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九次直播④
第46章 第九次直播④
鳳姐替榮府想的這個新營生其實挺周全。
她先是通過薛家商號的關系,聯絡了廣州一帶的西洋海商,花了一點子錢,向來自不同地方的海商分別打聽了萃取鮮花香油的方法,又和香料行裏慣做甑蒸取香的老師傅一起商議,試了一種中西結合的取香制香法子,效果還不錯。
後來天幕說起榮府那麽多種"化妝品",鳳姐更加動起腦筋,将什麽紫茉莉花籽粉、胭脂膏子、漚子護手霜之類,統統考慮進來。
就連天幕上兩位仙子用的那馬毛做的胭脂小刷子,鳳姐都複刻出來。甚至那“海綿”,鳳姐也找到了替代品——這種東西在沿海一帶有,但是産量稀少,但如果用專門鞣制的小麂子皮也可以,一樣能将香粉推得均勻明淨,效果絕佳。
最緊要的是,劉姥姥現住城外原鄉,所住之處靠近一大片花田,因那照管花田的農人漸漸老了便荒廢了。當初鳳姐與賈琏相中板兒,想要培植這個孩子時,為了能與劉姥姥一家走動往來,便特意尋了個由頭,用鳳姐的嫁妝體己,在那附近買了十來頃地,準備給巧姐做嫁妝。
這些地,全都是花田。有種玫瑰的、茉莉的……還有一片未墾過的荒地,巧的是上面都爬滿了野蕾薇。
鳳姐原本是想着要将這些花田平了另尋佃戶來耕的——這下可好,也不用佃戶了,反倒急缺花兒匠。
如此準備周全,鳳姐便将她的主意說給賈母、王夫人等人,征求長輩們的意見。沒曾想卻遭到了賈政的反對。
賈政的意思:堂堂榮國府,竟然要以做生意經商來補貼家用營生,這太不體面了。
按照他的說法,賈氏一門兩國公府,為了這點小錢,要弄得自家小輩出面去打點生意,豈不是淪落到和薛家那樣的皇商差不多了?
鳳姐不便當面反駁賈政,賈琏便代她開口陳情:"二叔,也不是您侄兒媳婦親自抛頭露臉地去外頭做生意。不過是出一點兒子本錢,派幾個人出去打點。只算是咱家名下一樁産業,補貼家裏幾個閑錢……”
賈政卻依舊黑着臉,道:“這如何是長久之計。要扭轉我府頹勢,說到底,還是得子弟讀書上進,入仕為官。”
在旁邊賈母聽着覺得這話實在太刺耳,于是開口問賈政:
賈政看看下首站着的寶玉,再看看賈蘭,不吱聲了。
指望着這些子弟能夠讀書出仕,恐怕在那之前,賈府先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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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你自己當着官,那你說說每年拿多少俸祿?你在官場上那些上下打點,一年之中三節兩敬,府裏索性一文不出,都讓你自個兒掏腰包,怎麽樣?”
賈母此話一說,賈政立即紅了臉,說不出話。
他那點俸祿哪兒夠各種開銷?這麽多年不都靠着府裏公中支持嗎?如今鳳姐提"錢",想要為公中多添個生財的法子,賈政又有什麽立場來反對呢?
一旦賈母讓他出私房體己,賈政立即軟了,猶猶豫豫地道:"琏兒媳婦這個法子……也不是不可以!”
就在這時,忽聽外頭有動靜。
賈政想借着這個由頭下臺階,剛要向賈母告辭離開,就聽外頭門房進來報訊。
“不好了,不好了!”
“外頭一群愚民,不知受了什麽人的蠱惑,說那天上的天幕,是咱們家施出來的妖術,當不得真。現都在寧榮街上亂鬧呢!”
賈政一聽,頓時亂了心神:“這……這可如何使得?”
鳳姐一揚眉毛,馬上想到了關鍵:“上次那天幕上說鉛粉有毒,不能用在臉上。是不是那些香粉鋪子聽着不樂意了,就将這件事怪在咱家頭上?”
賈母一聽覺得有道理,立即給賈琏使了個眼色:"琏兒,去查。"
賈琏一聲應下,向賈政作了個揖,快步出去了。
賈母想了想,道:“确實,這香粉胭脂鋪子,行當不大,水卻深。聽說有幾家有名的大店,都有王府在後面。這事薛家應當很明白……"
賈母說到薛家,就将視線轉向王夫人,片刻後又覺得王夫人不靠譜,轉向鳳姐。
“鳳丫頭有空去拜望拜望你薛大妹妹,将這行當裏的內情問問清楚。”
鳳姐一時醒悟過來:她在籌劃這項營生的時候,其實并未考慮同行。她雖然在榮國府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要說起在外頭做一項營生,她着實其實還是欠了些火候。
一聽到賈母點醒,她連忙點頭應下,心裏盤算,該以什麽借口去拜訪寶釵。
賈政卻是一副
失魂落魄的樣子,口中喃地道:“糟了,糟了……”
前些日子出了馬道婆魔法魇鎮之事,宮中有旨意傳出來,命順天府嚴審,順天府便先給此案定了個“怪力亂神”的調子,然後順着馬道婆那裏查抄出的線索四處追查,牽涉甚廣。
随後就是天上仙子幫着賈府大肆宣揚府裏用的各種化妝品——這剛好是在馬道婆一案事發之後。
那些利益受損的香粉鋪子,将矛頭指到賈府,估計是有高人指點,算準了這個節骨眼兒向賈家發難。
且最要命的是,鹿鎮之事由天幕之口講出,是只有賈府中人和賈府各家親眷能見到的。
而天上仙子擺弄賈府用的那些粉啊花啊的,卻是全天下之人都可以看到的。
天下人并不知道是賈府從天幕上找到線索,指證了馬道婆。
天下人只知道天幕偏幫着賈府,誇他們家自制的妝品好用。
賈政一向悲觀,細細想去,越想越覺得自家要倒黴,在賈母面前越發愁眉苦臉。
賈母見了他那個窩裹樣子,氣不打一處來,頓時道:“老二,難怪那天幕上要說你“擔不了責任’。”
賈政聽着臉上一熱,頓時記起上回天幕上說他“不肯承擔政治責任”,“外頭軟,窩裏橫”的話來了。
就聽賈母肅然道:“誰家還不是正經貴戚了?”
“老二,你記着,娘娘在宮裏,她的臉面還要靠我們來撐。遇上這種事,從來都沒什麽旁的法子,不過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說着,賈母将手中拐杖重重拄在地面上,發出“當”的一聲。
賈琏換了一件半舊的常服,也不代帶小厮,自己偷偷溜出菜府,混在街上的人群裏,悄悄地問身旁的人:“這……怎麽回事?”
“不知道!”
身邊一個閑漢模樣的人随口回應賈琏。
“不知道?”
賈琏脫口而出:“不知道你們敢說那天幕的壞話?”
他看看四周,見沒人留意這邊,便小聲繼續問那閑漢:"是不是有什麽好處?說來與兄弟聽聽!"
那人瞥了賈琏一眼,見他人雖周正,但穿着不甚光鮮,料來不過是尋常路人,便悄悄地告訴他:“今日跟着在這邊一起堵着寧榮街,回頭京裏四家大香粉鋪子會給每人發一吊錢。”
“一吊錢!”
賈琏險些失聲,心想:這麽大手筆?!
那人便看了賈琏一眼,道:“反正天幕上兩位女仙,看着都是年輕好脾氣,不像願意和人較真的樣子。我們這麽多人一起,也沒說姓賈的壞話,不過跟着其他人堵着門,難道她們還和我們這麽多人過不去嗎?”
畢竟自從這天幕第一次出現,已有好些時日了。每次天幕都只是在天上出現一會兒,仙音在天上說說兩句聽得懂聽不懂的話,似乎對凡人完全無害。
賈琏心知他們心裏打着“法不責衆”的算盤,而且那一吊錢的誘惑力太大,總有人會铤而走險。
饒是自負聰明,賈琏一時也沒有太好的主意。
“還有啦,那天幕上兩個小小女仙,将這世間的女子捧得忒高,什麽叫女人塗脂抹粉不是為了讨好男人?我在外頭辛苦賺來的錢,給家裏婆娘買那胭脂水粉,不給我看,難道還給外頭其他男人看不成?"
這閑漢話音剛落,旁邊就有人插嘴:"誰說不是呢?玉皇大帝都沒發話呢,哪裏輪到她們兩個小小女仙在那邊瞎三話四?”
賈琏馬上便知:那四大香粉鋪子便是以此做由頭,挑起這些街上閑漢們的“雄心”,再以一吊錢為餌,鼓舞他們到寧榮街上來鬧事。
這一下,世人的注意力便不再是那幹百年來一直沿用的"鉛粉"是否有毒,注意力便立即轉到了賈府是否像馬道婆那樣,使用了法術,散布謠言。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賈琏在心中喟嘆:他們這些養尊處優慣了的子弟,面對這些商場和言場上的老手,還是嫌太嫩了些。
事先毫無準備,此刻便顯得格外被動。
豈料這時候另一頭有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過來,為首的一個中年男人,濃眉大眼,面相樸實,穿着布衣, 汲着草鞋, 看樣子是個拉車的。
他帶着一群京城百姓,來到寧榮街一頭,面對圍攏在這裏的閑漢們站定,雙手往腰間一插,冷眼望着對面,哼了一聲,道:“你們竟敢說天幕的壞話?”
這個車夫聲如洪鐘,在場所有人都将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那些閑漢們本就是拿錢替人辦事,此刻突然見到有人出來
反對,氣勢便都怯了些。
但也有個把刺頭兒,聞言大聲道:“兀那漢子,你算老幾,你憑什麽就說那天幕不是妖術變出來的?”
領頭而來的車夫正是老王頭,他聽了這問話,根本不用思考,就開口道:"就憑上次這天幕一開腔,便解救了京城附近幾百名被拐子戕害的孩童……讓無數人家能重新團聚!”
說到這裏,老王頭明顯很是動情,聲音哽咽,道:“那天幕上的豈止是仙人,簡直是就哭救命的菩薩!”
跟着老王頭一起來的,都是上次被順天府解救那些孩子的家人,此刻都與老王頭一樣激動。有人大聲喊:“沒憑沒據的,你們憑什麽編排那天幕的不是?”
閑漢們全都尴尬了——他們的本意是要指責賈府,然而惹來的這些人卻都覺得他們在攻擊天幕。
閑漢中混着的幾個人顯然曾得到過他人面授機宜,當即應聲答道:"誰讓那天幕一味地就誇那賈府?賈府算什麽東西,哪裏就值得老天一味地誇呢?”
賈琏一聽這口吻,便大概知道到底是些什麽人在算計賈家了。如今能說出"賈府算什麽東西"的人家,兩只手就能數過來。
“可天幕上回不也罵賈府來着?”
老王頭是個認死理兒的人,他只在乎對方在說天幕的壞話。
“上次那個被天幕痛罵的官兒,不也姓賈?我依稀記得這還牽扯到這邊賈府裏的誰呢!”
賈琏聞言便也想起來了:頭一回天幕被所有人都看見,正是罵拐子那次,因牽涉到薛蛎的人命案,天幕指責了應天府賈雨村徇私枉法,還牽扯到了賈政、林如海和王子騰。那幾位都曾上表請罪的
這邊一群閑漢,頓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如何應對。
他們雖得人面授機宜,但對方教他們的都是如何應付賈府的人出來辯白,實在是沒想到京裏竟然有一群百姓會自發站出來幫“天幕”說話。
這時老王頭便大喊一聲:"天幕上的仙人,雖然總說些什麽咱們聽不大懂的話,但她們既然肯開口說,必定就是為了提點世人。仙子說不能用鉛粉,想必便是不能用鉛粉。”
和老王頭一樣,跟着他來此的人們都是盲目相信天幕,天幕說是什麽就是什麽的,聞言紛紛應是。
這時就聽另一頭
有個年輕男人高聲喊:"是呀,你們這些人今日聚到賈家門口來,說那天幕是賈家用妖法弄出來的,是不是那些專門賣鉛粉的鋪子指使的喲?”
說話的正是賈琏,他早已悄悄溜到另一側,遮着臉,恰如其時地喊出了這一句。
旁人一聽都覺得有理,寧榮街前頓時熱鬧起來。
早先那些閑漢們被戳中了心思,此刻都覺得心虛,便紛紛要散去。
“那些鋪子真是沒良心喲!明明天幕上說鉛粉有毒,他們還是照樣要擺出來賣喲!”賈琏乘勝追擊,又喊了一噪子,将矛頭正式指向那些鉛粉鋪子。
閑漢中間,頓時有人反擊:"鉛粉沿用幹年,怎麽沒見多少人用粉出什麽事的?說鉛粉有毒,你們有憑據嗎?”
藏在老王頭身後人群裏的賈琏頓時啞火——這他也不知道啊!他其實也和老王頭一樣,憑借着對天幕的充分信任,直接認可了"鉛粉有毒"這個結論。
但對方要拿憑據,這賈琏怎麽能拿的出來?
“既然沒憑據,天幕上說的是不是真的,就還兩說。”
賈琏在這邊一跺腳,心想自己這邊還是吃虧吃在,沒有事先做準備。
誰知這時候幾個孩童沖人群這邊跑過來,手中各自捧着一疊冊頁,見人就發。
“這是什麽?”有人拿到這薄薄的一本小冊子,盯着上面的字跡發呆,“是黃歷嗎?”
“這是上次天幕上說的話,又有人找了佐證,驗證了那鉛粉和朱砂是真的不能用的——”
“各位便是認不得這上頭的字也沒關系,只要尋個認字的先生,讓他們念來聽就好。”
現場就有人認字,當下便聲情并茂地念起來。
賈琏也順手接過一張,一目十行地掃過,随即狂喜———
這正是眼下賈家最需要的:這小冊子上簡單總結了天幕所說的,鉛粉和朱砂都有毒。随後又附上了一些憑據,一是從醫術藥書裏尋得的鉛與丹砂的猛烈藥性,二是一些例子,例如南方鉛粉礦的采礦工人多有得皮膚病的,又或是常年用鉛粉敷臉的婦人易得皮膚潰爛之症,雲雲。
但賈琏也毫無頭緒:究竟是準能多想了一步,竟事先準備下了這小冊子,還剛好趕在這節骨眼兒上于賈府跟前發放。
他
仔細端詳,見這小冊子是用墨印的,字跡清晰,行距适當,其中還夾雜着一些小小的符號,标明了句讀,讀起來竟是十分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