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 第46.喜宴

◇ 第47章 46.喜宴

梁颀上一部主競賽單元獲獎的電影還是《霹靂》,在那以後雖然梁颀後續的作品票房和口碑都在,但因為少了一點得獎的運氣,業內還是對梁颀的作品褒貶不一。即便如此,為了凸顯客觀公正,他們會在批評的話後面補充一句,《霹靂》捧杯時,梁颀也才二十歲,未來還有無限機會。

能夠提名就有獲獎的機會,所以這算是一個很好的消息。但梁颀只是“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看表情也并不驚喜。

陳嘉杭發出一聲短促的疑問:“就嗯一聲就沒有了?”就算不意外也要安排一下接下來去參加電影節的事情吧。

梁颀直接把電話挂了:“回頭我再聯系你。”

接着梁颀又看向蔣濟維:“你剛剛想說什麽?”

差點脫口而出的沖動硬生生被蔣濟維遏制住,怕再多看他一眼心理防線就會全面崩潰,蔣濟維別開視線說:“算了,沒什麽。”

蔣濟維聽見梁颀笑了一下,還是沒忍住偷偷瞄了一眼他的表情,梁颀表情很平和,正低頭看着手機,大概是被挂斷電話的陳嘉杭發的轟炸信息,對話框一條一條跳得很快。

蔣濟維問:“怎麽作品入圍了你卻好像不太高興?”

梁颀看着他:“我沒有不高興吧。”

蔣濟維要求很嚴格:“那你表現得雀躍一點。”

梁颀從善如流,很配合地鼓掌說:“太好了,我的電影終于入圍了。”随後,梁颀放下手機,“我看了一下這次的名單,競争很激烈,就算能提名得獎的機會也很渺茫。”

蔣濟維本來很為這個消息高興,聽到這種話不由沮喪起來:“你這麽擅長潑人冷水啊?”

梁颀笑着說:“對沒有希望的事産生期待也不可取吧。”

即便如此,蔣濟維仍未死心:“萬一真的獲獎了呢?”

梁颀沒有繼續回答,而是問起不相幹的問題:“你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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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只是困,被這樣一問蔣濟維覺得好像的确有些餓了,他今天花了一整個上午在和品牌談合同,中午順便和他們吃了頓飯,飯桌上聊公事是沒有辦法吃得盡興的,然而這已經是他今天唯一一次進食了。

蔣濟維沒有再多猶豫一秒,起身拉住梁颀說:“你是不是想吃飯,走吧,你太久沒有回來,我知道這附近哪家飯店好吃。”

臨走前梁颀又把蔣濟維放在桌子上的鴨舌帽蓋在蔣濟維頭上。蔣濟維舉起雙手摸了摸帽檐,有些莫名其妙地問:“幹嘛?”

梁颀牽住他的手往外面走:“如果外面有記者呢?有備無患。”

他們拐進了附近的一家粥店,梁颀剛下飛機沒有什麽胃口,将菜單遞給蔣濟維把選擇權交給他。蔣濟維邊在菜單上勾勾畫畫邊批評他:“是你先提議要出來吃東西的,怎麽點單的是我。”

這個點來吃夜宵的人很多,周圍的聲音像浪一樣的湧了上來,梁颀沒有聽清,朝蔣濟維偏了偏頭:“什麽?”

蔣濟維靠近了一些,剛準備附在梁颀的耳邊把剛剛的話再複述一遍的時候,旁邊桌子有閃光燈閃了閃,蔣濟維被晃了晃眼睛。等他視線恢複時只看到一個男人慌慌張張地拿着一臺相機離開了這家店。

蔣濟維迅速回頭看梁颀的表情,梁颀顯然是注意到了,也和蔣濟維一樣剛剛收回視線,但梁颀只是面色如常地繼續端詳着菜單,随後問他:“蚝仔烙吃不吃?”

蔣濟維沉默了一會,在開口語氣變得很篤定:“你是不是故意的?”

梁颀擡起頭看他,微笑着說:“什麽?”

蔣濟維壓低聲音說:“你不會是故意讓記者拍到我們在吃飯的吧?你是不是知道他們還沒有完全走掉。”

梁颀聞言,又将蔣濟維的鴨舌帽往下壓了壓:“這裏有記者嗎?在哪裏?剛剛走掉的那個?”

因此在機場小心翼翼躲避記者的梁颀和蔣濟維還是在第二天雙雙見報,地點時間行為都更為暧昧。

蔣濟維翻動着狗仔拍攝的照片。拍攝者跟前有一鍋剛上的砂鍋粥,隔着粥的霧氣,還是可以看清兩個将帽子壓得很低的人靠得非常近,神秘男子正靠着梁颀的耳邊說話,雖然帽沿下梁颀的表情晦暗不清,但是通過梁颀彎起的嘴角判斷,他聽神秘男子說話時心情不錯。

網友還在猜測蔣濟維的身份,因為神秘男子帶着鴨舌帽和口罩,又有那層霧氣加持,每一張照片都看不清他的五官。

蔣濟維陡一見到這條新聞的時候心髒差點驟停,他之前也算是半個公衆人物,何況一些特定的角度露出了他的下半張臉,熟悉蔣濟維的人能認出他并不難。可是這個新聞都已經在熱搜上挂過一輪了,大家還在猜這個神秘人士到底是誰的時候蔣濟維又很生氣,他們能認出游聞和其他衆多對象,怎麽就是認不出自己?

直到上了飛機,蔣濟維還在對這條新聞耿耿于懷,他旁邊坐着陳嘉杭,他只需要一偏頭就能看清蔣濟維手機屏幕的內容。

陳嘉杭說:“我說那天梁導怎麽一下飛機就不見了,原來是去你那了?”

蔣濟維沒有心情回答,只是簡單點了點頭。

陳嘉杭安慰他說:“不用介意,這些記者過幾天挖不出什麽新的新聞就會放棄的。”

這句話并沒有安慰到蔣濟維,聽到放棄,蔣濟維變得有些更生氣了。

前座傳來梁颀和向致遠對采訪問題的聲音,蔣濟維換了個注意力轉換下心情:“即使沒有得獎也要采訪?”

陳嘉杭說:“當然,電影節就是電影人自己的名利場。”

陳嘉杭所言不虛,一落地主辦方就派人将梁颀請走,聽說是邀請他給某個競賽單元的作品當評委。

于是他們分開行動,向致遠在內的一衆主創都去接受采訪,國內的媒體将他們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提問,向致遠回答到一半就感覺他們的問題不太對勁,媒體對梁颀的興趣超過了電影本身。

“梁颀在片場真的和傳聞中的那樣脾氣火爆嗎?”

“不是,梁導是一個很有耐心的導演。”

“梁颀拍完這部電影之後有繼續待在國內的打算嗎?”

向致遠忍無可忍地問:“請問有電影相關的問題嗎?”

另一個記者的話筒擠了過來:“有的,這部電影是基于梁颀個人的生活經驗嗎?”

于放蕭沒有被采訪的經驗,所以問題幾乎都是向致遠代為回答,記者越問向致遠的面色就越沉,到了最後他幾乎是板着臉完成了這個采訪。

采訪一結束,向致遠就扯着蔣濟維和于放蕭說,走了走了,我們去喝酒。

向致遠心情不好,白葡萄酒一杯接着一杯,身邊的兩位誰也沒有制止他。

剛剛不願意和記者吐露的片場生活,現在向致遠和于放蕭正聊着起勁。“梁導片場脾氣不好的傳言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啊?”

于放蕭說:“這個脾氣不好更多的是一種感覺吧,梁導也從來沒有和我說過重話,但我覺得他是根據角色需要來決定對演員的态度,對我梁導肯定是嚴厲不起來的,萬一小仲被我演得畏畏縮縮怎麽辦?”

正在一旁安靜對付火腿的蔣濟維突然問道:“小仲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兩個人停止聊天,紛紛看向蔣濟維。蔣濟維表情無辜地說:“我離開劇組的時候對小仲也沒有很深刻的印象,但他有是主角之一,我真的很好奇。”

于放蕭為小仲辯解:“蔣哥,你看到後面的戲份就不會這麽覺得了,小仲嘛……”

小仲正在朝窗外張望,窗外警察找到小湯,正在低聲說些什麽。

“你母親死亡的調查結果已經出來了,前些天來你一直不在家。”

警察面無表情地繼續陳述:“你母親就是自殺,确實是因為壓力太大,但不是工作方面的壓力。她自殺前三天下班的時候騎着電動車把碼頭股東的一輛路虎給撞了,車還在定損,但是保險公司給她打了電話,報了一個大概的追償金額,大概呢,就幾萬塊錢。”

“就?”還不等小湯說話,這名警察的同事就扯了扯他的袖子糾正措辭,“他母親一個月工資才三千出頭。”

被這麽一提醒那名警察也覺得這麽說不太妥當,輕輕咳了一聲:“反正這個賠償金額你母親應該是接受不了,可能也有一些工作上面的壓力,這些事情加在一起,她就想不開了。但根本原因,和你母親的那位上司沒什麽關系。”

小湯低埋着頭,看小湯這副樣子,警察還是動了點恻隐之心,他輕輕拍着小湯的肩膀:“賠償的事那個股東不打算追究了,你有空來我們所裏填一下回執單。人已經走了,你要節哀,留下來的人還是要好好生活。”

見警察走了好一會了小湯還站在原地,小仲憂心忡忡地走出來問道:“怎麽了?”

小湯這才回過神似的搖了搖頭,他們一起回到屋子裏。警察來找的時候他們正在吃飯,小湯動作機械地夾起菜往嘴巴裏塞,突然他放下碗筷,倏地起身,動作急促地打開了母親房間的門。

母親的房間自從他走後就再也沒有被打開過,沒有人住的房間總是衰老得很快,小湯覺得這個房間布滿了肉眼看不到的灰塵,他被這些看不見的灰塵嗆得重重咳嗽起來。在小湯咳得淚眼朦胧時,小仲看清了房間的布置,他沉默地幫着小湯順氣。緊接着,隔着眼淚,小湯也看見了母親織到一半放在床上的毛衣。毛衣是大概率會被同學取笑的鮮紅色,但是針腳細密,冬天時穿上它一定很暖和。

小仲感到自己手掌下的骨頭随着時間流逝慢慢變得鋒利起來,硌得人掌心很痛。小仲沉默不語地看着小湯弓起背,把頭縮進肩膀裏,這個動作使他的身形變得越來越小,而後小湯又重新直起身,在房間的衣櫃裏翻找起來,最後找出來一把刀。

那把刀在窗戶射進來的暖陽下折射出金輝,晃得小仲眯了眯眼睛,他聽見小湯說:“我要去殺了那個人,憑什麽他說了那些話卻不用遭到任何報應。”

小仲攔住他,小湯以為小仲打算勸阻,結果小仲看着他的眼睛很認真地說:“我去幫你。”

小湯愣住,很快反應過來:“不用,我媽死後還留下了一點錢,加上我偷偷攢下來的錢一起放在了客廳的相框後面,你可以把它們拿走。”

小仲不為所動,依然堅持道:“我和你一起去。”

這實在太怪異,小湯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我有可能會因為這一刀進少管所。”

小仲說:“我知道。”

“你和這件事沒關系,這會讓你惹上麻煩。”見小仲絲毫沒有動搖,小湯咬了咬牙說,“其實房子是我燒掉的。”

小仲笑了,他的臉被太陽照得紅彤彤的,有一種詭谲的野性,小仲還是那句:“我也知道。”

“然後呢?”蔣濟維聽得正入迷,于放蕭突然就不講了,蔣濟維急着催促,“然後小湯真的将那個人捅死了嗎?”

于放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梁導說了,如果蔣濟維問起劇情,只能透露到這裏。”

向致遠在桌子對面為于放蕭作證:“梁導真是這麽說的,我也在場。”

蔣濟維看看于放蕭又看看向致遠,洩氣似的癱在椅子上:“這麽見外,我要去找梁颀把我買木頭的錢吐出來。”

他們喝完酒挾裹着晚風在河邊散步,向致遠酒喝多了,話就變得格外少,遠處電影宮正燈火通明,隔着河水甚至可以聽見大廳裏爆發出的掌聲,這是一部電影放映結束了。向致遠和于放蕭不約而同地駐足聆聽這陣掌聲。

蔣濟維看見一直籠罩在向致遠臉上的陰霾全都散去了,他恢複了往常的語氣說:“等電影公開放映後,我要讓那些記者問的都是和電影有關的問題。”

媒體可以不把這句話當一回事,蔣濟維和于放蕭則不行,他們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回到酒店,梁颀正在和一個拉美裔的男人聊天,餘光撇到他們,向對方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招呼他們過來。

等他們走到那個男人跟前時,梁颀握着蔣濟維的手,和男人介紹起向致遠和于放蕭:“這是我這部電影的兩名演員,下次有機會可以一起合作啊。”

接着梁颀又和向致遠他們介紹:“這是Abel先生,是很有名的制片人。”說着,梁颀報了幾個Abel先生制片作品,原本還很困惑的兩個人頓時肅然起敬。

Abel先生和他們打過招呼後目光轉向蔣濟維:“這位不跟着一起介紹下。”

梁颀說了一句西班牙語,Abel的眼神變得相當暧昧,臨別時,他和所有人都握手告別,唯獨給蔣濟維來了一個貼面禮。

接着,Abel朝梁颀促狹地眨了眨眼睛。梁颀笑着又說了句什麽,從Abel朝梁颀做的鬼臉來看,梁颀說的應該不是什麽很好聽的話。

梁颀跟着他們一起上樓。他們劇組都住在同一層。蔣濟維和梁颀的房間卻分布在走廊的兩端,正當蔣濟維打算和梁颀說再見的時候,梁颀叫住他:“我有個東西給你。”

蔣濟維立馬調轉步伐和梁颀一起進了他的房間,向致遠在他們身後目瞪口呆地問于放蕭:“我們蔣哥居然能進梁導的房間,他們什麽時候那麽熟了?”

蔣濟維此前找陳嘉杭要過一次性被套,以為是陳嘉杭托梁颀轉交給他,結果梁颀拿出了一個包裝很精美的盒子,蔣濟維打開,盒子裏面的國王派在燈光底下泛着油亮的光澤。

蔣濟維認出logo,眼睛一亮:“這家店不是在巴黎嗎?”

梁颀說:“Abel剛從巴黎過來,我讓他帶的。”

蔣濟維點點頭,迫不及待地掰下一塊放進嘴裏,國王派的酥皮殘留了幾片在蔣濟維嘴角。蔣濟維渾然不覺,還沒吃完又想去掰下一塊。

梁颀很想笑:“你還記不記得當時我和你說我是梁舸的私生子,你問我你母親在哪裏,我說我母親在法國的時候,你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這家店的國王派很好吃。”

蔣濟維完全失去印象:“有這麽回事嗎?”聽上去有一些沒禮貌。

梁颀沒有回答,自顧自地說:“怎麽這麽多年你還是這麽喜歡這家店?”

國王派實在太過酥松,如果要開口說話,稍有不慎就會釀成很不雅的畫面,蔣濟維不得不捂住嘴又十分自然地說:“有什麽好奇怪的,這麽多年我也還是喜歡你啊。”

梁颀突然安靜了,蔣濟維還沒來得及看向他,捂着嘴巴的手就被不由分說地撥到一邊。

當他們嘴唇相貼,兩個人都很有默契地忘記這也許違反了約法三章的初衷。

梁颀想的是:沒辦法,怎麽看都只有吻下去這一條路可走。

蔣濟維想的是:這麽多年過去梁颀的吻技依然沒有變得更成熟,好在他很喜歡這個吻。

他們劇組排在第二天放映,蔣濟維拿着電影節的場刊,才知道這部電影叫《日出在哪邊》。

根據安排,主創人員要坐在第一排,而蔣濟維則是按照入場券的位置入座,蔣濟維剛坐沒多久,陳嘉杭就找過來說:“蔣先生,我和你換個位置。”

蔣濟維的眼睛很亮,在暗下來的放映廳顯得有些困惑:“我嗎?”

陳嘉杭放低聲音解釋說:“梁導想讓你坐到前面去。”

這一換,蔣濟維就直接坐到了梁颀的旁邊。

梁颀和旁邊的主持人正在對接流程,看見蔣濟維坐過來了給他遞了一杯插着吸管的橙汁。

蔣濟維動作自然地接了過來,向致遠看見了,表情悚然地剛想說些什麽,放映廳便徹底黑了下來。梁颀适時地結束和主持人的對話,朝蔣濟維這邊靠了過來,蔣濟維也朝他靠近。梁颀緊張嗎?蔣濟維不禁這樣想,他又有一部作品要展現在評委眼前,讓評委們對其中的每一個鏡頭、每一句臺詞、演員的每一個微表情進行判斷。這樣想着,蔣濟維便順着梁颀的手臂握住梁颀的手,梁颀的手很幹燥,蔣濟維可以更為清晰地通過脈搏感受着梁颀心髒的跳動,平穩而有力。

影片前面放映的劇情每一個畫面都是蔣濟維所熟悉的:小仲的家的碗具是他幫道具師擺放的、小仲家門外的花是他去找村民借的、燃燒起來照亮半面山的房子是他參與搭建……

當年參與《漂流》制作的心情又卷土重來,蔣濟維不錯眼地望着大屏幕,直到眼睛開始發澀。

終于到了于放蕭戛然而止的那個劇情,小湯最後還是沒有讓小仲一起去。

小湯重施燒掉房子的伎倆,趁夜裏小仲熟睡的時候偷偷離開了家,怕小仲找不到錢在哪裏,小湯将錢全部拿出來放在最顯眼的餐桌上。

母親的那個上司姓趙,和小湯住在一個村子裏,趙先生的兒子在大城市念書,每逢過年會帶回來很多新奇的零食。小時候趙先生看見小湯,會笑眯眯地抓過一把糖果塞到小湯的手中,小湯會用很嗲的聲音說:“謝謝趙叔。”

在天色将亮未亮的時候,小湯大老遠就看見趙叔在家門口洗臉,伴随着咕隆咕隆漱口的聲音。

人對于危險有一種天生的本能,趙叔停下動作,警惕地望過來,看見是小湯,才露出略帶了一點嘲弄的,大人對起小孩的優越。

趙叔以為小湯是為這些天給他帶來的麻煩道歉,自以為非常大度地說:“小湯啊,你年紀小,容易聽風就是雨,趙叔不怪你,快回去接着睡覺吧。”

小湯幹澀着嗓子問:“趙叔,你真的對我媽說過那些話嗎?”

真要給一個小孩耐心解釋那麽多又讓趙叔不耐煩起來:“就算說了,三言兩語的,能給你媽帶來多大的心裏負擔?你媽一個人把你帶大,心理承受能力不至于這麽弱吧?何況辭退不辭退的我也只是嘴上說說,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讓她幹活能用心點。”

小湯失望地看着他,眼前的中年男人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口中的“三言兩語”或許成為了壓死了單親母親的最後一根稻草,并給一個家庭帶了一生的海嘯。

小湯想着想着不由捏緊了手中的刀,他的目光将趙叔從頭到腳地巡視了一遍,思考着捅向哪個地方會一擊致命。此時此刻趙叔也終于看清了小湯背在身後的左手一直緊緊攥着的是什麽東西,巨大的驚懼襲來,讓他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一道冷光在暗灰色的天空下照亮了他的眼睛。

“小湯,小湯!”

就在小湯即将把刀往吓到無法動彈的趙叔揮去時,清亮的呼喚伴随着晨光從遠處傳來,聲音的主人因為跑得太快不斷細微地喘氣。

小湯握着刀的手輕輕顫動了一下,那聲呼喚像是女巫施展的咒語,讓小湯的手指脫力,刀和地面碰撞出清脆的響聲。

以小湯站立的地方為中點,随着小仲的靠近,趙叔連滾帶爬地越跑越遠,他邊跑邊報警,等小仲跑到小湯身邊的時候,趙叔已經從視野中消失不見了。

小仲跑到小湯跟前,雙手扶住膝蓋勻了勻氣後迅速站直,雙眼亮晶晶地看着小湯說:“對不起,這一次我也是裝睡。之前我沒有勸阻你是因為我覺得你總得找個出口發洩,但是現在我覺得我錯了,如果不揮下這一刀,你也許會有更好的人生。”

小湯恍若未聞。

小仲将臉伸到他的眼前,試圖喚醒他:“小湯,你不要怪我。”

小湯不願意看小仲的眼睛,他用雙手将臉捂住,小仲卻很執着地将小湯的手從臉上扒拉下來。

果然,小湯哭了,哭得不管不顧,淚水鼻涕弄得他滿臉都是,樣子非常狼狽。小湯的眼淚在被小仲注意到後變本加厲,這一次小湯卻沒有洋蔥作為借口。警察來得很快,警笛聲在山路上呼嘯,變得越來越不容忽視。可是現在小湯和小仲誰都沒有管那個會把小湯帶走的警車。

小仲說:“但是我看見你舉起刀,我就知道我還是來晚了。”

見小湯始終不肯出聲,小仲輕聲問:“所以是你自己不願意捅下那一刀的,小湯,你為什麽改變主意了呢?”

小湯還是不答,他緩緩蹲在地上,手肘以膝蓋作支撐,用手心捂住眼睛。小仲這一次沒有再和小湯較勁,而是和他一起蹲在地上。

警笛聲在這樣的情形下又變得遙遠了,小湯斷斷續續地說:“因為我還想再看一遍跨年夜的煙花。”他回味着小仲說的話,朝小仲問道,“我會有更好的人生嗎?人生會好下去嗎?”

在當時千禧年的煙花底下,他們都知道辭舊迎新這個詞只是過得不太幸福的人對幸福生活的願景,舊的東西不會消弭,它将會永遠成為新生活的一部分。

小湯又将剛剛的話重複了一遍,這次加上了點不同的東西:“也許生活會一直壞下去,但是我還想和你再看一遍跨年夜的煙花。”

小湯的話音剛落,太陽便在山頭露出了一個角,日出了。

【作者有話說】

如果《日出在哪邊》選擇一首歌來作為片尾曲,應該是run run run的《素坤逸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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