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02 心想事成

第2章 chapter 02 心想事成

看他笑了。

寧書禾沒來由得覺出一種謊言被拆穿的慌亂。

“你還沒有自我介紹,要我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傅修辭的神情諱莫如深,餘光瞥見她發梢垂落,積在頸窩,等風吹過,很難讓人不注意到她鎖骨處那片涼白的膚色。

她穿的是傅祈年前些日子一并挑的禮服,素白的綢制長裙,抹胸款式,裙身不多贅飾,只在耳後固顆珍珠以作點綴,襯得她過于出塵。

寧書禾自覺失态,卻忽略了最明顯的漏洞,今晚出現在這裏的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不認識她。

直到現在,她還沒發現不對勁,是事後回想起和他的頭一次見面,才敢篤定傅修辭在故意捉弄。

“寧書禾。”

很簡單的一句,她向來如此開場,不過往日裏,她會附帶一張名片。

傅修辭重複一遍她的名字,她只覺得剛剛心底生起的不安感愈演愈烈,因他的語氣:

“你是祈年的未婚妻,照輩分,該跟着他叫我三叔。”

他不再為難,寧書禾這才笑着了悟道:“原來是三叔,之前祈年常常提起您。”

再客套不過的對話。

因為第一次見,對他幾無所知,又礙于禮數不能主動離開,于是寧書禾只能選擇把傅祈年搬出來,指望他至少像其他人一樣問句“祈年去哪兒了?”才好開展後面的話題。

他顯然洞穿了她的心思,卻也只是笑笑,故意沒去接這話題,只在等她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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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不願提及傅祈年,寧書禾一時啞然,選擇沉默着逃避。

其實細想,也有許多能用的話頭。比如為什麽還不去主廳用餐,比如為何方才管事阿姨說他在公司,如今卻忽然出現在這裏。

可工作顯然是他專門叫人随口胡謅的借口,漏洞百出的行跡怎麽看都是故意為之。

兩人站得不遠,呼吸間,寧書禾鼻腔裏盡是他身上泠澗雪松的清寒。

她好奇其中緣由,也的确想要一睹真容。

但歸根結底,這是傅家的事,一是與她無關,二是先前他上門逼迫不容寧家拒絕,有前車之鑒,她覺得與眼前這人再多說幾句,恐怕會把自己套進去。

所以在沒開啓可控的話題前,她寧願僵持着。

她被這冷寂煎得難熬。

甚至在想要不要妥協。

恰時傅修辭開了口:“餐點到了,你該去忙了。”

寧書禾頓一下,本能地想問他怎麽不過去,可卻吊詭地心生別扭,把話生生收回,僅以點頭回應,再留下句客套話便走了。

瞧她滿腹疑慮竟真忍着,傅修辭不禁有些不耐,自顧自點了支煙。

本來備了許多有趣的後話,只等她問,沒曾想她偏不。

被圍困許久,倏然有了清晰的打算,再落目那片單薄的身影,他擡手抽了口煙,有風吹過,散開一縷白色的飛灰。

“三叔,我以為您還在樓上,找了好一會兒。”有人自長廊跨步過來,瞧他神色淡淡,一瞬間明白過來,“人……見過了?”

“嗯。”

“那三叔怎麽沒跟她一塊去主廳?”

傅修辭目光向下一瞥,将燃了一半的煙重新銜起,卻只夾在指間以作示意。

傅璟年笑說:“我那傻表弟,要是有寧家這靠山,再有寧書禾時時給他兜底,以後恐怕還真是個對手,到時候三叔你——”

話還沒說完,他忽然意識到傅修辭正看着自己,卻面色沉冷不發一言,凜然一怔,平日裏狐假虎威嬉皮笑臉慣了,卻忘了分寸。

傅修辭看他數秒終于開口,語氣平淡得很:“最堅固的關系都靠利益維護,他的那點情份,什麽都不算。”

沒被怪罪,傅璟年松了口氣,依舊混不吝的模樣,讪讪笑道:“是,不過……三叔,寧書禾您也見過了,不知道晌午時咱們打的賭,算誰賭贏了?”

傅修辭沒立刻回答,而是咬下濾嘴,向他示意身後的方向。

傅璟年眼神一亮,往所指的方向看去,摩拳擦掌地準備去拿戰利品。

煙霧缭繞中,傅修辭淡淡地說:“去把東西放抽屜裏,我走的時候拿。”

“……”

/

寧書禾先去找了傅祈年,兩個人一同落座時,餐點剛剛開始,主桌改坐着傅家和寧家的諸位長輩,他們兩個自然得抛磚引玉,而後便是傅祈年的父親照例接着說些什麽。

輪了一圈兒的場面話,傅修辭才姍姍來遲,他換了件裁剪更精致的西裝,畢恭畢敬地為自己的晚來賠禮,可這兒多半場的人都姓傅,又有誰會苛責,剛溫下去的場子重新熱起來。

人人都看的是傅三叔的面子,寧書禾卻很快轉頭看向窗邊的位置。

寧钰正笑着,那裏明明也是主位,同樣是人群簇擁處,眼下卻仿佛被邊緣化。

正愣神,傅祈年推了酒杯過來:“我們去敬三叔一杯吧,你還沒見過他。”說着就去拉她的手臂。

寧書禾身體不舒服,從剛才見到傅修辭開始就在強撐,實在是看見酒就反胃,她沒去接杯子,擡手攔住他:

“長輩們t還沒說完話,不如我們先去和小姑打個招呼。”

傅祈年還在躊躇,寧書禾毫不猶豫地直接牽着傅祈年準備過去,就瞧見傅修辭先她一步,徑直越過身前的熱鬧,笑着舉杯:

“寧總,好久不見。”

寧钰很意外,笑着寒暄:“傅總。”

寧書禾也愣了下,深吸一口氣,壓下頭頂的暈眩,再繼續往前。

她看不懂傅修辭,他的分寸感還真是時準時不準,剛才對她分毫不讓的是他,眼下拿捏親疏的也是他。

可也不得不承認,不久前短暫接觸時,她對他産生的那些排斥和畏懼,也因為這一刻得到了稀釋。

聞聲,傅修辭自然而然地看過來,寧書禾依舊沒有選擇避開,再次微笑稱呼:“見過三叔。”

傅修辭看到她輕輕扯了一下身邊人的袖子,傅祈年反握住她的手,當即笑了笑:“小姑好,三叔好。”

傅修辭看向他們兩個這樣親密,分明笑意正盛,但眼裏卻如餘燼冷寂,只留着些許殘溫,倏然便消散了,讓人糾結這暖意是否只是錯覺。

他語氣清淡地叮囑:

“方才在外頭都是公事,現在是家宴,不用拘謹。”

是作為長輩的寬容和關懷态度。

這話任誰來看,都是說給寧書禾一個人的,傅祈年正樂得,不論如何都和“拘謹”二字沾不上邊。

只有傅祈年沒意識到,還真愈發輕松下來,攬着她的肩開起玩笑,寧書禾不是不識趣的人,忍着暈痛盡力扯出一個笑容,卻還是略顯疲态。

她微微側臉,傅祈年像個炫耀自己在幼兒園畫畫比賽裏拿了獎狀的孩子,正說在興頭上,輕晃着她的肩膀,她略微耳鳴,聽不太清周遭的聲音,只覺得頭很沉。

他總是這樣,可今天這般場合,她實在不能掃他的興。

傅修辭目光在她輕輕一落,見她呆呆的,神色稍黯,他适時打斷了傅祈年的話:“你今天累了一晚上,先坐下吃飯吧。”

寧書禾低着頭,不知道傅祈年說了什麽,迷糊地跟着應聲:“嗯……”

轉身坐回自己的位置,她才稍稍清醒些,手掌撐在椅子上,不知誰将她面前的酒杯拿走,換了熱水,以為是傅祈年,心裏一暖,道了聲謝再擡頭看,卻是寧钰。

“小姑?”她的聲音有氣無力:“您怎麽過來了。”

寧钰蹙眉,伸手去探她的額頭,确認溫度正常:“不舒服怎麽也不說?要不是傅總提醒我,你連我也要瞞過去了。”

責怪的話,語氣卻是溫和。

寧書禾的神色幾分怔忡,為着這句話的後半段。她看向不遠處,傅修辭正向一旁的侍者囑咐什麽。

沒找到傅祈年,寧書禾錯開視線,拿起手機給他發了條消息。

餘光窺得她低頭,傅修辭才将視線重新落回她身上,又悄然不動聲色地收回。

“你從小就身弱,早知道就不該聽你要工作的話,合該直接把你的航班往前調幾天。”寧钰擔心道。

“就算只是往前調幾個小時,找不到那塊料子我也不會回來的。”寧書禾半開玩笑地笑說。

“我扶你去樓上休息一會兒,算了,估摸着接下來也沒什麽事,左不過是些家長裏短,我叫周叔過來送你回家。”寧钰嘆口氣,說着就去打電話。

寧書禾拉住她的手臂,淡淡地笑:“不用,真沒那麽嚴重,可能只是低血糖,坐一會兒吃點東西就好了。”

寧钰也不勉強:“那你有什麽事及時和我說,身體最要緊。”

“嗯。”

無人打擾,只有侍者過來替她撤了酒、重新換了熱菜和湯,寧書禾知道是傅修辭的安排,安靜坐着便好了許多。

心裏微微失重,思來想去,等下還是該去向傅修辭道一聲謝。

再點亮屏幕,傅祈年還沒回複,本就食欲不佳,胸口也悶起來,她更是連盤子裏的兩顆青菜都咽不下,只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扒拉着,卻感覺似乎有誰注視着自己。

她下意識擡頭,往傅修辭的方向看去,這一次卻直直地撞進了他的視線,下一秒他便走了過來,她想起身時,傅修辭卻輕按下她的肩膀,微微彎腰問她:“好些了麽?”

他喝了些酒,原本低醇的嗓音此刻微啞,像山林裏沉一層霧。

猶豫之後,寧書禾願為他身上無法忽略的壓迫感暫時讓出方寸,她笑一笑,眼下真不再拘謹,誠懇地回答:

“嗯,已經好多了,謝謝三叔。”

他于她身旁坐下,語調沉緩:“祈年不懂事,對你疏于照顧,我替他向你道個歉。”

寧書禾客氣:“人多事雜,我不怪他。”

傅修辭微微笑一笑,目光裏有些許不明的意味:“那……今日我實難抽身,來的晚,不知寧小姐是否怪我?”

寧書禾笑了聲,因為聽出他的話裏有玩笑的意思,回答:“我也不怪三叔。”

閑聊幾句遠離核心的話題。

其間傅修辭不經意提起:“人人都說,寧小姐剛才念的祝詞頂頂好聽。”

“随便說幾句給大家添添喜氣而已。”

“那,不知道我今天還有沒有這個運氣,沾沾寧小姐的喜氣?”

“嗯……”寧書禾猶豫着整理思緒,怔然片刻,又重新笑起來:“那我祝三叔,事事順遂,心想事成。”

傅修辭挑了下眉,等她繼續說。

寧書禾解釋,自己并非敷衍了事:“人人都贊三叔無所不能、事事周全,可世上坎坷衆多,我雖不了解,卻知道背後一定也有旁人看不清的辛苦,若能求得順遂,也能輕松許多,至于心想事成……”

她的話突然軸了一下。

因為她注意到,傅修辭滿含笑意的目光裏,含着一種不會被人輕易察覺的攻擊性。

見她停下,傅修辭順勢接過話茬:“寧小姐知道我在想什麽?”

“不知道。”她十分坦然。

傅修辭笑着,慢條斯理地問她:“都不知道我在想什麽,怎麽就敢祝我心想事成?”

寧書禾分不清他的語氣裏究竟是試探還是玩笑,卻也不想說些虛頭巴腦的話哄他,只實話實說:

“三叔所思所想都是大事,能得償所願總是好的。”

言多必失,她後知後覺,先前對他的看不透摸不清,以及惴惴不安,不全都是錯覺。

傅修辭的和顏悅色是真的,忌憚猜忌多半也是真的。

但無所謂敢不敢,這傅修辭又和她沒仇,管他想什麽好的壞的也沖不到她頭上。

傅修辭意味深長地垂眸看着她,沉沉地笑了聲:“借你吉言。”

他此時此刻的所思所想,的确是大事,卻并不難,怎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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