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此時已是深夜,殡儀館早早就關了門,室內一片漆黑,只有不鏽鋼的火化爐捕捉到了半掩入雲的月光,反射出慘白的光澤。

一個戴着口罩和鴨舌帽的員工從黑暗中走出,輕盈的腳步無聲落在白瓷磚地上,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機警地掃過四周。

透過走廊的窗戶,可以看到對側的靈堂內,盤腿坐着兩個人,正神色呆滞地望着那個漆黑的“奠”字。

四下裏一片靜谧,只有寒冷的北風吹過墓地裏的幹花,發出不易察覺的沙沙碎語。

“不是到時間了——阿嚏!”

宿缜抱着胳膊打了個哆嗦。

兩人為了觀察殡儀館的動靜,躲在了幾十米以外的一棟七層小樓天臺,人手一臺望遠鏡:“不會是發現了塗山婷?”

江起皺了皺眉:“應該不會。值夜班的那人不是還沒醒嗎?”

宿缜想起了那個被塗山婷敲暈在值班室的可憐人,不禁呵呵苦笑:“他真的還能醒過來嗎?”

江起擺擺手:“沒問題。那個狐貍手法專業,一看就是經常幹這種事。”

宿缜:“……”

霎時北風忽地一吹,帶來了一股冰涼的水氣,凍得宿缜又是一個噴嚏:“今晚怎麽這麽冷?還格外潮……”

“來了!”

耳機中傳來塗山婷的聲音:“有動靜!”

宿缜急忙拿起望遠鏡,只見靈堂中坐着的兩個假人,突然頭顱向前一沉,身體仿佛被榨幹了水分的鮮花,皮膚驟然幹癟下來!

他舉着望遠鏡的手有些發抖,随後便看到那兩個假人的外皮緊緊包裹着骨骼,顫抖了幾下,便轟然一下爆破開來!

剎那間,血肉消失不見,靈堂四周濺滿了銀光綠色的聚乳酸材料,星星點點仿佛夜視儀下的斑斑血跡,在那漆黑的“奠”字之下隐隐發光。

宿缜渾身都開始哆嗦起來,下一秒,就聽見腦海中傳來了那姬尼的聲音——

“你們以為自己很厲害?以為我不正面跟你們打,是因為打不過你們嗎?!”

她這次的聲音極為惱怒,能聽見上下牙咬得咯咯直響:“這是你們自找的!”

随後,耿嘟嘟的慘叫聲從腦海中傳來,宿缜心尖一痛,就聽那姬尼大笑起來:“給你們臉還不要,這個人質也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宿缜還未反應過來,就感覺空氣異樣地抽動起來,緩慢擠出無數肉眼可見的水珠,在兩人的眼前緩緩連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水幕。

“快跑!”

無暇顧及耿嘟嘟的安危,江起一把拽起宿缜的胳膊,轉身便朝樓梯口逃去!

可那水幕也驟然提速,還沒等宿缜碰到鐵門的把手,就已經将兩人包了餃子,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水球。

宿缜只覺得身體一輕,就見那水球竟“啵”地一聲飛離了地面,包裹着二人就往殡儀館內沖去!

“我知道了!”

塗山婷驚訝的叫喊從耳機中傳出:“是水!那姬尼之所以能在流池地界使用靈力,是因為這些水不是本地的東西,都是她自己帶進來的!”

那姬尼本就是掌管河海的蛇神,加上稼城地下水豐富,又臨近黃海,像這種“南水北調”的水利工程,對她來說不過是信手拈來、不足挂齒。

“那又有什麽用!”

水球在空中颠簸着,宿缜被晃得七葷八素,時不時又跟江起磕碰在一起,心情差到了極致:“她帶來的水,我們也用不了啊!”

而且狐族常用狐火,水能克火,在這個情形下更是處于劣勢。

“宿老師,看來你還是沒領悟到易學的精髓。”

塗山婷卻在耳機中咯咯一笑:“物極必反,陰極生陽,水能克火,亦能育火,正如第六十三既濟卦顯示,離下坎上,水便在火之上……”

水球此時繞了一個大彎,拐了一個90度的直角沖開大門,在白瓷磚地上磕磕碰碰,轉眼就飛到了一條滿是不鏽鋼雙|開門、狀似電梯間的連廊。

除了最裏面的一扇,其餘所有“電梯”的門都是關閉的。門後是黑咕隆咚的一片,只覺出一些熱氣在那附近蒸騰。

可待宿缜定睛一瞧,卻又覺得有幾分不對,因為那些電梯間外根本沒有上下按鈕,更是沒有樓層标牌。

只有最上面有三個用即時貼貼出的小字——高檔爐。

宿缜:“……!”

這哪裏是電梯間,分明是火化爐!

只是沒想到這那姬尼還有幾分人情,竟然還給他們安排一個高檔爐,真的是太有心了……

“道理就是這個搭理……”

眼見水球離那敞開的深淵巨口只有幾米之遙,塗山婷卻還在頻道中叭叭些什麽陰陽調和雲雲:“所以說辦法是有的,待我……”

“別說廢話了!!!”

宿缜對着麥克風大吼起來:“我們馬上就進火化爐了!!!”

水球此時也加快了速度,宿缜的半只腳已經沒進了火化爐門,熱浪頓時洶湧而來,水球被“刺啦刺啦”地蒸發得千瘡百孔!

然而就在這時,一陣清亮的鳥鳴聲劃過天際,宿缜感覺身體被一股強大的怪力向後拖拽而去,轉眼間便視野一亮,整個身體都淹沒在了無數紅綠相間的羽毛中央。

“哼,我真是上趕着找罪受……”

只見那翅膀窸窸窣窣地動了幾下,宿缜和江起便被輕輕放在了地上。

宿缜急忙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腿腳,發現完好無損,只有鞋尖有點燒焦的痕跡,這才松了口氣,朝那只大鳥問道:“敢問您是……”

大鳥揮了揮翅膀,沒好氣道:“還沒聽出來?”

“……”宿缜方才大腦宕機,重啓了一下,這才意識到:“漆校長!您怎麽……”

無數疑問湧上腦海,為何他會出現在這裏,這又是只什麽鳥,之前又是如何逃脫那姬尼的傳送符劫持?……

只聽漆元海悶悶道:“吾乃鲲鵬,來自北冥。同族受到侵害,我也收到了訊息。”

宿缜指了指自己:“你說的同族……是我?”

漆元海點點頭:“自然。”

宿缜驚訝道:“難道這就是心有靈犀?!”

漆元海別過頭去,氣鼓鼓地抱起翅膀:“誰要跟你心有靈犀?我也是沒有辦法才……”

“臭鳥!”

就在這時,殡儀館的另一頭傳來一個男人的喊聲:“有種你就過來!”

漆元海幽幽地回過頭去,不屑地笑了一聲:“那伽?你不知道早起的蟲兒被鳥吃的道理?”

黑暗中走出一個渾身布滿鱗片的瘦小男人。其人頭後上方盤着四個巨大的蛇頭,裂縫狀的瞳仁在月光的映照下,發出悠悠的光芒。

那人正是和那姬尼一起行動的男子,那伽。

“你知道自己的弱點是什麽麽?”

那伽雙唇微張,吐出一條鮮紅色的信子,嬉笑道:“就是太自信。”

漆元海雙目微睜,只見空氣中凝聚出數萬堅硬的冰淩,而那伽身形一閃,踩着那些冰淩迎頭沖上,四個蛇頭一起發難,直取漆元海的喉頭!

一鳥一蛇即刻厮打起來,江起急忙拽宿缜遠離戰場。

而漆元海也顧及到兩人,尖嘯一聲便一飛沖天,将殡儀館的天花板頂穿了一個直徑近十米的大窟窿,強行拖着那伽飛到了九尺長空。

地下,宿缜看着那個大洞,不禁喃喃道:“這個錢是不是該漆校長賠……江起!你怎麽了?!”

話音未落,他就發現江起的體溫驟降,臉色慘白,渾身都在微微顫抖,皮膚上看不到一絲血色。

他當即明白過來:“那姬尼在抽你的血?!”

江起虛弱地抓住他的胳膊,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你快走……這事跟你沒……”

“你|他|媽的怎麽不早說?!”

宿缜厲聲打斷他的話,抄起江起就往大門的方向狂奔而去。

“轟——”

可就在這時,幾個火化間內全都湧出了熊熊大火,不鏽鋼門也在離奇的高溫下熔為漿水,在走廊上淌出了一條條灰色的河道。

宿缜急忙停住腳步,才躲過了一條當面襲來的火舌。

唯一的出口已經被滔天的烈焰堵死,包圍圈在那姬尼狂妄的笑聲中一分一分地縮緊。

也就在眨眼間,宿缜的落腳之地,就只剩下一塊瓷磚,不到一平米的面積。

“小心!”

只見天花板上蕩過六條巨大的毛絨白尾,在半空中飛速旋轉,瞬間便攪起了渦輪一般的水波,對着四下的大火傾盆澆去!

水波灑過之處,火勢确都有所收斂,可大部分的水珠還是在高溫之下瞬間蒸騰。

塗山婷繼續锲而不舍地取水滅火,很快便跟包圍圈的速度持平:“你往外走!我給你澆出一條路來!”

“好!”

宿缜渾身的汗水都已被熱浪烤幹,眼見塗山婷控制住了火勢的逼進,這才微微松了口氣,低頭看向臂彎中的江起:“江起!江起!醒醒!”

江起的眼睫微顫,手指哆嗦着捏住了他的衣角。但很明顯,他被抽去了太多血,此時已是強弩之末。

“那姬尼還在抽?她是怎麽辦到的?”

宿缜晃了晃江起,感覺懷裏的人輕若鴻毛。若是不及時救治,只能是兇多吉少。

“宿……”

江起突然緩緩開口,聲音微弱得比蚊子還小,以至于宿缜只能通過口型,辨認出他的意思:“你快走……別管我……”

宿缜咬緊了牙關,眼角滲出幾點淚來:“你看我走得了嗎!你要是人就負責到底!”

江起微微挑了一下嘴角,似乎是在笑:“我不是人……”

宿缜:“……”

好好的煽情場面,怎麽就被他一秒打回沙雕原型了呢?

可現在不是吐槽的時間,眼見江起的胸腔沒了起伏,呼吸微弱得查無可查,他心中一急,對準江起的嘴就吻了下去,使勁全身力氣送進去了一口氣。

江起卻猶如回光返照一般,猛地睜開了眼睛。

但宿缜并沒有看到這一幕,他方一送完那口氣,周圍的火焰就再次暴漲,任塗山婷如何潑水,火勢都分文不減,反倒是更加猖狂地向宿缜緊逼而來!

宿缜當即被一片耀眼的火光淹沒,連同江起一起,雙雙跌進了熊熊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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