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擅作主張 幸和不幸

第40章 擅作主張 幸和不幸

随着架子鼓的擊打聲變弱, 舞臺上僅有的白色光亮也漸漸被黑暗吞噬。

只剩下一小段電子琴聲在漆黑的酒吧裏流動,跳躍,若隐若現,讓人落入斑斓的迷夢。

最後一個音符消散之後, 昏蒙的人群紛紛蘇醒過來, 為演出者們獻上最熱情的歡呼。

直到酒吧內的霓虹燈光重新恢複原狀, 角落卡座上的人影, 依然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

金發男人手中的酒杯突然晃了晃,晶瑩的琥珀色酒液在燈下泛起微光。

那夜開始, 雷蒙發現,自己對Adiya的情感變得格外奇怪。

連續兩天,他的夢裏, 都是仰視對方的視角。

他在Adiya的眼神命令下,或趴或跪。

對方的臉上依然是那樣高傲,冷漠,光是仰望着, 就如同觸到了川底凍結千年的冰層。

然而, 雷蒙的內心卻像是被灌入了稠密的岩漿,那如雪的頰和淡色的唇,深深刺進他這個偷窺者的眼中, 留下的是滿腔的炙熱瘡痍。

總而言之, Adiya對他越冷淡, 他就越興奮。

雷蒙感覺自己病了。

難道他是什麽受虐狂嗎?

為此, 他特地找了一個人來對他做同樣的表情。

這個人的外貌雖比不上Adiya,但也算是超過了平均線一大截的,平常追他的人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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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人高傲冷漠的眼神還沒持續一秒, 就被雷蒙忍不住一腳踹翻在地。

後續,就是他給了對方巨額的補償費。

不一樣。

完全不一樣。

只有Adiya。

只有在他面前,雷蒙才會有那種,類似于受虐狂的傾向。

想到這,他猛地閉上眼,仰頭飲盡杯中的酒後站起身。

回憶着後門的位置,雷蒙穿過舞池中瘋狂扭動的人群,喧鬧的樂聲逐漸被他抛到身後。

他加快腳步,追上了那道颀長的背影,伸手握住對方的手腕。

果不其然,被很快掙了開來。

雷蒙的手背狠狠地撞在走廊的牆壁上,突出的關節處,傳來細密的疼痛。

終于,再次見到了他。

撫着手背,雷蒙壓下因為疼痛而揚起的嘴角,仔細地注視着那人,不肯放過一絲一毫的表情。

“今天別煩,很累,不想喝酒。”

沒有控制力道,江霁明甩開雷蒙抓着他的手,漫不經心地撕開一顆口香糖,塞進嘴裏。

誰上了一天學,經歷了一堆勾心鬥角,晚上還要來打工會不煩的?

而且,酒吧裏的煙味好重,更煩了。

雷蒙悄悄地用視線,描摹着Adiya的臉。

他白皙的皮膚像是一塊質地上佳的玉瓷,色澤極冷,在昏暗的酒吧走廊裏反射出耀眼純粹的白。

尤其是那冷恹的眉眼,配上下壓睫羽遮了一半的幽藍,令雷蒙的心跳聲逐漸失控,紊亂。

他壓住自己左側的胸膛,生怕這劇烈的心音被對方捕捉到。

同時,雷蒙又挂上優雅從容的笑,用手指着自己的耳垂說:

“甜心,你看,我有好好地保存你留下的東西。”

什麽東西是他留下的?

為什麽聽起來這麽古怪,能不能不要說得這麽暧昧?

太陽穴跳了跳,江霁明順着雷蒙的手指望去,就見到耳垂上半圈赤紅的紋身。

是半輪太陽的外焰形狀。

下面隐隐透出齒痕的暗痂。

用一側的牙齒緩緩嚼着口香糖,江霁明面色平靜地接受了這一事實——雷蒙把他的牙印做成了紋身。

身邊的變态多了,也就習慣了。

然而,習慣不代表江霁明在別人擅自做出這種行為時,不會生氣。

他垂着眼,伸出手,食指和拇指夾住了那片薄薄的耳垂,用力揉捏着,不悅開口:

“我允許你這麽做了?”

剛紋沒兩天,雷蒙的耳垂還泛着紅,處于恢複期,正是又癢又痛的階段。

江霁明毫不留情的動作,讓他感覺耳垂處傳來滾燙的痛意,像是有無數根在火上燎過的銀針,在不斷刺着他的皮肉。

随着這股疼痛沿着神經,傳遍雷蒙的全身,裹挾而來的,是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愉悅。

他感覺自己有在被Adiya好好地注視着。

體內的灼熱讓雷蒙緊緊地咬住腮內的軟肉,舌尖傳來的鐵鏽味讓他很好地壓制了身體的反應。

額頭滲出的密密汗珠,将雷蒙打理整齊的金發打濕。他牙齒輕顫着,控制着聲音的平穩:

“抱歉,甜心,這次是我擅作主張。

可是,這畢竟是你第一次送我的東西,我實在是太想留下來了。”

盡管雷蒙的皮膚仍在瘋狂叫嚣着,渴求更多,但他還是刻意露出一副吃痛的表情,用力地“嘶”了一聲。

以掩飾自己對Adiya所給予痛意的享受,避免對方連這些小小“懲罰”都一并收回。

那對雷蒙來說,才是最大的懲罰。

收回手,江霁明不耐煩地啧聲,語氣強硬:

“遮了,別讓我看見。”

怪礙眼的。

像是被迫将他不喜歡的東西,打上了屬于自己的印章。

這讓江霁明很不爽。

聽到這話的雷蒙,眸光顫了顫,停頓片刻,輕聲回了一句“好”,嗓音低啞,卻顯得十分溫順。

可誰都知道,萊因哈特根本不是什麽綿羊。

但此刻,他願意成為綿羊。

只是在Adiya一個人面前。

“我回去了,別跟着我,”

擺擺手,江霁明咀嚼着齒尖的膠狀糖果,轉身朝着後門走去,又補充道,

“下周我有事,不來了。”

身後的雷蒙,聽到前半句話的時候,碧綠的眼眸在暗處染上了灰色的陰翳,但後半句話讓他的眼睛又亮了起來。

Adiya是在提醒自己,下周不要來等他,會跑空是嗎?

這算不算是另一種關心呢?

雷蒙好心情地撫平左胸前被自己抓皺的襯衫,掏出手機放到另一側沒有紋身的耳邊。

“那輛車,拍下沒?”

不知手機另一頭的人說了什麽,雷蒙原本揚起的嘴角掉了下去。

“一群飯桶,後天之前,沒拍到,全部滾蛋。”

“嘟嘟——”

一輛汽車瘋狂按着喇叭,将呆呆站在路中央的卷毛男生驚醒。

司機從車窗裏探出頭,暴躁地罵道:

“找死也別來撞老子的車啊,新買的不知道嗎?”

葉峻連忙道歉,合着手,不斷鞠躬:

“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的非常對不起!”

他大步跑到路邊,坐到公園的長椅上,低頭凝視着被挂斷的手機。

這是爺爺去世之後,媽媽主動給自己打的第一個電話。

沒人知道,看見來點顯示上的“媽媽”兩個字,葉峻的內心有多複雜。

他不想承認,在接電話之前,他其實是有一絲期待在的。

然而,現實卻将他狠狠地擊碎。

她居然是來找他借錢的。

一個母親,替他的大兒子,找自己多年都未盡過撫養義務,後來又直接抛棄的小兒子借錢。

這幾年,全是靠着爺爺的退休金和保險金,失去親人的葉峻才得以維持生活。

但葉峻之前參加過許多比賽,攢了好大一筆獎金,在爺爺的提議下存進了一個賬戶,說是未來給他娶媳婦兒用。

不知道媽媽是從哪裏知道這個賬戶的存在的,剛剛就是打電話來借這筆錢,說是他的大哥要結婚了,但是女方要的彩禮錢太多,湊不齊,所以來找葉峻借。

沒事的時候想不起他,有事的時候就想起自己原來還有一個兒子了。

長期積累起來的失望,讓葉峻直接拒絕了媽媽的要求,說自己已經把那筆錢花完了。

得到的,就是手機裏傳來的冰冷挂斷聲。

他坐在長椅上,無力地彎着腰,雙手捂住臉頰,手肘撐着大腿,露出的唇緊閉着,發出了細微的嗚咽聲。

此刻周圍空無一人,昏黃的路燈下,斷斷續續的哭泣聲伴着風聲傳來,如同冰晶破碎的低吟。

他有點累了。

一直笑,真的很累。

淚水順着葉峻的指縫悄然滑落,他就像是一條被壓抑了很久的河,在名為希望的大壩的碎裂之下,掙紮着尋找出口。

閉着眼抽噎的葉峻,感覺身旁的長椅上,突然坐下了另一個人。

他将手微微下移,餘光瞥見一身皮質的夾克,幾縷墨藍的頭發淩亂地散在黑色的打底衫領口。

那抹熟悉的藍,讓葉峻猛地轉過身,停下抽泣,直直地盯着那人。

視野裏,男生單手打開一罐可樂,随意地在手機屏幕上劃拉着。

就算葉峻這樣看着對方,那人也沒有将目光往這邊偏移哪怕一毫米,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身邊坐了另一個人似的。

是那個疑似和姜明住在一起的人。

開學前一天,門口看見的人,也是他。

他怎麽在這兒?

這下子,葉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哭了。

他擺正身體,安靜地盯着自己掌心的淚痕。

月色下,長椅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咕咚咕咚。”

“咔啦。”

是易拉罐被捏扁的聲音。

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顫動睫毛,葉峻悄悄地往旁邊瞥去,就見那人正舉着易拉罐,認真地瞄準着遠處的一個垃圾桶。

不知道對方怎麽想的,葉峻是突然憋住了氣,生怕影響那人的準頭。

“啪!噠!咕嚕嚕——”

是易拉罐撞到垃圾桶邊緣,又掉到地上,然後滾回來的聲音。

“噗嗤!”

葉峻發誓,他絕對不是在嘲笑對方的準頭,而是這個男生此刻的表情有點太可愛了。

那人藍色的眼珠,正狠狠地盯着地上的易拉罐,像是想要用視線将那個該死的罐子灼出一個洞來。

然而,聽到葉峻的笑聲,那人視線灼燒的對象,變成了他。

在男生不悅的注視裏,葉峻慌張地擺擺手,一邊道歉,一邊跑過去,将易拉罐撿起,扔進了垃圾桶。

回來的時候,男生遞給他一個易拉罐的拉環,像是想讓他也一起幫忙丢了。

葉峻好脾氣地接過拉環,再次跑向遠處的垃圾桶,就在他即将松手的時候,拉環上的一個二維碼吸引了他的目光。

上面寫着——

掃一掃,贏大獎。

葉峻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機,掃了一下。

突然彈出來了一個窗口:

恭喜您!中了三等獎,清風潔面紙一箱。請填寫聯系方式和地址,我們将在三個工作日內,将獎品送至您的家中。

這麽多紙,難道是用來給他擦眼淚的麽?

呆呆地眨了眨微紅的眼睛,葉峻突然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哈哈!”

是有神明在偷聽他哭泣嗎?所以才給他送了一箱紙。

片刻,葉峻突然反應過來,轉身望向那張長椅。

長椅上空無一人。

那個男生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那個神明,原來已經悄悄走了啊。

總覺得那個因為不悅,而蹙起的眉心,好熟悉啊。

熟悉到讓人想要伸手撫平。

葉峻站在垃圾桶前,默默地想着:

今天,可真是幸運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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