團聚的滋味怎麽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