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求救

求救

“啪!”

鞭子抽在□□上的聲音,沉悶又響亮。

伽月并不是第一次挨打,但無論哪回,都沒有今日這般嚴重。黑色的鞭子接二連三的抽在她身上,一下比一下重。

“伽月,你認個錯,求劉哥饒你了呀。”

“是呀,何必呢,可別丢了小命。”

稀稀拉拉的聲音傳進伽月耳中,其中有稀少的善意同情,也有不加掩飾的幸災樂禍。

時值黃昏日落時分,百花樓裏正是熱鬧之時,這些低等的婢女小厮們反而沒有事做,三三兩兩聚在後園,旁觀了這場慘烈的鞭打。

伽月起先還躲着,後來沒有了力氣,便翻滾在地,蜷縮身體,竭力護着腦袋。

偶爾從手臂間看到劉哥猙獰的面孔,雙目怒睜,脖頸發紅,粗壯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顯然使了十足十的力。

今日要死在這裏了麽?

伽月模模糊糊的想。

活下去。

熟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伽月也不想死,可要怎麽辦?難道答應劉哥的要求嗎?

不能答應。

伽月想,答應了這一個,就會有下一個,之後便會有無數個劉哥。一件衣裳一旦撕開口子,即便能夠縫合,也不再是原來完整而毫無瑕疵的那件。更因為已經弄髒,被破壞,其他人也會想要蹂|躏一番。

倘若現在妥協,那這麽多年的堅持又是為何。還不如當初直接答應楊媽媽呢。

楊媽媽……

伽月心中忽然燃起一絲希望,今日劉哥喝了酒,欲對她行不軌之事,被她推開,惱羞成怒,因而才對她動起手來,即劉哥實際行的是私刑,并非楊媽媽之令。

伽月自六歲起被賣入百花樓做婢女,如今十六,正是身強體健,最得用的時候。楊媽媽向來愛財,或許會舍不得浪費這樣一個得心應手的勞動力。

歡聲笑語與絲竹之聲隐隐約約從前院傳來。

楊媽媽在何處?

伽月尚未完全失去神智,記起這時候楊媽媽應是在前院的三樓廊下,從高處察看樓中情形,看今日有哪些特別的貴客,以及姑娘們的表現是否滿意。

“劉哥,人好像昏了。”有人道。

伽月軟軟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拿盆水來,今兒老子要叫她知道不知好歹的下場。媽的,敢得罪老子……”劉哥暫停鞭打,兇狠惡煞的吩咐,又轉身讓人端杯茶水來。

就在這停下的空當,伽月積聚起全身餘下不多的力量,飛快爬起,急速朝外奔去。

劉哥狂喝一聲,馬上追出。

伽月拼命狂奔,想要活下去的求生欲在這一刻爆發出巨大的能量,支撐着她一路跑過長長的連廊,居然還沒有被劉哥追上。

然而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伽月身上的力量卻在急速流失,一陣頭暈眼花。而在連廊通往樓上的樓梯拐角處,伽月奔逃中朝前院瞥過去一眼,卻不期然看見了楊媽媽熟悉的面容。

楊媽媽正在前廳,不知來了哪位貴客,正笑容滿面親自迎接。

“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身後傳來劉哥壓低的狠聲,還有其他抓捕者的腳步聲。

伽月已來不及多想,求生本能讓她朝楊媽媽跌跌撞撞的跑去。

跨過那道通往前院的門檻,熱鬧喧嚣的氣息撲面而來,女子的嬌笑,男子的調笑,絲竹管弦之樂,沁人心扉的脂粉香味……一切的一切,皆如同另一個世界。

有人發出驚呼,發現了沖來的伽月。

楊媽媽聞聲回頭,臉色倏然一變。

伽月腳下踉跄,就在此時,身後疾風追來,随之而來的脖頸至肩背上的一陣劇痛,追捕者揮出了重重的致命一擊,伽月再支撐不住,滾倒在地。

幸而她已沖到了楊媽媽面前。

而劉哥等人也緊随而至,将伽月一把抓起,幾人扯着她的雙臂,令她動彈不得。

“楊媽媽,救……”

伽月艱難擡頭,朝楊媽媽呼救,卻在看到楊媽媽的眼神後,餘下的呼聲戛然而止。

“不懂規矩的東西,沖撞了客人,該死。”廳內的客人探頭張望,楊媽媽喝道,“還不把人拖下去。”

“是是是。”劉哥點頭哈腰,忙不疊道,“趕緊帶走!”

伽月意識越來越模糊,全身劇痛,周遭的聲音似愈來愈遠。

被帶回去的後果她很清楚。

今日果真是她的死期嗎?

房中的花兒就要開了,看不到了……

後園的枇杷今年不知會結多少果子……

伽月被劉哥等人拉扯着,卻憑着求生的本能緊緊拽住楊媽媽的裙擺,楊媽媽厭惡而不耐的皺眉:“拖走拖走!”

劉哥方才跑的滿頭大汗,見伽月不撒手,便揚起手,重重給了伽月一耳光:“賤人,松開。”

伽月被打的側過臉去,耳中嗡嗡作響。

她感覺臉上似乎有什麽東西飛了出去。

“啧。”忽然,有人不輕不重的啧了聲。

只是這麽一聲,卻如神奇的開關,登時定格了劉哥等人的所有動作,楊媽媽也驀然頓住。

“殿下?”楊媽媽小心翼翼道。

“髒了。”那聲音道。

楊媽媽順着那人目光看去,只見他原本一塵不染的白色錦袍上,位于膝蓋的地方,沾染上了一滴血。那血滴殷紅,新鮮,顯然是方才劉哥扇的那一巴掌,致使血滴從伽月面孔上飛濺而出,好巧不巧,落在了旁側他的身上。

楊媽媽心頭一凜,忙道:“殿下請恕罪,這該死的賤婢,小人這就将人拖去處置了。”

劉哥趕緊動手拖人,這回尤為心急,伽月兩腿拖在地上,被拖的轉了個方向,視線随之一轉,雙眼不太有焦距的落在方才楊媽媽親自笑臉相迎的那位貴客身上。

那人坐在輪椅中,衣着華貴,眉目如畫,雙瞳竟是金色的,膝上放着根銀色軟鞭。

即便沒聽見楊媽媽那聲“殿下”,伽月也能認得此人。

當今天子的長子,東宮之主思無涯,天生一雙金瞳,世人皆知。

伽月眨了眨眼,望見那雙金瞳,忽然不知哪裏來了股力量,被拖曳着經過思無涯面前時,她猛的掙紮起來,竟叫她抓住了思無涯的袍角。

“殿下,救命。”

伽月拼盡全力出聲呼叫道。

楊媽媽臉色大變,忙上前一步,親自動手去抓,口中一疊聲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這賤婢當真是瘋了,這便去處置了,等下小人再與您賠罪……”

又急急怒瞪劉哥幾人,示意抓緊将人拖走。

卻聽思無涯的聲音再度響起:“孤說,孤的衣服髒了。”

“真讨厭啊。”思無涯慢條斯理的語氣中似乎帶了點惋惜。

楊媽媽停手,直起身,卻不敢站的太直,仍微微彎着腰,瞥一眼思無涯錦袍上那滴刺眼的血,陪着笑臉道:“這賤婢罪該萬死,小人絕饒不了她。您這衣裳,小人一定賠您。眼下先帶您上樓換身新的,稍後一定親自送您府上去……”

楊媽媽甚至不敢問價,此時心中恨不得将伽月剮了,然則終究是在百花樓,她必然要先将人安撫下來,以免牽連。

“為何你賠?”思無涯仿佛真心疑問。

楊媽媽一怔:“這……”

“誰弄髒的誰賠,不是嗎?”思無涯面上帶笑,慢悠悠的說道。

他的嗓音有股介于少年與青年的清隽朗然,十分悅耳動聽,他的笑容也十分好看,甚至可以說神采奪目,然而這兩者一起出現在他身上時,卻令人不寒而栗。

楊媽媽額上冒汗,看一眼匍匐在地的伽月,微微遲疑,繼而目光轉向劉哥。

那滴血,因劉哥那一耳光方濺上去。

劉哥噗通一聲跪下,渾身顫動,不住磕頭:“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絲竹奏樂不知何時已停下,歡聲笑語亦已不複存在,所有的客人與姑娘們都站在原地,屏聲靜息,不敢妄動。

整個百花樓內竟一時悄然無聲,靜谧如斯。

唯有重重的砰砰磕頭聲清晰無比。

劉哥的額頭很快磕破了,鮮血順着額頭流下來。

思無涯坐在輪椅中,手臂閑閑放在兩側扶手上,面帶笑容,如同觀戲般悠然瞧着眼前這一幕。

“孤這衣裳你們賠不起,換點別的賠吧。”

此言一出,劉哥更全身篩如康,更加拼命的磕頭,地上血跡洇開一小塊,劉哥顫聲求饒:“殿下饒奴才一命,饒奴才一命。”

楊媽媽嘴唇動了動。

思無涯眸光微轉,溫聲道:“你要替他賠?”

楊媽媽不敢接口。

“孤今日已殺過人,”思無涯笑道,“你運氣真好。”

思無涯拿起膝上的軟鞭,說:“你也喜歡用鞭子?不知孤的鞭子和你的鞭子相比,哪個更好一些。”

思無涯身後的侍從上前,兩人将劉哥朝後拖開幾步,一左一右拉開他的手臂,如同張開的粗壯的翅膀。

思無涯仍舊端端正正,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地坐在輪椅中,右手握着軟鞭手柄,輕輕抖了抖。

那軟鞭不知是何材質制成,手柄上鑲嵌着名貴漂亮的珍珠與寶石,鞭身則通體銀白,泛着凜凜光澤,握在思無涯過分白皙的手掌中,猶如一條冷淩淩的銀蛇,令人望而遍體生寒。

思無涯上身未動,手腕輕輕巧巧一抖,那銀蛇便猛的竄了出去,迅疾如電,精準的咬住目标。

啪的一聲。

劉哥發出控制不住的高亢慘叫。

屏息圍觀的人不小心随之驚呼一聲,又立刻驚恐的捂住嘴巴。

只是一鞭,劉哥右手手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脹充血,冷汗瞬間冒出,渾身濕透,全身顫抖。

疾風再起,第二鞭随之而來。

這一次劉哥連慘叫聲都未發出,身體猛的繃直,牙齒咯咯作響,繼而直接昏厥過去。

有人似乎聽見了骨肉碎裂的聲音,劉哥強壯的胳膊軟趴趴垂下。

“才兩鞭啊,”思無涯搖搖頭,“真沒意思。”

侍從丢下劉哥,劉哥如同死屍般倒在地上。四周寂靜無聲,楊媽媽的衣衫抑不住的輕抖。

思無涯卻沒有看她。

他收回軟鞭,慢慢饒盤一圈,眼眸微垂,仿佛直到這時才注意到腳邊的人。

“你方才說什麽?孤沒有聽清。”

伽月昏昏沉沉的,居然一直本能的抓着思無涯的袍角,臉上還有身上,似乎有溫熱的液體不斷流出,有些落在地面上,她不敢低頭看,努力的擡起頭,看着上方的人。

聽聞前些時日思無涯傷了腿,不良于行,故而身坐輪椅。

那輪椅不知什麽木材所制,想來名貴無比,伽月隔得近,鼻翼中聞到股好聞的木香,竟隐隐蓋過樓中豔濃的脂粉氣息。

伽月的視線已趨模糊,眼前人影重重,看不太清面孔,那晃動的影子中,唯有兩點金色清晰可見。

那是伽月如今唯一的光芒。

“救救我。”

伽月喃喃道。

伽月感到有冰冷的像蛇一樣的東西挑起了她的下巴,接着是一道輕笑。

“竟有人向孤求救。真有意思啊。”

之後的事伽月無從知曉,最後殘留的意識再支撐不住,她合上眼睛,墜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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