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倒計時
第9章 第 9 章 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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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到面前了,再裝看不見就不禮貌了!
顧孟然回過頭,幹巴巴一笑,“早,早啊梁昭。”
梁昭剛睡醒,整個人懶洋洋的,沒什麽精神。
他站在顧孟然身後,微垂的眼眸帶着濃濃的倦意,鼻尖輕輕一動,“好香,你在鹵肉?”
“嗯,剛鹵上,”顧孟然點點頭,擡腳就往廚房裏鑽,“哎喲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放鹽,我先——”
“我來吧。你傷還沒好,盡量少走動。”梁昭單手撐開廚房推拉門,先他一步走進廚房。
顧孟然:……
顧孟然眼睜睜看着梁昭給兩口鍋各放一大勺鹽,嗯……希望今晚的鹵肉不要太鹹。
幫完忙的熱心群衆依舊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跟着顧孟然來到客廳沙發,不說話也不離開,眉頭微蹙,一瞬不瞬地看着顧孟然。
“咋、咋了?”顧孟然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下意識伸手碰了碰臉頰,“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梁昭搖頭,緩緩斂回目光,“那天——”
那天,又是那天,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等梁昭說完,顧孟然慌慌張張打斷他的話:“那天我暈過去了,失去意識了!最後一個看到的人是你,所以、所以……想讓你幫忙才不讓你走的,求生欲你懂吧?”
梁昭沒料到他這麽大反應,微蹙的眉頭舒展開,眼底閃過一絲輕微的詫異,而後低低一笑。
“笑什麽啊?”顧孟然茫然地眨眨眼。
梁昭眉眼含笑,淡淡道:“聽孟爺爺說,你那天是因為低血糖暈倒的,現在好點了嗎?”
“哦這個,好點了,好多了。”顧孟然心虛道。
原以為只是簡單的關心,顧孟然狠狠松了一口氣。不料下一秒,梁昭話鋒一轉,雲淡風輕道:“離開學校後,我和老同學都斷了聯系,但今天早上,我和鄭易飛聯系上了。”
平靜的湖面抛下一枚巨石,水花四濺,蕩開層層漣漪。
此那天非彼那天,顧孟然聽懂了,梁昭口中的那天——他們重逢的那一天。
梁昭聯系上鄭易飛說明什麽?
說明他知道,他跑船這個消息并非鄭易飛告訴自己的。
謊言不攻自破,該怎麽解釋?顧孟然大腦一片空白。
顧孟然的遲疑與慌亂被梁昭看在眼裏,明明是他占據上風,手握主動權,可他眉心一擰,眸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悔意。
一整個白天幾乎沒睡,梁昭想了很多,始終想不明白。
但不論如何,不論什麽原因,他不願驚擾這夢寐以求的片刻寧靜。他一個一無所有的人,還有什麽值得圖謀的?
“我只問一個問題。”壓下心裏翻湧的情緒,梁昭擡眸看着顧孟然。
知道躲不過,顧孟然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會問什麽呢?為什麽騙他,為什麽帶他上船,為什麽——
“再次見面之前,你還記得我嗎?”
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問題,甚至可以說,無關痛癢的問題。但梁昭直直對上顧孟然的視線,神情嚴肅,語氣認真,仿佛迫切地确認着什麽。
顧孟然瞪大雙眼,眼底閃過一絲不自然。
短暫地沉默片刻,顧孟然像是想明白了,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嘴角微微揚起,尤為篤定地回應梁昭:“當然記得,不然我幹嘛叫你來鳳翼號?”
肉眼可見的,梁昭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
“梁昭。”顧孟然往旁邊挪了一個身位,伸手輕輕拍了拍梁昭的肩膀,認真道:“我知道你心裏有很多疑問。但我現在沒辦法和你解釋,再給我兩天時間好嗎?信我一次。”
“沒有不信你,我只是……”
梁昭垂眸錯開視線,輕聲呢喃:“好奇。”
“好奇什麽?”顧孟然歪頭看他。
梁昭抿唇輕笑,擡手指向廚房,“你的鹵肉。”
“糟了!”
晚上的鹵肉終究還是鹹了點,淩晨顧孟然和梁昭在駕駛室等着過閘,口渴得要命,一個人喝了不下五杯水,然後就是……瘋狂跑廁所。
淩晨1點,孟高陽也醒了,打着哈欠走進駕駛室。
“孟爺爺。”
餘光瞥見孟高陽進來,梁昭立馬從船長椅上起來。不過剛起到一半,孟高陽按着肩膀又将梁昭按回椅子,“坐吧,我就是來看看。”
馬上到閘口了,顧孟然正站在駕駛臺前,臉貼着玻璃看得津津有味。聽到聲音才發現外公來了,他倏地回過頭,有些詫異道:“外公你怎麽來了?睡醒了?”
老爺子繞過駕駛臺走向顧孟然,眉頭輕輕一挑,一臉壞笑,“過閘嘛,你倆毛頭小子我不放心,過來看看,不是故意來打擾你們二人世——”
“外公!”顧孟然臉色驟變,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去一把捂住外公的嘴。
老爺子真是口無遮攔,差點就……
顧孟然下意識看了梁昭一眼,恰好對上梁昭不解的視線,他咧嘴一笑緩解尴尬,趕忙拉着外公退到駕駛臺角落。
“外公我求你別亂說,你随口一說,我跟梁昭多尴尬!”顧孟然刻意壓低嗓音,用氣音埋怨道。
老爺子自知失言,擡手摸了摸後腦勺,裝模作樣道:“哈哈,今晚的鹵肉真鹹,口幹舌燥的。”
“孟爺爺,這裏有水。”
“哎喲,那正好,渴死我了。”
梁昭一開口,老爺子跟泥鳅似的,一滑就溜到駕駛臺去了。顧孟然無可奈何,氣鼓鼓地瞪了外公一眼。
淩晨1點半,風翼號排在首位,緩緩朝着閘門靠近。
遠遠望去,閘門僅是一扇稍微大一點的門,可随着距離不斷縮短,巍然聳立的閘門映入眼簾,顧孟然睜大雙眼,差點忘了呼吸。
閘門高聳入雲,一眼望不到盡頭,宛如蟄伏在黃江裏的鋼鐵猛獸,讓人不禁折服于這項偉大的工程。
韶洲船閘是三級船閘,一共三道閘門。
前方航道清空,人字閘門緩緩開啓,風翼號攜其他三艘貨船進入第一條引航道。
引航道相當于一個沒蓋蓋兒的長方形盒子,下面是水,前後皆是人字形閘門,左右兩側則是牢不可破的高牆。
船只全部進入引航道,穩穩停在航道內,身後一級閘門緩緩關閉,不用外公特意解釋顧孟然也知道,引航道要開始注水了。
從下游到上游,水位有一定的落差,而船閘存在的意義便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有效控制上下游水位落差過大。
經過一個小時的注水,一級船閘的水位線從原本的70米上升到94米,足足24米的高度。
緊接着經過二級、三級,直到引航道水位與上游江面水位齊平,最後一道閘門大敞開,風翼號開始緩慢地出閘。
過閘歷時三個小時,顧孟然從頭看到尾。
他一點兒都不覺得累,甚至因見證了雄偉壯觀的人造工程而格外興奮。
不過令人遺憾的是,在不久後的将來,人類這項偉大的工程,以及哺育人類的母親河,終将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
一覺睡到中午,顧孟然起床時,四名養老船員早已拿錢走人。
人在船上的時候沒有存在感,人一走,偌大的風翼號只剩三個人,顯得格外安靜且空曠。
黃霧影響較大,能見度大幅度下降減緩了船舶航行速度,本應昨天早上經過韶洲船閘推遲到今天淩晨才過,而距離那場改變人類歷史進程的災難——僅剩不到一天的時間。
即将到來的災難宛如巨石壓在胸口,顧孟然心情欠佳,從卧室出來便獨自坐在客廳發呆,下午1點了鍋還沒熱。
老爺子人在駕駛室開船,似乎早就餓壞了,聲音頻頻從對講機裏傳來,罵罵咧咧将近十分鐘,顧孟然這才不情不願地走向廚房。
廚子沒心情的時候,有啥吃啥。
昨天晚上剩的鹵豬頭肉與鹵牛肉各切上一盤,再切上一盤海帶、腐竹,素菜也有了。肉菜放蒸鍋上加熱,煮上一電飯煲米飯,一頓簡簡單單的午飯——搞定。
飯菜端進駕駛室,老爺子已經餓得罵不動了。
不過人家一看又是昨天晚上的剩菜,嘴巴立馬癟了下去,一臉嫌棄道:“怎麽又是鹵肉?”
顧孟然心不在焉,随口敷衍:“湊合着吃吧,鹵肉不也是外公你鬧着要吃的。”
孟高陽:“那也不能頓頓吃吧?吃三頓了都!你前幾天的熱情呢?前幾天換着花樣地做,這兩天頓頓剩菜。”
“哪有頓頓剩菜,就這一天,先湊合湊合。”
顧孟然嘴上在和外公說話,心思早飄到外面去了。他緩慢踱步到駕駛臺前,看着江面上越來越濃的黃霧,眉頭緊緊擰成一團。
話痨突然不說話了,還心事重重的,老爺子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坐在駕駛臺遠遠看了他一眼,“怎麽,跟小梁吵架了?哭喪着臉做什麽?”
這話一出,愁眉苦臉的顧孟然瞬間被逗樂了,扭頭看向外公,“沒完沒了是吧,什麽都能往梁昭身上扯。”
“誰讓你天天給我吃剩菜。”老爺子端起碗,夾起一片鹵肉送進嘴裏,邊吃邊抱怨。
顧孟然沒接話,臉上笑容轉瞬即逝,望着江面輕輕嘆了口氣,“外公還記得明天是什麽日子嗎?”
“明天?啊,世界末日!”
“……哪有那麽誇張。”
孟高陽埋頭扒飯,鼓着腮幫子道:“差不多咯。照你那說法,和世界末日有什麽區別?”
“那你還吃得這麽嗨。”顧孟然輕聲調侃。
老爺子聞言吃得愈發起勁兒,“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事情注定無法改變。你外公餓肚子又不能堵住火山口,該吃吃該喝喝呗,還能咋地?”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顧孟然雙手抱臂,眼底閃過一絲迷茫,“可是外公,你……不怕嗎?”
“怕有什麽用?”鹵肉過于鹹了,老爺子喝了口水,咂咂嘴道:“該做的都做了,該準備的也準備了,聽天由命吧。再說了,雲田、韶洲這一片沒有活火山,相對比較安全,我們只需要抗過那一波地震。”
一波地震……
那一波地震可沒那麽容易扛過去,江裏不安全,陸地更不安全,就算做了充分的準備,顧孟然依舊沒有把握帶着外公與梁昭平安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