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更新時間:2013-04-24 22:11:25 字數:14396

大清國皇族虔奉喇嘛教。

“桑耶寺”位于北京城東麓的香山,是一座典型的藏傳佛寺,寺裏寺外天馬旗、五色經幡飄揚,梵呗不辍……

每年藏歷正月十五,依慣例舉行萬僧祈福大法會,召集全國衆喇嘛僧以藏族的食物“酥油”,巧手雕塑出佛像、吉祥八寶、花卉、樹木、山水……等等,栩栩如生,稱之為“酥油花”。

藏人的酥油花跟漢人的捏面人有着異曲同工之妙,除了制作的素材不同,酥油花的體積更龐大,形狀更繁複,宗教意味兒也更濃厚。

耗時費力精心制作出來的酥油花,必須在酷寒的氣候下才得以保存。所以,桑耶寺的萬僧祈福大法會,每每吸引漢藏百姓不遠千裏而來禮佛祝禱,順道觀賞巧奪天工的酥油花。

寶格格披着雪白的狐裘大氅,冒着細雪紛飛,在小珠兒陪伴下偷偷溜出寧王府,主仆兩人興高采烈地随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潮湧進桑耶寺。

寶格格必恭必敬地獻上“哈達”之後,端跪在佛菩薩座前默默祈福。

祈福完畢,她拉着小珠兒擠在萬頭鑽動的人群中觀賞維妙維肖的酥油花。寬敞的寺院彌漫着濃郁的酥油氣味兒,再加上人聲鼎沸,寶格格開始感到陣陣暈眩不适。

“寶格格您怎麽啦,不舒服麽?”眼尖的小珠兒瞥見寶格格臉青唇白,趕緊伸手一把攙住她。

“嗯……跟這麽多人推擠在一塊兒,我覺得胸口發悶、氣濁。”

“那我們先到廊下吹吹風、透透氣。”不等寶格格回答,小珠兒即一手扶着寶格格,一手努力排開人群清出一條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得以到大殿外。

沁涼的冷風撲面刮來,寶格格的暈眩立時不藥而愈,她踮起腳尖發現離寺不遠處有一座繁花點點的梅林。

主仆二人一時興起,說笑嬉鬧地朝梅林走去,渾然不如危機潛至……

其實,打從她倆溜出王府的那一刻起,就被三個獐頭鼠目的人鎖定,一路尾随跟蹤。粗心大意的主仆縱情于這一片紅白輝映的花海,但見——

粉色的梅花跟白色的梅花不畏嚴寒,綻滿枝頭。淡淡的梅花香氣撲滿整片梅林,徜徉其間令人心曠神怡,如置仙境。

就在寶格格望着美景渾然忘憂之際,一沽着迷魂香的羅帕,由背後掩住寶格格的口鼻……

寶格格連吭都來不及吭一聲,即失去知覺,四肢無力地攤軟在皚皚雪地上。

“啊?!”後知後覺的小珠兒這才回過神,驚見三個蒙面人,其中一人手執柳葉刀架上她細細的頸子。

“你敢大聲嚷嚷,馬上教你血濺五步!”

“是……”小珠兒吓得魂不附體、渾身打哆嗦,她雙手緊緊壓着嘴巴,唯恐自己受不住吓會再度大聲尖叫。

另一名蒙面人将昏迷不醒的寶格格抱上馬背,回頭告訴小珠兒:

“你回去轉告寧王爺,叫他準備十萬兩黃金贖回寶格格。”

“十……十萬兩?!大……大爺,到哪兒贖……人?”不知道是天冷還是吓過度,小珠兒渾身顫抖,說起話來結結巴巴。

“告訴寧王爺,把贖金備妥靜候我們的通知。走!”三個人各自躍上馬,呼嘯而去,在半尺深的雪地上留下清晰的馬蹄印。

“天啊!”小珠兒一個猛回神,想起什麽似的拼命往回跑。

她跑着跑着,氣喘籲籲地一頭撞上來人的胸膛。

“噢!”小珠兒慘叫一聲,一屁股跌坐在雪地裏。“是哪個不長眼的冒失鬼杵在路中央……’小珠兒皺巴着眼睛,揉着額頭隆起的腫包,破口大罵。

“小珠兒?”

這熟悉的聲音,讓小珠兒忘了疼痛張開眼睛拾起頭——

啊!原來她剛才一頭撞上的是未來的姑爺墨白。他戴着一頂狨皮軟帽,外披灰貂鬥篷,笑嘻嘻地伸手扶起她。

“小珠兒,瞧你慌慌張張地,八成是背着你家主子偷偷溜出來賞酥油花吧!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出賣你的。”程墨白見小珠兒一副氣急敗壞的慌張模樣,笑着擠眉弄眼地促狹她。

殊知小珠兒聞言,“哇!”一聲嚎啕大哭,哭得浙瀝嘩啦。這下子輪到墨白慌了手腳,他從袖子裏掏出一條雪白的手帕塞進小珠兒手裏,還不斷安慰哭成淚人兒的小珠兒:

“……別哭!別再哭了!我這個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見到女人哭。你的主子脾氣是暴躁了點兒,倒也不失心地善良,你只消好言好語哄她開心,我保證她一定不會處罰你的。”

他拍着小珠兒因抽抽噎噎而顫抖的肩膀,沒想到他的一番話反而惹小珠兒愈哭愈大聲,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如喪考妣。

這下子可惹惱了程墨白,他失去耐性地大吼:“不準哭!”

小珠兒吓得噙住汪汪淚眼,委屈地嚅嗫道:

“程莊主,您說錯了,我不是一個人偷溜出來的。”

“哦,那你主子呢?”他瞬時開心地咧着嘴兒笑。

“她……她……”小珠兒扁着嘴欲言止,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淚水又撲簌簌流下來。

“你不要動不動就掉眼淚,快告訴我,你主子呢?”墨白發覺事有蹊跷,急急迫問,銳利的目光四處搜尋寶格格的芳蹤,然跟前除了細雪紛飛以及花當頭的梅林,周遭一片寂靜,靜得令人心慌慌,不祥的兆頭攏上心臆。

“寶格格她……她被歹徒迷昏後,給抓走了。嗚”小珠兒再度哭得淚眼婆娑。

“啊!什麽時候發生的?”“就在剛才。那三個蒙面人還要我傳話給王爺,限王爺三天內湊足十萬兩黃金贖人……”小珠兒将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全盤托出。

“寶格格未免太任性了,怎麽可以在沒有護衛随行之下就擅自跑出來?這下子出事了吧!”程墨白心急如焚,按捺不住埋怨兩句。

“程莊主,我還得趕回去禀報王爺……”小珠兒飽受驚吓的小臉掩不住恐懼。她心知肚明當寧王爺聽到寶格格遭人綁架的消息,鐵定暴跳如雷,而第—個倒大楣的就是她。

“你快回去吧!我且尋着馬蹄追上去。”

“好,您自己要小心!”小珠兒細膩體貼,她自己即将面臨一場風暴,還不忘叮咛他。

“我會多加留神的,你快回去吧。”小珠兒的好意墨白心領了。他心想:如此體貼的丫環,将來一定得為她找個好婆家。

小珠兒抹去臉上亂七八糟的淚水,朝他屈膝施禮,轉身跑着離開。

“兮——”墨白将大拇指跟食指圈成一個圓,探人口中,打出一個又長又尖銳的呼哨。

一匹赤鬃駿馬“答答答”奔至他的跟前。

他俐落躍身上馬,一夾馬肚,他的座騎“旋風兒”揚蹄踏雪飛馳而去……

程墨白頂着刮面的刺骨寒風,尋着雪地上一窪一窪深陷的馬蹄追蹤上去,心裏頭暗自慶幸忖道:多虧老天爺幫忙,這場雪下得綿如柳絮,才能完完整整保留住歹徒的馬蹄。想來這歹徒斷然經驗不足、走得匆忙,才會忘了毀掉這蛛絲馬跡

馬蹄印帶着程墨白翻過兩座山頭,一直來到一個樹蔓交纏攀附的隐密洞口前,蹄印才消失。

他跳下馬背,将嘴湊近馬耳朵嘀嘀,再拍拍馬臀才大大地伸手撥開碗口粗的樹蔓側身進洞裏。

陰暗潮濕的洞壁上,間隔三兩步就斜插着一支熊熊燃燒的火把,一方面供作照明,一方面借以驅寒。

他抖擻掉帽子跟鬥篷沾上的雪花,氣度從容地走進去。

“啊?!”突然冒出一個人,讓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三名歹徒吓了一大跳。

就連蜷縮在角落的寶格格也否眼圓睜大吃一驚,閃過她腦門的第一個念頭是——

這個花花大少來此做啥?!這山洞又濕又冷,可沒有醇酒美人哪!

“嗯……你們三個誰是頭兒?站出來與我話。”他張狂地雙手叉腰,冷眼睥睨那三名歹徒。

“我就是他們的頭兒。”還真有一個笨蛋強出頭站上前去。

“哦,你叫什麽名字?”

“刀疤三郎。”刀疤三郎臉上有一條由左眉心劈過鼻梁的蜈蚣刀疤,約莫巴掌長。

“你知道我是誰麽?”

天啊!他該不會楞頭楞腦以為自己是在生意場合上應酬吧?!瞧他一副準備自我介紹的蠢樣,寶格格恨不得沖上去敲他一記腦袋,打他個清醒。唉!他不是她的救兵,這個搗蛋搞不好會淪為跟她相同的下場哩!

“你是誰?”三名歹徒有眼不識泰山的異口同聲問。

“我是墨白山莊的莊主程墨白。”

“哇啊!”三名歹徒你看我、我看你,臉上笑成一朵花。

這只肥美多汁的大肥羊居然傻呼呼地自動送上門來,以他的身價少也有個百八十萬兩吧!

“……唉!”寶格格揪心一嘆,不忍卒睹地将美麗的臉孔埋進手掌裏。

她一語成谶,不幸言中。

只見三名歹徒一湧而上,将手中亮晃晃的柳葉刀刃鋒對準墨白——

“嘿,你是自尋死路!”刀疤三郎桀桀獰笑着。

“自尋死路?!不!你們弄錯了,我今天是專程來救回我娘子的。”

“娘子?她是你娘子?”刀疤三郎古怪地叫着,不由得回頭觑一眼着臉龐沒臉見人的寶格格。

“是啊!你們抓我未過門的媳婦兒,不就是想弄點兒銀子花花麽?”他漫不經心地說着,只要花錢就可以消災,那麽,他絕對有恃無恐。墨白山莊的銀子滿到都快溢出來了,雖然,他努力的花、卯勁兒的花,所花出去的銀子遠遠不及所賺進來的百分之一。

小珠兒說歹徒揚言索贖金十萬兩,哼!十萬兩對他而言不過九牛一毛不痛不癢。他甚至還認為歹徒開口才要這麽一丁點兒贖金,簡直辱沒他雄厚的財力,寶格格是他最最心愛的未婚妻耶!怎麽在外人眼裏才十萬兩價?

呸!真是狗眼看人低。

“你……武藝高強?”刀疤三郎有所顧忌地問道。

“慚愧!慚愧!花拳繡腿而已,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強身罷了。”他笑笑地睨一眼在一旁氣得七竅生煙的寶格格,無辜地揚揚眉、撇撇唇實茌搞不懂自己正費盡唇舌與歹徒百般周旋,她繃着臉生個什麽烏七八糟的鳥氣?!這個沒心少肺的女人,唉!

“那麽……你在洞外埋伏了前來支援的人馬?”三名歹徒心虛地将眼神瞟向洞口。

“沒有,就我一人單槍匹馬。喂!你們有完沒完啊!拉拉雜雜問東問西做啥?你們不就是要銀子麽?大爺我給你們不就結了?!”程墨白財大氣粗,一副準備拿銀子砸人的态勢。

“痛快!拿來。”刀疤三郎抖着腿兒,将右手伸長到墨白的鼻尖。

“拿什麽?”

“十萬兩呀!你大言不慚唬弄半天,該不會身上沒半文錢吧?”

“你該不是想銀子想到失心瘋呗?有誰會帶着十萬兩觀賞酥油花?真是蠢!”

“你……你讨打?!”刀疤三郎被他罵蠢,頓時覺得亂沒面子的,不禁動了肝火。

“唉!你敢動大爺我一根寒毛,我保證你一文錢也花不了。”

“什麽意思?”

“我會給你們十萬兩贖回我娘子,再懸賞二十萬兩給殺手買你的項上人頭。讓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江湖殺手天涯海角迫殺你們,讓你們整天抱十萬兩食不下咽、睡不安,惶惶終日。”

“你……你敢?!”刀疤三郎被墨白的話震懾住,氣焰銳減。

“喝!你去打聽打聽,這天底下有什麽事是我程墨白不敢做的?!”

“……”三名歹徒啞口無言,刀疤三郎朝兩名手下使了個眼色三個人圍在另一個角落讨論起來。

墨白這廂也沒閑着,他走到寶格格身邊,彎下腰好生仔細地瞅着她瞧。

“走開!你最好離我遠一點兒。”寶格格柳眉豎立,憋了一肚子悶氣正愁無處發洩!再加上剛聽完這頭笨驢與歹徒的一段白癡對話,無異火上加油,她氣嘟嘟地站起身猛一個跺腳,精準、不客氣地跺在他的左腳板……

這滿族姑娘踩着高底的花盆鞋兒,走起路來一搖一擺婀娜多姿;可如果利用它跺腳傷人,那滋味兒足以教人痛徹心扉!她一使力,就聽到墨白凄厲地慘叫聲:“哎喲——”

“哼!活該痛死你!呆子。”

“你踩我腳,還罵我是呆子?!”他不服氣地诂問。

“是!而且,還是天下第一號大呆子!”她一臉鐵青地指着他的鼻子啐罵。

“你……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好心趕來救你……”他十分委屈地表白。

可不是麽?他騎着馬千辛萬苦地翻過兩座山頭,又碰上這種冷飕飕的鬼天氣,他不僅腰酸背痛還五內翻攪,不舒服得緊哪!這些姑且按下不表,偏偏這個不知好歹的嬌蠻格格不但不心存感激,還當羞辱他是天下第一號大呆子,讓他顏面掃地。

“格格我才不希罕你來救我哩!呆子,你以為你付出十萬兩就可以贖回我?!”

“為什麽不可以?這是他們開出的價碼,我連一文錢也沒跟他們讨價還價。”

他眨巴着深邃的黑瞳,無辜到令人為之氣結。

“你以為當他們知道你是富可敵國的墨白之後,他們不會獅子大開口?!”

“我……”墨白正想反駁,他眼角一瞄發覺刀疤三郎等人,不知何時已悄悄包圍住他倆。

“還是寶格格冰雪聰明,嘿……”刀疤三郎陰陽怪氣地冷笑着。

“你們……出爾反爾?”墨白極度不悅地垮下臉。

“随你高興怎麽就怎麽說吧!我們已經決定提高贖金至……一百萬兩。”

“作夢!大爺我一個子兒也不會增加,講好十萬兩就是十萬兩。”他悻悻然拂袖,相當堅持原則,似乎錯将綁架勒贖當成做生意般講信用重然諾。

“寶格格維持原來的十萬兩,這多出來的九十萬兩是你的贖金,哈!”刀疤三郎洋洋得意地說。

光想起這白花花的百萬兩銀子,三個人忍不住眉開眼笑。

這筆飛來的橫財,躺着吃三代都吃不完,真格是運氣來的時候連城牆都擋不住哩!

“不對!不對!她是肉票,而我是來贖她的,這二者不能混為一談。所謂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你們財迷心竅到連這點兒江湖道義都不顧,還有臉出來跟人家混?!”他嗤之以鼻。

盜亦有道,不是麽?!

只可惜,他這一番正氣凜然的大道理形同對牛彈琴,根本聽不進歹徒的耳朵裏,反而,引來更大的一陣讪笑。

“江湖道義?!我呸!江湖道義能當口飯吃麽?你呀!正如寶格格的,是天下第一號大呆子,哈……”三名歹徒笑彎了腰,笑到腸子差點兒打結。

“住口!不準再笑。大爺我肚子餓扁了,哪怕是天就要坍塌下來,也得讓我先喂飽肚子,一切等吃飽再談。”他大聲嚷嚷着。

民以食為天,空腹談判是談不出結果的。

“肚子餓了?”經程墨白這一提醒,在場的每個人才發覺自己早巳餓得前胸貼後背。

刀疤三郎不敢怠慢這兩位財神爺,趕緊從角落裏拿出個小布包打開來,裏面是幾個冷硬似石頭的包子。寶格格失望地咽下口水,寧可挨餓也不吃那食之無味的冷包子。

“喂,我不吃又冷又硬的食物。”程墨白皺着濃眉帶頭發難,他一向講究精致美食,不論何時何地從不馬虎。

“喝!你當你是誰啊?!皇帝老爺嗎?!老子我就只有這幾個冷包子,愛吃不吃,随你。”

“依我看……不如這樣吧!銀子我出,你們派個人下山去買酒萊回來,大夥兒打打牙祭,如何?”

“由你出銀子?你早說嘛!有錢好辦事。”刀疤三郎從善如流,将手中的包子瞧也不瞧一眼的扔到地上。既有好酒好萊吃喝,傻瓜才啃冷包子呢!

“喏,拿這一百兩彙豐的銀票,到留園買些好吃的回來。”

留園!寶格格乍聽之下差點兒沒昏倒,程墨白挑食的程度令人五體投地。大難當頭,他還是把吃喝擺第一,唉!真是佩服!佩服呀!

“嗯!安子,由你去跑這一趟吧!好好張羅些酒菜回來祭祭咱們兄弟的五髒廟。說真格的,天天吃包子我都吃怕了。”刀疤三郎将銀票交給安子。

“你叫安子?來來來!安子,你直接去找留園的李掌櫃,告訴他,是莊主派你去打包酒萊的,免得他欺生。”程墨白熱絡地拍着安子的肩膀叮咛,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是相交多年的老友哩!

一旁的寶格格氣得鬧胃疼,幹脆閉上美目個眼不見心不煩。

“你們想吃些什麽?”他霍地轉身詢意見,彷佛大夥人是在酒樓吃飯點菜。

寶格格聞言瞠目結舌,恨不得大吼大叫來抒發心中的忿怒,這會兒她不只胃糾結成一團還犯頭疼,她真搞不懂他是天真還是無知!她氣極的閉目,雙手住耳朵,不聽!不見!免得被程墨自給活活氣死。

“你是出錢請客的大爺,我們全聽你的決定。”刀疤三郎搔耳涎着臉笑得谄媚。

“嗯……讓我想想看什麽菜色适合外帶……有了!你就跟李掌櫃點:麻酥雞、挂爐豬、溜鮮、炸春卷兒,外加一壇陳年女兒紅。另外提醒李掌櫃別太小器,叫他送些腰果、杏仁片……等等下酒的小菜,咱們吃喝個痛快!”程墨白點起菜來如數家珍。

“好耶!”

程墨白的話立刻引起歹徒們震天叫好,刀疤三郎還不放心地問安子:

“程莊主點的萊你都記下了?”

“我全記在心裏頭。”

“那你還不快去?”刀疤三郎催促安子,啧,那幾道菜光聽萊名就夠教他垂涎三尺。

“好,我這就快馬加鞭去回,這酒菜就算不是熱騰騰端上桌,至少也還保有餘溫,絕不教你們吃冷菜。你們等着,我走了。”安子揚揚手上的銀票,寶貝似的揣進懷裏,歡天喜地的走了。

刀疤三郎識相地帶着另一名手下守在洞口,留下程墨白跟寶格格兩人。

程墨白拐着被踩傷的左腳一瘸一瘸地靠近寶格格。

他緊捱着她的身邊坐下,寶格格餘怒未消地瞪他一眼,賭氣地別過臉不搭理。

“你沒受到吓吧?”他不在乎她不友善的态度,發自內心的關心她。

“嗯。”寶格格冷淡應着。然而,心念一轉,覺得自己也不好太拒人于千裏之外,畢竟,他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不惜冒着性命危險來救她。一思及此,她倒有點兒愧疚,吶吶問道:“你的腳很疼麽?’

“八成破皮瘀血了,你說疼是不疼?”他苦笑地瞅她一眼。

“剛才……我一時氣昏頭才會狠狠踩你一腳。”紅霞飛上她的雙頰,撲撲的臉蛋比桃花更嬌豔三分。

“沒關系,一點點皮肉之傷罷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你累了,不妨閉上眼睛打個盹兒,這山洞又冷又潮濕,我真希望能夠早一刻帶你離開。”他深情款款地凝視她。

似曾相識的眼神飄忽閃過,那一雙曾經在夢中出現了千百回的熱情眼眸,讓她霎時失了魂掉了魄,一時意亂情迷……

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她兀自猛搖頭。

“怎麽了?”他捕捉住她困惑迷惘的表情。

“沒什麽,只是你剛才的眼神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誰?”他的眼睛直勾勾望進她的心坎底。

“一個你不認識的人。”她垂下眼睫避開他熾熱的目光,将頭靠着山壁,閉上眼睛不想再談下去。

她滿心滿腦地祈求月光俠盜能夠跟她靈犀相通,适時出現救她脫險。她相信憑月光俠盜的功夫,一定三兩下就将這三個看來不太濟事的歹徒打個落花流水,不像坐在她身邊的程墨白,什麽武功都不懂,就會耍一張嘴皮子。

她知道疼愛她的阿瑪一定會備妥十萬兩黃金前來贖回她,只是,經墨白這一番窮攪和,早巳撐大綁匪的胃口。程墨自在歹徒眼裏不啻是座金山銀,他們會輕易放走他倆麽?!

煩!怎一個煩字了得?!

四男一女圍着“嘩嘩剝剝”燒得紅旺的火堆大吃大喝,四男吃得盡興,唯獨寶格格拉長着臉獨自生悶氣。

這個殺千刀的墨白實在可惡又可恨,也不想想她好不容易才因良心不安表現出願意跟他和解的态度,他馬上拿喬!

剛才就在她舉箸想夾一塊炸得金黃油亮的麻酥難嘗嘗之時,他立刻以他的箸壓住她的箸,說道:

“姑娘家盡量少吃油炸食物,對肌膚比較好。”

“對,姑娘家少吃為妙!”刀疤三郎等人一聽,馬上唯唯諾諾地附和,一副吃人嘴軟的沒出息樣。

寶格格氣得牙癢癢,側過粉臉怒瞪程墨白一眼。但他老兄可完全不在意,誇張地攤手聳肩,一派純粹為她着想的無辜表情。

算了呗!

寶格格懶得跟他計較,舉箸轉移目标夾起一塊香噴噴的挂爐豬肉片,他又有意見:

“來來來,這溜鮮蝦滑嫩鮮美,你嘗嘗看。”他不待她反應,即自作主張地舀了一小匙給她,外帶一塊炸春卷。

寶格格差點兒沒當場給氣死,她氣急敗壞地起身找來扔在地上的包子,“咚”一聲,不偏不倚地丢中他的胸口。

“哎喲喂呀!”他裝死的捂着胸口鬼吼鬼叫,故作痛苦狀。

“程莊主,你這個蛐蛐兒娘子脾氣躁烈得令人不敢恭維,又是踩你的腳又是丢你包子,要不要兄弟們為你出這一口鳥氣,好好修理她一頓?”安子實在看不下去,跳出來打抱不平,不明白堂堂大莊主幹嘛一味對她忍氣聲。

“你叫我什麽?你膽敢再說一遍!”寶格格戳中心中的最痛,怒不可遏地扛上安子。

“蛐蛐兒娘子呗,難道我說錯了麽?我想起來了,寧王爺在大庭廣衆之下鬥輸蛐蛐兒,把你許配給程莊主,因而大家都在背地裏稱你是蛐蛐兒娘子,我只不過是轉述大家對你的稱呼。”安子說得理直氣壯。

“啥!”蛐蛐兒娘子?!這麽傳神的形容,惹來一陣哄堂大笑。

“安子,你不要招惹格格生氣,這樣會讓莊主左右為難。”刀疤三郎見墨白神情凝重,趕緊出面打圓場。

“都是你!都是你害我的!你害我成為全北京城男女老少的笑柄。”她氣得渾身發抖,怒指着坐在身旁的墨白鼻子痛罵。

墨白好脾氣地陪着笑臉。

“希罕個烏拉屁!憑程莊主風流倜傥的儀表,再加上數都數不清的財富,還怕娶不到老婆?程莊主,這個惡婆娘你幹脆痛痛快快休了她,我安子向你拍胸脯保證,一定介紹一個比她美上十倍的溫柔大美人給你。”平常沉默寡言的安子幾杯黃湯下肚,不但話多,連膽子也變得忒大。

寶格格打從出了娘胎不曾遭遇過這種難堪跟羞辱,她大動肝火正欲沖過去找安子理論,沒想到程墨白冷着俊臉,一把住她的手腕阻止她。

“放開我?!這渾小子嘴巴不幹不淨,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訓他一頓不可。”寶格格使勁兒想掙脫,偏偏他抓得更緊。

“赫、舍、裏,你貴為大清國的格格,不覺得失态麽?!”程墨白的耐心已被磨光,板着臉大加訓斥。

寶格格一時反應不及,怔楞住!他居然當着幾個為非作歹的匪徒的面,厲聲吼她?

孰可忍?孰不可忍?這口氣她什麽也咽不下去!

“你……你……”她煞白一張嬌顏,氣得說不出來。

倏忽——

安子的頭一歪,整個身子攤軟在地,接着是刀疤三郎,再接着是另一名歹徒。

三名歹徒一個個相繼倒地。

“啊?!”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寶格格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吓得花容失色,一頭鑽進程墨白的懷裏尋求庇護。

“別怕!他們只是昏迷罷了。”他軟言安慰躲在他懷裏發抖的寶格格。

“昏迷?”寶格格擡起頭,一臉不解地注視他。

“那麻酥雞跟挂爐豬都摻了迷藥。”他解釋。

“啊?真的?你什麽時候動的手腳,我怎麽一點兒都沒察覺?”

“不是我,是留園的李掌櫃動的手腳。”“嗄?!”她聽得一愣一愣的。

“你知道留園是我的産業之一麽?”

“不知道。”她坦承,低下頭才發覺自己仍緊緊抱住他,她忸怩地紅着臉松手放開他,尴尬萬分。

“你呀,也該多多花點兒心思好好了解你未來夫婿的産業。”

他故作輕松地打着,無可避免又換來她幾個嬌嗔的白眼。他笑了笑接着說:

“我旗下就有一家通寶錢莊,我為什麽不使用自己錢莊的銀票,反而用彙豐的銀票?”他試探性地問她。

“為什麽?”她直來直往的腦袋瓜裏,實在裝不下這些歪七扭八的思路,幹脆請他直接說清楚講明白。

“我是借此通知留園的李掌櫃,我碰上劫匪了。那……我又為什麽點了麻酥雞跟挂爐豬?”

“那又是為什麽呢?”她好奇心大作,心裏不由得埋怨他真是故弄玄虛、不幹不脆、拖泥帶水,也不一口氣揭曉謎底,害她幹着急。

“我是利用‘麻’跟‘挂’兩個字,暗示李掌櫃在雞肉跟豬肉裏摻進迷藥。”

“哦!原來如此。不得你不讓我吃麻酥難跟挂爐豬,是我錯怪你了。”寶格格這下子全明白了,她怪不好意思地說:“原來你是故意跟他們胡謅瞎扯一通……咦,其實你一點兒也不笨喟!”

“多謝格格誇獎。打從一開始我就必須跟他們裝癡賣傻鬼扯淡,讓他們疏于警戒,我們才有機可乘。”

“嗯!這其中拍案叫絕的,是你還讓他們一手張羅酒菜,讓他們以為酒萊根本未經過你的手,絕對沒問題。難怪他們敢放心大膽的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哼!這下子終于嘗到苦頭了吧!活該。”寶格格心有未甘地朝昏迷不醒的安子狠狠踢了一腳。

“我們要盡快離開這裏,我估計這迷藥大概只消一個時辰藥效就退了。”

“好。”

墨白找來歹徒原先準備的繩索,将他們三個人的手腳相互牢牢綁在一起,諒他們清醒之後,一個也跑不了。

他牽着寶格格走出山洞,洞外早已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兮——”尖銳的呼哨聲響徹山頭,不一會兒工夫,旋風兒揚頭嘶鳴,出現在他倆面前。

他扶她上馬,随後自己再躍上馬背共騎。他俯身輕拍馬頭溫柔地說:

“我的好馬兒,我們下山回家去。”

這旋風兒聽懂人話似的,“答……答……”小跑着下山。

“程墨白,我想我必須向你致歉。”寶格格誠摯說道。

陣陣風吹拂她的秀發,淡淡的發香讓緊貼在她背後的程墨白嗅着嗅着……一時閃了神。

“哦?!”他鼻翼歙了歙。

“我不該罵你是天下第一號大呆子,我收回我的話。”她眼波流轉睇他一眼,由衷贊道:“你真是聰明哪!談笑之間就化解一場危機,難怪你的生意經營得那麽成功。”

“唉!是我賤骨頭還是怎麽着?為什麽你指着鼻子罵我,我聽起來渾身舒坦;這會兒你贊美我,我全身不自在哪!”

“你……”寶格格為之氣結,本想回他一句“狗改不了吃屎”,想想還是算了。一面她得顧及自己的皇族身分,不宜說出這麽粗俗的字眼兒;另一方面念及他好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是麽?

她好生遺憾地遙望夜空,英雄救美理應是月光俠盜的拿手好戲,怎會落到這個嘻皮笑臉、游戲人間的浪蕩子身上。

唉!美中不足。

旋風兒是程墨白重金從天山購得的駿馬,平步如風。京城萬家燈火的繁華景象已歷歷在目……他突然勒住缰繩停了下來。

“就快到了,你怎麽不走了?”她詫異地回望,不知道他又在玩什麽把戲。

“我心裏有話,不吐不快。”他難得正經八百。

“有話就痛快出來,千萬不要悶在心裏。”

“關于鬥蛐蛐兒娶親的事……我是在無計可施之下才想出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來,我真的無心帶給你困擾。”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麽。”

“滿漢通婚雖早巳稀松平常不足為奇,但是,一個毫無官銜的漢族商人想要娶滿族的格格為妻,依舊難如上青天啊!”

她默默傾聽。

“其實,我大可花錢買個捐官來做做,可我不喜歡官場的苎文褥節;再加上我放蕩成性,每天高卧至日上三竿才起床;真要當上官豈不誤國誤民?話說回來,我再怎麽不才,也不屑花錢買一官半職,這點骨氣我是有的,你明白麽?”

“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話?”

“我要你明白,我是真心鐘情于你,才會找機會跟寧王爺鬥蛐蛐兒,也才會拿你當賭注。平心而論,我求親的手段是不怎麽光明磊落,但是,我若不出此下策,堂堂寧王爺會首肯将他的掌上明珠下嫁一名漢族商人麽?”他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我……”她心亂如麻頓時語塞。她芳心早巳另有所屬,怎能背棄自己的真感情委身與他?這對她跟他都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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