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施以援手或獨善其身

第15章 第 15 章 施以援手或獨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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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中的萬幸,男生溺水時間不算太長,雖然人暫時失去意識,陷入昏迷,但他胸口上下起伏,尚有平穩的呼吸。

梁昭與顧孟然配合,一個抱身體一個抱腿,将人從濕漉漉的駕駛室擡到門口甲板上。

心肺複蘇不能随便亂做,男生無反應有呼吸,顧孟然便與梁昭配合,一個抱腿一個抱身體,将人從濕漉漉的駕駛室轉移到門口甲板,讓他保持側卧。

條件不允許,顧孟然也沒時間洗手了,梁昭将人扶穩後,他快步繞到男生腦袋邊上,直接上手探入男生的口鼻,替他清理異物。

只用了兩三分鐘,一聲輕咳打破甲板凝重且壓抑的氛圍。不省人事的男生幽幽轉醒,随即劇烈咳嗽起來。

梁昭輕輕拍打他的後背,污水随着咳嗽從口鼻湧出。

緩過勁兒的女生聽到動靜,猛然起身湊到男生跟前,醞釀已久的眼淚再也憋不住了,簌簌地往下掉,“星河,星河你沒事吧?好些了嗎?”

“咳、咳咳咳!”

回應她的又是一陣劇烈咳嗽。

在水裏泡了太長時間,許星河明顯有些失溫,身體不停地顫抖。三個人找不出一件幹衣服,顧孟然略一尋思,索性讓女生側躺在甲板上将他抱住。

體溫也是溫,效果非常顯著。

女生躺下将他緊緊抱住,約莫過了半分鐘,咳嗽聲稍緩,許星河緩緩睜開眼。

鬼門關裏走一遭,許星河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睜眼看到滿臉淚痕的許星冉,他嘴唇翕動,想開口說話卻遲遲沒能發出聲音。

察覺他的意圖,許星冉掌心輕撫他的腦袋,低聲安撫:“沒事沒事的星河,姐沒事,先別說話,先緩一緩。”

劫後餘生與親人相擁的畫面總是令人動容,盡管顧孟然上輩子早已看過無數次。

在恒榮盛耽擱的時間太久了,顧孟然還惦記着周圍其他遇險船只,果斷給梁昭遞了個眼神,連招呼也沒有打一聲,悄無聲息地退場。

“謝謝,謝謝你們!”

擡腳剛邁出去一步,清脆的女聲驀地從身後傳來。聲音帶着哭腔,略微有些沙啞,但語氣格外真摯,蘊藏着沒有及時道謝的歉意。

顧孟然回頭朝她一笑,“不客氣。”

說完兩人轉身就走,許星冉忙地追問:“我叫許星冉,我弟弟叫許星河,你們也是跑船的對吧?你們的船在這附近嗎?回頭、回頭等我弟弟緩一點,我帶他登門道謝!”

“不用了,照顧好他。”顧孟然擺擺手,頭也沒回道。

從恒榮盛下來,顧孟然與梁昭駕駛柴油動力艇全速航行,直接化身為海事巡邏,對安昌港水域展開地毯式搜索。

所幸他們來得還不晚,在孟高陽的遠程指揮下,柴油艇朝指定方位航行不到五分鐘,濃霧籠罩的錨地傳來一聲聲絕望而無助的呼救。

“救命,救命!”

“救救我們,我們在這裏!”

“有人落水,河山達快沉了,有沒有人幫幫忙!”

……

人力非常有限,遇險船舶無暇兼顧,顧孟然與梁昭駕駛柴油艇來回穿梭在江面,全力搜尋落水人員,一刻都不敢停歇。

前後耗時近三個小時,22人成功獲救,其中包括兩名年僅五歲的船員家屬。而傾覆沉沒的船只在8艘左右,連同風翼號在內,錨地裏幸免于難的船舶僅有4艘。

更令人遺憾的是,老爺子通過雷達信號初步統計,安昌港內停泊船只約16艘,按照每艘船最低配員标準,實際人數應該有48人左右。

這意味着——失蹤船舶約4艘,失蹤人員高達20人。

天色漸暗,沸騰的江面逐漸恢複平靜。滿載柴油小船不知道疲倦地穿梭濃霧中,船上哀嚎遍野,痛徹心扉的抽泣聲清晰可聞。

看到太多悲傷與絕望,亦收到很多感謝,顧孟然早該麻木的內心卻很不是滋味,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油然而生。

但就算如此,他沒有同情心泛濫将獲救人員帶上風翼號,而是與梁昭一趟又一趟,将“無家可歸”的船員及家屬陸續送上碼頭。

有多大能力辦多大事,顧孟然對自己有清楚的認知。

這才剛開始,生死各有命,他只能盡力護住自己和家人,他當不了救世主,也救不了所有人。

忙忙碌碌大半個下午,顧孟然與梁昭駕駛着柴油小船往回開,趕在天徹底黑下來之前回到風翼號。

衣褲濕了又幹,幹了又濕,顧孟然筋疲力盡。回房洗了個冷水澡,換了身衣服,他直接往床上一躺,累得連手指頭都懶得動一下。

心裏惦記着事兒,躺也躺不安寧。

風翼號甲板涉水,機艙有沒有受影響還不得而知。只躺了五分鐘,顧孟然拖着疲憊的身體艱難起身,準備去駕駛室找外公問一問情況。

然而他剛走到門口,還沒摸上門把手,敲門聲響了。

“梁昭?”

老爺子可沒有敲門的好習慣,顧孟然理所當然地認為是梁昭。但房門一開,梁昭和外公竟同時出現在門口,顧孟然眉頭一皺,神情随之凝重起來。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沒,沒啥事。”老爺子越過梁昭側身擠進門,走到床邊坐下,“機艙的确進了點水,我處理得及時,不用擔心。”

顧孟然眉頭舒展,目光游離在梁昭與外公之間,“那你們這是……?”

“沒事吧?”梁昭沒急着進屋,站在門口目不轉睛地把顧孟然盯着,眼底隐隐閃過一絲擔憂。

“事兒?什麽事?”顧孟然一頭霧水,茫然地眨眨眼。

“回來的時候——”

“你先進來,進來說。”

顧孟然側身讓出位置,梁昭快步走進卧室,挨着老爺子落座,接着剛才的話說:“回來的時候見你情緒不高,心情不太好? ”

老爺子沒說話,看那飄忽的眼神似乎與梁昭來意一致。

兩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顧孟然反倒松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漸漸放松,略顯蒼白的面龐重現血色。

火山如期噴發,特大地震如期而至,盡管早有心理準備,風翼號亦幸免于難,但這場聲勢浩大的災難帶來的危害仿如巨石壓胸,沉甸甸的,讓人喘不過氣。

心情自然是非常不美好的,看着兩人關切的眼神,顧孟然勉強扯出一個幹巴巴的笑,故作輕松道:“我是什麽很脆弱的小孩嗎?心情不好過一會兒就好了嘛,還特意跑過來看我。”

不開口還好,他這話一出,孟高陽肩膀一沉,像是肩頭突然落下千斤重的擔子,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消沉了下去。

“怎麽了?”顧孟然心頭一緊,快步走到外公身前。

“是外公錯了。”老爺子搖頭嘆氣,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摩挲,歷經歲月的眉眼被濃濃的愧疚籠罩,“那會兒你們一下船我就後悔了,江上浪那麽大,你說萬一……哎!”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不該再去講什麽江湖道義。你的夢開始應驗了,往後的日子一天只會比一天艱難。我一把老骨頭倒無所謂,活夠本了,但你倆半大點的孩子,人生才剛剛開始,這好人不當也罷。”

樂觀的快樂老頭蔫兒巴了,心态發生了斷崖式變化。

顧孟然終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趕忙解釋道:“外公你別多想,我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嘛,我心情不好是因為累,休息休息就——”

“我一時善心大發讓你們去冒險,讓你們去承受這些,未免太自私了。”老爺子耷拉着腦袋,情緒前所未有地低迷,“是外公不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這樣下去可不行。顧孟然二話不說直接往外公身前一蹲,枕着他的膝蓋低聲道:“外公,我們今天救了二十多個人,其中還有兩個小孩。

外公你知道嗎,那種感覺很奇妙,在他們絕望的時候施以援手,給他們帶來希望,最後只需要一句簡單的謝謝,好像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個人好像少點說服力,顧孟然不動聲色地朝梁昭眨眨眼:“對吧梁昭?”

梁昭心領神會,輕輕“嗯”了一聲。

孟高陽并不買賬,一邊嘆氣一邊搖頭:“危險,危險啊傻小子!以後災難一茬接一茬,救得過來嗎?拿你們的安危去換別人的,我寧願鐵石心腸,見死不救!”

“我們又不是傻子,當好人也要分情況的嘛。”顧孟然拍了拍外公的膝蓋,一本正經道:“人倒在腳邊拉一把無妨,但讓我冒着生命危險去救一個陌生人,外公,我真沒你想得那麽善良。”

這番話并非全是為了開解外公,切身經歷過一次末世,見到過太多人性險惡,顧孟然的善意與同理心早在一次次孤立無援中磨沒了。

但外公不一樣,外公是個好人,真正意義上的好人,他年輕跑船時因救人遭過一筆巨額罰款,卻依舊沒能阻擋他樂于助人的步伐。

他顧及外孫的安危,嘴上說着見死不救,可如果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真有一個人死在他面前,恐怕他寝食難安,這輩子都過不了心裏那一關。

生逢災年,人總要為生存舍棄點什麽。

良知、善意、人性或是其他。

活着與茍活有很大區別,在能力範圍之內,顧孟然願意維護外公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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