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問星走進來,很出乎問真意料……
第86章 第86章 問星走進來,很出乎問真意料……
問星走進來, 很出乎問真意料的,沒有膩上來撒嬌賣乖,而是正兒八經地将食盒放好, 跪坐下來,鄭重其事地看向問真:“我有一事,想請教姊姊。”
問真端正神情, 擡手示意含霜驅散無關人等,等二樓徹底安靜下來, 才道:“怎麽了?”
“我在一本閑書筆記上,看到一種能夠預防治療豌豆瘡的方法, 想要一試。”
饒以問真廣聞, 也反應了一下, 才想起豌豆瘡是什麽東西。
她擡眼看向問星, 眼中有轉瞬即逝的探詢之色, “葛洪的《肘後備急方》中寫:比歲有病時行, 仍發瘡, 頭面及身, 須臾周匝,狀如火瘡, 皆戴白漿, 随決随生, 不即治, 劇者多死。你是說這個豌豆瘡嗎?”
這是時下一種極厲害的疫病,但近一二年家中無人得, 家人輕易也不會提起,并不像問星這個年歲的閨閣娘子會知道的東西。
即便問星推說是閑書筆記上發現的,可如果書上就能找到有效預防豌豆瘡的法子, 這病哪裏還會令人頭疼至今。
問真情緒內斂,問星并未察覺到她的異色,又滿心緊張,只顧着用力點頭,“正是這個。”
問真看着她懵懂天真,完全信賴自己的模樣,沉默一瞬。
“是什麽樣的法子,你慢慢地說來。”問真似随口一問,“若真有效用,推行出去使人知道,也是利國利民。”
她态度平常,如日常閑話一般,含着三分溫和縱容,似乎并未十分重視。
問星要引起她的重視,忙将自己杜撰做舊好的書取出來,又講自己需要莊子上有一些人手幫忙,問真翻着書,聽着她的設想。
“這書我卻從未見過,你從哪裏淘來的?”問真等問星說完了自己的打算,也将手中的書合上,似乎是随口一問。
問星對答如流,不假思索地說:“是前陣子蒲娘替我去買書時,從一個老書攤上購來的,買回一大包書,我慢慢翻揀整理,好多亂七八糟的垃圾東西,倒這一本還算稀奇。”
她說完,忙又期待地看向問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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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真沉吟一會,做思考狀,問星道:“我就是想試試,這書上說得如此篤定,萬一真成了呢?豈不是利國利民!”
“是可一試。”問星有一句話說得不錯,若可行,便是利國利民。
轉瞬間,問真心中有千萬考量,最終還是目光平和地看向問星,“但現在太急了些,且等到你學堂歇夏,咱們再來山中避暑,我帶你到莊子中小住,再做打算。如今你只剩幾日假期,又能夠做什麽?”
問星沒想到問真答應得如此痛快,又已開始為她思量,還驚愣一下,因她早已做好了打算,這會下意識道:“其實将後續事宜交給其他人操作也是可行的……”
“既然是你提出的主意,就由你親自來做。這本筆記中寫,筆記主人偶然見到畜養牛畜的農人被牛傳染瘡疹之後,痊愈既快,且不會感染豌豆瘡。但只是一筆之詞,倘若真要試行,還是得親身訪問一番,這很需要花費一些時間,你難道沒有自信,能做好這件事?”
問星連忙搖頭,問真注視着她,“既然是你發現的古書,你提出的設想,就由你親自來完成吧。倘若行之無效,也是一場歷練,至少能經歷過,平日我教你再多,不如真正挂帥指揮一場;倘若有效,我會請父親上奏表,奏呈聖人,為你表功。”
這正是問星的本意,她迫切地想要做出一些事情來,改變如今糟糕的處境——其實表面上,她如今的生活錦衣玉食,富貴無憂,看起來并不糟糕,甚至算得上是一步登天。
但立春那晚問真的話還是驚醒了她。
她不能再這樣泡在蜜水裏,長到十六七歲,無知無覺地、貞淑順從地,就從徐家人變成了另一家的人,餘生是好是壞,全要憑借另一個男人的良心。
那樣的日子太可怕了。
這世道待女人不好,她這一年多看似飽受寵愛,同胞弟弟見新反而不如她收祖母重視,可只看安州父母派來的人的态度,便能看出區別。
她不可能一輩子在祖母跟前,在姊姊懷裏,對她的婚事、餘生有直接掌控權的是她的父母。
問圓堂姊去歲的痛苦經歷與今年奮力搏殺的模樣還在眼前,她不能怯懦,t她也要為自己争出一點主動的權利。
把握自己人生的權利,而不是永遠被動順承。
她首先想到的,便是給自己增添一點成功的籌碼,至少是一個有用的人。
牛痘如果成功了,她至少,能在史書中留下一筆,也能擁有一點話語權吧?等到十六七歲,她若不想嫁人,好歹有點力量,能給自己争取來個出家為冠……吧?
問星內心惴惴,前路茫茫未知,“牛痘如果成功,呈上後大約會是什麽結果?”她還有一點不放心的地方,先請含霜稍退兩步,然後挪到問真身邊,在她耳邊問:“這會使得聖人忌憚咱們家嗎?”
以前那些小說裏好像都是這樣寫的,主角做出某些成績,便會引來君王的忌憚,導致家族處境變得糟糕。
問真原本思緒雜亂,聽到她這句話,反而笑了,“這從何說起?——你若回個點石成金、覆手變出精鐵的本領,聖人或許會忌憚。這‘牛痘’之法若成,預防豌豆瘡,可解一大疫病,免去多少死亂,聖人只會上上嘉獎你。若順利——應該會給你個縣主爵位。”
問星出身徐家,在這種時候也是助力,立此大功,平民男子大約是平步青雲了,女子前程受限,給什麽爵位封賞全憑良心,大概率是封給夫人诰命——将國夫人、郡夫人、縣君等诰命等級破例封給民女民婦也是有先例的,大多還會另給封號,這是作為嘉獎的特例。
但賞徐家的娘子,只封給诰命,就顯得有些小氣了。封民女縣主,或許會有宗親反對,封給徐家娘子,只看如今站在朝堂上的徐缜,和坐鎮徐家的大長公主,對着牛痘板上釘釘的功績,也沒人敢站出來反對。
這都是建立在問星所說的“牛痘”确實有效的前提下。
問真收回心神,點點問星的額頭,神情如常,“哪裏有那麽多胡思亂想,一個利國利民、不涉攻伐的藥品點子,有什麽值得聖人忌憚的?”
問星讪讪,問真琢磨着或許是她那晚的話吓到問星,本欲寬慰一番,但想想又住了口。
有些時候,對皇權多些畏懼,多些謹慎小心,也不是壞事。
尤其問星,這個混世魔王的頭領,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還是讓她多些忌憚吧。
問星恍恍惚惚地離開,總覺得除了沒能立刻落行,其他一些都順利得讓她沒有真實感。
含霜給茶爐換了新水,淨手來重新烹茶,見問真在席上坐着,慢慢翻看那卷書,遲疑一下,打開問星帶來的食盒,“今日的畢羅餅做得很不錯,晚膳還有一會,您先嘗嘗也不怕。”
問真眉微微垂着,神情看似并無很大變化,但她莫名地有一點擔心,所以出聲打斷。
“這書有什麽不對嗎?”她小心地問。
問真這才意識到,她的神情或許并無不對,但含霜對她過于了解,對她的狀态也過于敏感。
她搖搖頭,将書放下,“如果不是做舊的,就沒有不對了。”
含霜驚呼一聲,倒吸一口氣,“是有人刻意謀劃算計?是我疏忽,沒想到會有人從十七娘子處着手,我立刻去查。”
問真看着書上那筆字,皺眉半晌,“你只要查她身邊的人這陣子都接觸過什麽人,是否有專精書籍做舊的,是否從舊書攤上買過書。無論有無,立刻來回我。然後将此事吞回肚子裏,不要再提。”
含霜沉聲應諾。
問星的表現并無太大疏漏,但很多時候,對答如流,不假思索,何嘗不是一種疏漏。
這本所謂的古書筆記是假的,問星對牛痘的自信卻不能作假。
那問星,又是從何知道的預防之法呢?
牛痘,牛痘。
問真嘆了口氣,将萬般思緒都壓回心底,琢磨一會,看了眼那本書,又想捏眉心。
無論怎樣,總歸是自家妹妹,問星早慧,又有一些謹慎小心,她還算放心。
這點疏漏之處,就由她補上吧。
裹着薄粉的雪白面皮透着殷紅顏色,是櫻桃醬的顏色,令人見之口舌生津,糕餅盛在青瓷盤子裏,顏色煞是好看,問真看着糕點,想起季蘅來,“挪去書房吧。”
她答應了這幾日陪季蘅,就不會輕易食言。
季蘅正在書房裏對着棋譜冥思苦想,他學圍棋的時候不長,季母和季芷也都不擅長,幸在共事的管事是個臭棋簍子,總拉着他下棋,給他練出了這一門技能。
某次“偶然”——其實純刻意地提起,問真便笑着答應叫他練出足夠打敗程管事的水準。
二人坐在窗邊着棋,窗外小院兩叢芭蕉青翠,廊下有數盆時令花卉,還有曲眉一早送來的一盤石榴花供在案頭,豔紅灼目。
下午清風正好,季蘅撚着玉制的棋子,本來蹙眉冥思苦想,被清風一吹,忽然從沉思中走神。
他下意識擡頭看向對面,問真一手端着茶盞,一手撚着棋子,眼睛還落在旁邊的棋譜上,顯然是他這一子思考的時間太長了。
下午的陽光太好,照在問真的側臉上,一層金黃光亮為微調的專注鳳眸增添一分神秘。
問真的眉目生得其實很冷,很鋒銳,如不留情的刀,只是她平日眼中時常含笑,淡化了這份鋒芒。
她垂眼沉思,不用笑修飾自己時,那份鋒芒便直直展露出來。
同樣的眉目,生在周元承身上,是天潢貴胄,龍章鳳姿,生在問真臉上,便需得以溫柔平和修飾。
這樣鋒利的目光神情,世人認為不适合出現在女子身上。
季小郎君本是随意一眼,卻舍不得挪開目光了,定定瞧着,指尖想要觸碰那眉眼,又在距離眉目兩寸的地方稍頓。
問真擡眸看向他,鋒芒轉瞬即逝,露出一點笑意,“怎麽,終于想好落在哪裏了?我可不用賠禮,更不收人指頭。”
昨夜他們曾聊起賭場笑話,問真想起,随口打趣。
季蘅急中生智:“您的鬓角散了。”小季郎君膽子随個長,大大方方地問:“我替您挽起可好?”
問真含笑傾首,“若理不好,我可要罰的。”
她的鬓角只是有些松,倒未散開,季蘅還是取了花水篦子來,細細替問真理好,梳理頭發時,指尖皮膚不可避免地與問真耳邊相觸,季蘅手穩穩當當,緊張只有自己知道——或許還有問真知道。
問真微微阖眼,伴着清風享受郎君理發的服侍,閉着眼,也含笑道:“我怎麽覺得你緊張呢。”
“多替娘子挽發幾次,便不會緊張了。”
問真沒睜眼,手卻準準握住他的手,“或是怨我?”
季蘅放下手中玉篦,閉眼問真的縱容助長了他的膽子,他湊過去,用臉頰貼着問真的臉頰,嗅着薔薇水香,卻舍不得閉上眼。
肌膚相貼,時光緩慢,他微微倚着問真的頭,吶吶道:“我怎麽會怨娘子呢……只怨我生得太遲。”
問真笑了,牽着他的手沒有松開,拉到自己懷裏,指尖一點點摩挲、感受比她粗大些的男人的指節,或許這就是先天體型的差別,季蘅手上弓馬繭子并無她重,但随着身量的猛蹿,手還是比她粗大很多,指節當然也是如此。
靜谧親密的光陰中,問真的聲音似含輕笑,“若早幾年,我們也未必能在一起。阿蘅……”
她輕輕喚着,季蘅只想醉死在這片光陰裏,也不想回複她方才的言語,便從喉嚨裏發出一個音節作為回答,示意自己聽着。
“你若一世不變,咱們便這樣過一世。”
這樣過一輩子,似乎也不錯。
這一次的承諾,似乎只是随口之言,遠不及上一次情深意重。
季蘅卻險些當場跳起來,他手臂顫抖,幾乎無法發出聲音,半晌,輕輕環住問真,手臂很克制地不願冒犯,他卻幾乎想将自己的血肉都塞到問真的身體中。
他的軀幹、頭顱、心髒……完完全全屬于問真時,又會是什麽感覺?
靜谧與溫暖中,他将唇虔誠地吻在問真側臉,“娘子答應了,就永遠不要舍棄我。”
若能愛我當然最好,只是喜歡也無妨,只要你給予的地久天長,無論怎樣,我都滿足。
問真以輕撫他的手作為回答。
端陽後在雲溪山只是小聚,短暫的相會讓離別更為難熬,季蘅的膽子突飛猛進,離別前夜,賴在問真身邊不肯離去,絮絮地說他對那處別宅的布置打算。
哪裏想建一間玻璃花房,哪裏的花瓶不t大喜歡,他在西市淘到一個很中意的,打算擺在房中。
問真一概随他,微倚憑幾閑坐,慢慢打着香篆,偶爾提出一點意見。
看起來當然十分專注,雖然光是一爐香灰,便平了一刻鐘不止。
“好了。”直到月上中天,問真才将香點起,安神香的香氣昭顯着徐大娘子的料事如神——晚間靜心的香料是點不上的,不如直接用安神香,助眠還能用到。
問真不再關注那只小香爐,哪怕不久前,那只香爐還在她的手下備受呵護。
她輕吻在季蘅眉間、鬓邊,“多大人了,不要耍無賴了,到夏日,我們再來。”
言似呵斥,口吻卻很柔和,果然是情人間的愛語。
季蘅感覺渾身被泡在溫泉水中一般,他想,娘子總說明瑞明苓問星是混世魔王,倒也未必都賴小孩子。
被娘子這樣攬在懷裏,語調輕柔地哄着,誰能不耽溺其中,長醉于此。
短暫的相聚後仍是離別,這一次分別仍然不舍,卻沒有上回那般濃厚複雜,摒棄掉不安的不舍純粹,也更易平複。
因為知道,總會有下一次。
回到家中的問星安分老實不少,問真格外關注她在學中的表現,對課業很用心,課上聽得專注、功課也從不含糊,述聖等人對她的評價頗高,說她“性聰敏、專注”。
小孩聰明不難得,只怕恃資自傲,最終成了傷仲永。
聰明,又肯用心學,這樣的人最終總不會差。
述聖自己就是如此,很能分辨出問星是否用心,所以對她偶爾的跳脫活潑也很包容,宣娘更不必說,她恨不得将問星扛在肩上出去和人顯擺她的好學生!
至少如今整個趙家都知道了,徐家十七娘子如何的聰敏好學、靈秀可愛。
問真回京後去探望外祖母,趙老夫人撫着她的手誇她孩子養得好,一向自認臉皮很厚、波瀾不驚的問真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已不敢想象,等宣娘有了兒女,會被這個做娘的誇成什麽樣子。
含霜不久後回禀,問星房中的人确實在外的舊書攤上、各種書局裏替問星采買過不少舊書筆記,和做舊的手藝人也并無往來。
她能查到的是這些,外人也不會比她多查出多少。
問真安心一些。
在問星的滿心期盼下,酷暑時節終于來到,這原本是她很難捱的時候,體弱的人畏熱甚至勝過畏寒,天氣熱時五心燥熱的滋味她已經嘗過一次,去年入秋天涼時,她恨不得要吃烤小羊慶祝,如今竟也不在意了。
問真遵守承諾,先帶她住進了田莊中,魏彩欣喜過望,将好些年沒派上用場的正院大屋裏外灑掃整理,恨不得連屋檐都掃一遍,不許留下一粒灰塵。
而問星,在牛圈前,恭恭敬敬地拜過每一位“牛大人”。
這可都是她的爵位、賞金、未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