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莺兒也最喜歡舅母做的籠……
第12章 第12章 “小莺兒也最喜歡舅母做的籠……
在徐問真身邊打小伺候的這批人中,尋春年歲算是稍長的,含霜、凝露、秋露、信春包括現在外邊做事的練霜、服侍明苓明瑞的枕雪、漱雪,都受t過她的照顧。
含霜和凝露是孤身一人入府,尋春對她們更關照些,二人對尋春的感情也更深厚,今日見尋春如此模樣,含霜便很是心酸了,此刻四下無人,終于不禁含淚道:“姊姊這幾年,過得有多委屈啊……”
尋春真是愣住了,然後道:“我能帶着女兒和嫁妝從那家裏脫身,真是天大的幸運了,全托娘子和府裏的臉面,回了家又有父母在上,娘子還常常關照,我有什麽委屈的?”
含霜扯着她的衣裳,道:“從前姊姊何時穿過這樣的顏色?”
素白、黃綠,這些顏色是市面上最便宜易得的,她們年輕時候,服侍着公府大娘子、大長公主的心頭肉、未來的儲妃,那真是風光無限,外頭尋常官宦人家的娘子過得只怕都不如她們。
含霜擦擦眼淚,道:“你年輕時,白要穿月白、象牙白,黃要柳黃、杏黃,便是穿青綠,也要豆青、水碧這些顏色。如今這樣的料子,雖也過得去,卻絕入不得你的眼。”又握起她的手,看着空蕩蕩的手腕,“從前你最愛那些金玉镯子,配在手上叮叮當當,娘子都說好看又好聽。”
尋春被她說得一怔,也不由輕撫這身去年做好後一直小心儲存的衣裳……原來她年輕時候,是那樣的意氣、挑剔。
如今她住在娘家,手頭銀錢不豐,攢下一些財帛也盼着快快賃一所房子,輕易不敢花用。家中父親、兄嫂都沒什麽緊要的差事,孩子卻生得很多,日常花用依靠最多的還是府裏給母親的乳母奉老錢糧,和娘子節壽送去的財物。
每每過年,阿娘雖有心給她做一身新衣,可錢帛有限,還要顧及兄嫂的想法。
娘子送去了鮮豔布匹,阿娘每每給侄兒、侄女們做完衣服後硬擠出餘料給莺兒做新衣,她便已經很感念了,哪裏舍得再叫阿娘為難?
便自己緊着錢挑了還能入眼的料子,買最廉價的顏色,再憑着手藝拼拼湊湊,做一身還過得去的衣裳撐場面罷了。
早年的金玉镯子,也丢的丢、當的當,今日走前一翻妝匣,只有一副年少時她娘給打的銀镯還算看得過眼。可那镯子小女娘戴也罷,到她這個年歲,戴就不合适了,于是只能手腕空空地進來。
往日不覺得有什麽,今日被含霜點出,她才愣了一愣。
然後也笑了,“确實沒什麽可委屈的。許是人這輩子的福分都是有限的,我年輕時不知道惜福,也着實揮霍了不少。這兩年雖說有些不順,可仗着府裏和娘子的面子,既從那火坑裏脫了身,回到家我嫂嫂也還算敬我,便不錯了。往後又能繼續給娘子辦事,也算時來運轉了。”
含霜點點頭,拭擦一下眼淚,道:“如今回到府裏,姊姊又為娘子辦差,娘子待忠心人一向寬厚體恤,姊姊和莺兒的好日子都後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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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春含笑應着,二人又說一會話,含霜又說了些園中的情況。
其實原本按照尋春的年歲、資歷,是怎麽都坐不上栖園管事這個位子的。
栖園管事總管園子不說,還總攬服侍小娘子們的差事,娘子們日常飲食住行都由栖園管事負責照看。這差事雖不及在夫人身邊風光位高,卻很有些權力,到主子跟前也很有臉面。
要說尋春娘那個輩分來做才差不多。
可徐問真來管這個家,本就已經是出格事了,既然如此,何不再做一件出格事,徹徹底底地叫人知道,她不是循規蹈矩、只敢按照祖輩定下的規矩做事的人?
而且徐問真的心腹人手中,也确實是尋春最适合做這件事。
她既溫和細致,能照看好娘子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又沉得下臉、狠得下心,能轄制住那一園子老油條婆子與年輕活躍的丫頭們。
栖園交給她,徐問真再放心不過。
含霜知道徐問真的意思,将問題最大的幾個部分細細地掰碎了說給尋春,二人圍着茶爐說了一會子話,便見凝露笑嘻嘻走進來,“吳侯府的人走了,回去吧。”
三人又一齊回到正屋,這會明苓明瑞卻也在了,二人圍着徐問真在榻上嬉鬧。尋春不由誇兩位小主子兩句,再說一會話,她便得回家了。
她最好今天下午就進園子打掃屋室做準備工作,這會回家收拾東西都嫌時間不夠,只是舍不得徐問真與含霜等人,才遲遲不願告辭。
徐問真道:“下午又見了,往後日日都能見到,有什麽的?”信春來回十七娘子吃罷藥了,徐問真點點頭,又叫她捧出一個匣子。
在尋春跟前打開一看,裏面赫然是流光溢彩的一對金镯,金镯上雕刻繁複富麗的海棠花紋,嵌着明晃晃的圓潤珍珠,真是華美異常。這對镯子奇則奇在是一大一小的一對,大的正是尋常女子佩戴的尺寸,小的大約只有小女孩戴得了。
尋春一驚,忙要推辭,徐問真已笑了,“這不算什麽,前兩年從南邊來的商隊手上偶然得的,說叫子母镯,珠子不算大,雕工也不是最好,原不算稀奇,因這樣式好玩才留下了。今日想起正合你與你女兒戴,你就帶去吧。”
然後又笑道:“這正是我 ‘千金買馬骨’的誠意,若不厚厚地待你,旁人怎麽知道我待忠心人的寬厚大方?你就帶去吧,我給你,也是為了我自己。”
尋春聽出她玩笑之下的不容反抗與諄諄關懷,當即将那只大的戴到手上,忍淚笑道:“謝娘子賞,我一定日日帶着,再不離身,叫人人都知道您待人有多大方!”
徐問真品一品這句話,又覺好笑,“你這話是為了誇我,卻又像是暗暗貶我。”
尋春忙道:“我絕無此意!我怎會暗……”
“好了好了,你如今連玩笑話都聽不出了?”看出尋春今天的心情大起大落,精神也過于緊繃,徐問真不再為難她讓她感動又強忍眼淚,吩咐凝露:“想必你也舍不得,就由你送你尋春姐姐家去吧。還有些好顏色的料子,是孝敬葉媽媽的,你們一道帶去。你與莺兒也做兩身好衣裳穿。”
不想徐問真竟還記得她女兒的名字,尋春眼睛再度發熱,徐問真怕她總是忍淚憋出毛病來,忙道:“好了,你們快去吧。我呢,也要去瞧瞧十七娘了。明苓,明瑞,走,咱們去瞧瞧你們十七姑姑。”
二個小的聽到出門就開心,哪管去哪,歡歡喜喜地應了,信春與含霜上前,一人抱起一個,随着徐問真往廂房裏去了。
十七娘這幾日在補藥、藥膳、湯羹的連環滋補下,臉色終于好看了一點,眼睛也漸漸有神了,雖還不張口,但見徐問真來,便露出笑,今日更加活潑,還學着女使們的樣子,也有模有樣地沖徐問真叉手行了一禮。
她就如懵懂的小獸,認準了徐問真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依靠,便向徐問真全然露出柔軟的一面,本能般地祈求憐惜與庇佑。縱使滿屋子來探望她的長輩姊妹在,她只要看到徐問真,便只看得到徐問真了,孱弱消瘦的臉龐上全然是依賴與信任。
徐問真見此,心不免漸漸軟下來,在血緣與責任之外,另外生出幾分僅發于自己本心愛憐喜惡的關愛。
“好娘子,可快坐下吧。”徐問真笑意自然地從眼底流淌出來,按着她坐下。這幾日她們但凡與十七娘說話,一定帶上動作,十七娘已經鍛煉出一點能力,能聽懂一些言語。
她雖然熟悉了秋露和屋裏幾個人的照顧,卻還是最依賴徐問真,見她來了便膩着她坐。明苓明瑞高高興興地來了,不想争寵卻争不過,還記着十七姑姑病弱,不敢往上沖,真是又急又委屈,在旁邊急得直轉圈。
徐問真忍笑看了好一會,才将他們兩個也抱上來在身邊坐,叫人取了新得的枇杷來,娘四個剝着吃。
尋春那邊,凝露帶着兩個婆子,擡着布料直送到她家裏,又與葉媽媽寒暄一番,才告辭而去。
尋春嫂子一眼注意到尋春滿面春光與腕上明晃晃的金镯子,又看到滿桌堆着的布料,不期她竟真得了體面,也是能屈能伸,忙又滿臉堆笑地湊上來,一邊向尋春道賀,一邊緊着看這些東西,打開匣子便見一只璀璨奪目的小金镯,忙伸手要拿,口中還道:“哎呦,這镯子可真精致,只是小了些,我瞧瞧,只怕咱們大娘戴正好。”
說着,就喚她的大女兒過來,尋春不着痕跡地将匣子拿走,沒叫她碰那只手镯,并含笑揉一揉葉家大娘的頭發,“好娘子,這只镯子是大娘子特地吩咐給你妹妹的,你且等一等,待姑母攢了例錢,也與你和二娘每人打一只金镯做嫁妝。”
葉家大娘今年才到尋春腰高,要做嫁妝的金镯子,戴起來可是遙遙無期了。
但好歹是兩個金镯子啊!
葉家嫂子應是止住氣擠t出笑來,連聲催促:“大娘二娘還不謝過你們姑母?诶喲喲,這姑母疼侄女可是真疼,當心肝肉似的呢,什麽都舍得!”
尋春只淡笑着,對大娘才更柔和些,葉媽媽看不過眼,支應走左鄰右舍,回來交代:“快別湊在這了,去街上割半斤肉回來,咱們晚上蒸肉餡籠餅吃。”
葉家嫂子也顧不上舍不得,忙應着要去。尋春有些歉疚地道:“阿娘,嫂嫂也別忙了,娘子給我安排了差事,明日立刻上任,我今天馬上要收拾東西進去準備屋子住處,一會都耽誤不得。還有莺兒的東西,還得阿娘幫我一起整頓,也帶進去。”
“啊——這麽急,莺兒的也帶進去?”葉媽媽一驚,葉嫂子忙問:“是什麽差事,連孩子也能帶進去?”
她原本以為尋春進去,也就是再回大娘子身邊,或者伺候小娘子們。
這差事也很體面了,足夠他們一家人在外都挺直腰板,可若是在娘子們身邊,萬沒有将孩子也帶進去的道理。
便是要莺兒服侍小娘子,也該先在府外學規矩才是。
尋春淡淡一笑,道:“娘子命我進去先領着栖園事務,照看小娘子們一些。如今園裏每人,因才急着進去呢。”
“栖、栖園管事?”葉嫂子瞪大了眼睛,半晌沒回過神,葉媽媽也是一驚,旋即歡喜起來,歡天喜地地要去給尋春和小莺兒收拾東西。
留下葉嫂子站在原地,眼睛瞪得酸澀流出眼淚了才怔怔回神,狠狠掐了一把,疼得不由“嘶”了一聲,喃喃道:“這可真是翻身了啊——”
她馬上跑回屋裏,翻出她男人的私房錢,快步出來,高聲道:“我就去街上割半斤、不,十兩羊肉!小姑你放心,我回來便和面拌餡,起鍋燒水,快快地做,一會功夫便能得籠餅,你帶進府裏吃去!小莺兒也最喜歡舅母做的籠餅了!”
這一番話說得真是飽含感情抑揚頓挫,然後快步跑了出去。屋裏尋春與葉媽媽對視一眼,葉媽媽無奈地嘆着氣搖搖頭,尋春倒是淺笑了一下,低着頭繼續疊衣服,一邊囑咐:“還得勞累阿娘,那些料子也替我做兩身體面衣裳,在府裏總不好打扮得灰頭土臉的,還有小莺兒的衣裳,我只怕一時半刻都不得閑,只能勞累阿娘了。”
葉媽媽歡喜着呢,手上歸置東西的動作飛快,“那算什麽?放我年輕時候,一日能做一身呢!你放心吧,我這幾日就給你趕出來,都是好料子,穿着最體面了!”
看她如此歡喜的模樣,尋春才露出一抹真情實意的笑,她依偎着葉媽媽,低聲道:“阿娘,我又能給娘子辦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