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如真

第7章 第 7 章 如真

北京城寸土寸金,哪怕是六環線上,要麽住老破小,要麽十萬一平。

可他的家靜谧悠遠,像一場古典又溫柔的夢。

鄧惑往庭院更深處走時,覺得自己與紀惗很遠。

她和他不像在一個世界裏。

同一個大學,同一個行業,仍有雲泥之別。

她腳步很慢,沒有察覺到他在等她。

紀惗僅是安靜地,不肯驚擾半分地,等她一步步走進自己的世界裏。

他在進門時想個玩笑,說以後你也是這裏的女主人。

惑惑,這裏可以是你的家。

紀惗僅是把每一個字想了又想,陪她看蓮池裏游曳的魚。

泉水潺潺,葉落無聲。

五點四十,紀家爸媽坐着代步車抵達晚宴庭,懷裏還抱着一只肥嘟嘟的柯基。

老兩口氣色紅潤,說話氣度一看就是讀書人。

鄧惑事業腦多年,沒談過戀愛,第一次見未婚夫家長明顯緊張。

“叔叔阿姨好,給您二位帶了點小禮物,希望你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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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母一接包裝袋,面露驚喜。

“你代言了這個牌子對吧!他們家絲巾特別好!”

鄧惑立刻找到共同話題:“我大學那會兒就很喜歡這家!”

“來來來,這邊!”紀母親親熱熱把人往裏領:“餓不餓呀,要不要先吃點什麽?”

“你悄悄跟我講,當代言人是不是有內部特權?”

鄧惑發覺什麽,往伯母身側看去,由衷贊嘆。

“您挎着的是96年那款,老版流線感就是不一樣。”

紀母一拍她胳膊。

“好姑娘!有眼光!”

紀父趁着老婆不在,摸了包蟹黃瓜子嚼嚼嚼。

“中午的商務餐吃的什麽玩意,沙拉牛排,根本不頂飽。”

紀惗在往他身後看。

“姐姐呢?”

“還在上海開會呢,給你未婚妻帶了瓶香水,司機等會拿過來。”

一包瓜子仁炫完,紀父迅速瞄了眼老婆,熟門熟路又摸一包。

紀惗提醒:“爸,血糖。”

“知道知道。”紀父小聲問:“晚上吃什麽?”

“揚州菜。”

“沒意思,”紀父摸肚子:“我就喜歡北方菜,當兵那會兒吃慣了。”

“說起來,這姑娘看着眼熟。”

紀父年年都為了生意到處跑,自閨女出生起就怕跟家裏人生分。

他每次回家都盡可能多賴一會兒,東看看西望望,總能記住什麽。

紀父又想半天,确認這姑娘真見過。得是五六年前的事,再細節想不起來了。

他一拍腦袋:“這不是你大學暗戀的那個姑娘?”

青年眸色一黯,望向遠處。

鄧惑還在看母親手機裏的珍藏照片,沒有注意這兒的失言。

他淡淡道:“爸,你聲音再大點,生怕人家不跑。”

紀父忙壓低聲音道歉:“還好沒事,哎我這嘴。”

“她怎麽突然肯嫁給你了?我跟你媽還在嘀咕,說你是不是找了個演員過來騙我們。”

不就是每年的時候親戚喜歡催婚,也不禁逗。

紀惗沒打算瞞着父母。

“我跟她說,我得絕症了。”

親爹跟相聲捧哏一樣:“好家夥——”

紀惗:“爸,我沒開玩笑。”

紀父拍他兩下:“那你好好治療。”

“……”

另一邊,紀母已經戴上絲巾,對着鏡子變換角度端詳,很是喜歡。

她并沒有盤問什麽,面帶笑容地對鄧惑講了很多兒子小時候的事情。

“他五歲半的時候去游樂場,被星探一眼就看中了,追着問想不想拍廣告。”

“他爸當時根本不同意,但是家裏老人都寵孩子呀,覺得沒什麽。”

鄧惑笑道:“算是兩家祖師爺都搶着喂飯。”

紀母擺擺手。

“小惗就是藝術家的命,數學從小就不及格,也不喜歡跟那些商人交際。”

“家業以後估計就交給他姐姐了,兩個孩子各自做喜歡的事情就行。”

她靠近鄧惑,誠懇開口。

“這麽多年了,其實家裏問過好幾次,也安排過相親,他一直不肯接觸,原來是在等你。”

“小惑,阿姨知道你們女明星在乎身材,也一樣要打拼事業。”

“以後你們在一起了,生不生孩子都看你們自己,你和他都開開心心的,比什麽都好。”

一整晚下來,賓主盡歡。

臨別之前,老兩口還給鄧惑各包了一個紅包,笑着說這是萬裏挑一,一定要收下。

一切都太過真切溫和,鄧惑有負罪感。

他們要公開結婚,僞裝夫婦,對他們的家人延續謊言。

目送轎車遠去,她轉身看他。

一瞬間目光交錯,又有什麽像真的。

多年前扮作夫妻的那一次,她和他熟稔親昵如舊識,哪怕根本不記得對方的名字。

此時夜幕低垂,他們在大門前送別家人,又變得靜默契合。

就好像早已許多次這樣,一起揮手告別,一起微笑。

“紀惗。”她鬼使神差地開口。

“我們會不會演得很好?”

他轉身向她。

梅花燈籠落下暖光,讓淡金卷發更襯得她唇紅膚白,美人如畫。

藝考那年,他第一次看見鄧惑時,路燈也散着這樣的晖光。

“我很期待,”紀惗說:“你一直都很好。”

鄧惑長松一口氣,準備打道回府。

“和預期不太一樣,我來的時候還做了一路心理準備。”

紀惗揚眉:“原本覺得會有很多刁難?”

“你也看過豪門劇本,”鄧惑說:“常規臺詞都是給你五百萬,離開我兒子。”

紀惗笑得不行。

原本商量着周四去見女方家人,但廣告拍攝的事突然需要加急,她周二便飛去了上海。

接下來連着五天都是高密度行程,每次醒來都會忘記自己在哪。

新劇海報拍攝,綜藝通告,雜志采訪,專題演出。

睡眠時間跟随行程表被拆分成碎片,讓鄧惑走路時有些搖晃。

十月十七號,重頭戲是新談下的服裝代言拍攝。

鄧惑蜷在車裏,看着外灘輪渡前游客如織。

她眼底發青,要調整遮瑕的層次。

等會兒還要和化妝師說,腮紅位置要偏外一點,方便……

沒想完的念頭淹沒在昏沉睡意裏。

再被叫醒時,她後腦勺都有些悶痛。

要工作了。

鄧惑提一口氣,随助理快步下車。

“剛才好像睡了很久?”

小呂解釋:“晚高峰堵車,剛好攝影棚那邊說布置要些時間,比預計晚了半個小時。”

她點頭,踩着細高跟快步上前。

多虧補了會兒覺,有點精神了。

幾人很快上樓,來到攝影間前。

大門緊閉着,裏面似乎很安靜。

鄧惑警覺起來,後退幾步。

“小呂,喊保安過來敲門。”

攝影棚一直都是大開着門,又是音響又是鼓風機,從來都是亂糟糟鬧哄哄的。

這裏頭明顯有什麽等着。

還沒等她說完,上個月新來的小助理試探着打開了門。

“诶?”

只見深海般的光影泛開漣漪,紅白玫瑰鋪開長路。

粼粼生光的水母游魚漂浮在半空,與氣泡一起沉浮游曳,海底星光旋轉着散開。

下一刻室內管弦樂團浪漫起奏,無數花瓣從兩側飛散而出。

聞希瑜抱着大束的黑玫瑰,目光依舊明亮又熾熱。

“我道歉。”他深呼吸着道出心緒。

“惑惑,我們以前有很多誤會。”

“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

“如果可——”

“停。”鄧惑冷漠繞開他,看向樂團衆人。

“後面拉大提琴小提琴的,麻煩也停一下。”

樂手們尴尬地停止演奏。

聞希瑜把這小棚子都快打造成網紅求婚聖地了,此刻見她臉色更差,勉強賠笑。

“你不喜歡的話,我讓他們現在就走。”

“聞先生,你以前幫過我,我也感謝過你好幾次。”

鄧惑後撤一步,幹淨利落地退出他親自構築的華麗星海。

一門之隔,如同兩個世界。

她絕不屬于他打造的浪漫愛巢。

“作為禮貌,我可以寄給你我的婚禮請柬,也請你以後永遠不要打擾我的任。何。工。作。”

鄧惑看向其他工作人員,聲音更冷。

“十分鐘內,給我換拍攝間,或者我直接通知法務部過來談違約金。”

說罷轉身就走,不給任何緩和餘地。

小呂立刻拎着外套跑過去。

“姐!等等我!化妝間在那邊!”

聞希瑜喊住另一個助理。

“她一直這樣?”

助理點頭:“對誰都這樣。”

“她平時不泡吧不跟人約會?”

助理搖頭。

聞希瑜本來想扔花,見其他工作人員已經在快速下撤布景,更覺得自己多餘又狼狽。

“我還能怎麽辦。”他像在問助理,又像在問自己。

“我能做的都做完了。她像是不會因為任何理由動心。”

為什麽那個人可以?

因為有錢?因為肯為她紋身?

助理表示同情。

“哥,估計不行。惑姐是純事業腦。”

聞希瑜:“……”

鄧惑躲進化妝間裏,借深呼吸壓制情緒。

她已經在克制了,她不能當衆發火,影響公開形象。

長時間的睡眠不足讓她右手發顫,身體叫嚣着渴求高糖高油食物。

太餓了,太累了。

等會兒還有至少八套衣服要替換着拍照,這五天已經快到連軸轉的極限了。

我只在乎我的事業,我只想去更高的地方。

很難嗎,真的很難嗎。

小呂及時地拿黑咖啡來,等待她一點點喝完恢複狀态。

鄧惑閉眼片刻,重新翻開手機微信。

聞希瑜早就拉黑了,但微信還有很多未讀消息。

她沉默着一條條點開。

[韓新河]:

10.6 對不起,看到是你給我頒獎,我太激動了。

10.6 很多年前,如果不是你在鼓勵我,根本不會有今天。我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

10.7 可以回我電話嗎

10.11 鄧小姐,我對你……一直都是認真的。

……

[龍幸]

10.15 姐姐!今天摸到毛絨絨的大狗了!你看我和它拍的西裝照是不是很帥!

10.16 還不理我呀。想你qwq

10.16 姐姐大人——教我說臺詞好不好——

10.17 最近是不是很忙呀,記得好好吃飯哦。

10.17 好想和你約會

……

[沈鶴書]

9.31 拍到了螢火蟲[照片]

10.7 今天去歐洲參加物理學術峰會,有位捷克的教授很喜歡你的電影。

10.17 我也在上海,看到你的微博了。

10.17 一起吃飯嗎,我随時有空。

……

這些還只是她記得名字的人。

鄧惑放下手機,不聲不響地又灌了半杯黑咖啡。

小呂幫忙輕輕按着太陽穴。

“姐,今天是品牌方的責任,你要是不想拍,我們現在就走。”

鄧惑示意化妝師補上腮紅。

“棚子安排好了嗎。”

“攝影總監已經在門外等着道歉了,他特別不好意思。”

鄧惑示意助理先去應付總監,自己走向化妝間外的天臺。

很多模特都喜歡躲在這裏抽煙,以至于欄杆疊印着許多傷疤般的烙痕。

她伸手掠過秋夜的長風,短暫放空片刻。

然後給紀惗打了電話。

“方便嗎。”

“嗯。”

“我們盡快帶上證件去登記吧,爸媽那邊我會解釋,就說是公司安排。”

鄧惑望着光影明滅的夜景,內心已經靜了下來。

“婚戒随便挑一對就行。”

她不在乎。

電話的另一端,幾十秒裏都沒有回音。

鄧惑意識到邀請的唐突,做好被拒絕的準備。

“也不急,明天的飛機票可能訂不上,”鄧惑攏好被吹散的長發,幫對方找好臺階,笑得很商務:“我在上海,還不清楚什麽時候回來。”

“我能感受到你的狀态。”他突然說。

紀惗仿佛此刻就站在她的肩旁,注視她不肯咽下的所有情緒。

他洞察,內斂,清沉聲線讓人安心。

“鄧惑,你已經覺得,一刻都不想再忍受下去了。”

她沉默片刻,就此承認。

雙方公司協議已經簽完。

她的人身安全,財産事業,以及她在意的所有事物,在這段契約婚姻裏都能得到充分的保護與尊重。

作為回報,她會贈予他足夠耀眼的助力,傾力以饋。

“今晚坐我的飛機回來,”紀惗說:“我們明早結婚。”

鄧惑遙望夜色裏北京的方向。

“明天見。”

再演一次。

哪怕角色是戀愛腦的女人,羞澀又親昵的妻子。

她可以比真的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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