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規矩

規矩

伽月終于抵達那院落前,門前的燈籠照亮她的眉眼,令光明重現,也令她松了口氣。

伽月叩門,兩個侍女迎她進去。

兩侍女一如先前護送的兩個侍衛一般謹慎,話不多,聲音很輕,腳步也很輕,領着伽月往裏走。

這是個一進的院落,廊下挂着幾盞燈籠,不甚明亮,但搭着天上的月光,足夠照明。

兩旁的廂房裏,有兩處亮着燭火,顯然有人居住,還未入睡。

伽月跟着侍女經過庭院時,有兩扇房門輕輕打開,發出輕微的聲響。

都只開了小半扇,門後露出兩個腦袋。伽月循聲看去,其中一只腦袋的主人觸及她的目光,馬上縮了回去,另一個則對她露出個笑臉。

侍女看了她一眼,她便也關上門。

院中重歸寂靜。

“這是姑娘的房間,姑娘先住下。”

侍女推開東廂一間房屋,朝伽月說。

接着一人打來水,一人上茶,又問伽月是否需要吃東西,伽月先前在百花樓吃過晚飯,搖搖頭,兩人便屈膝行禮。

“明日管家會來,姑娘有任何需求,可告知官家。”侍女說,“今日姑娘便早點歇息。”頓了頓,又道,“不要亂跑。”

無需叮囑,初來乍到,伽月亦不敢到處亂跑亂看,更何況這太子府漆黑一片,處處透着怪異。

侍女離開後,伽月呼出口氣。

原以為來了便會見到太子,卻根本不見蹤影。聽侍女話音,看來應是另有安排。不管如何,今日小命暫保。

伽月掃了一眼居所,房間方方正正,大小适宜,雖不算精致華貴,卻一應擺設樣樣俱全,幹淨整潔。

伽月無心多看,就着侍女打來的水簡單洗漱一番,這時看見那貓兒。

燭火之下看清了,果然是只小野貓,大抵出生不過一兩個月,不知怎麽會闖入太子府,瘦瘦小小,毛發髒兮兮的。

伽月給小貓也稍稍擦洗了下,自己喝了半杯水,再喂小貓半杯,之後用件衣裳墊了個窩,放在床畔。

一人一貓,就這麽睡了。

翌日。

伽月在清脆的鳥鳴聲中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床幔與擺設,一時不由怔忡。

過得片刻方反應過來。

哦,這裏是太子府。

伽月起床,門外早有人在,聽見聲響,便進來端盆打水,待伽月梳洗完畢,接着便擺上早飯。

另外兩間房的房門亦打開,侍女們進出,顯然同樣的待遇伺候。

而院中有小厮在掃地灑水,雖都一言不發,靜默做事,但總算見到人影,不似昨晚那般空無一人。

伽月吃過早飯,然後見到了昨夜侍女口中的那位管家。

“敝姓黃,有禮了。”黃總管說,“姑娘昨夜可住的慣?”

伽月行了一禮,“見過黃總管。勞黃總管問,住的慣的。”

黃總管點點頭,道:“院中空房頗多,姑娘若住不慣,或有其他喜歡的,可随時調換。若有其他需求,也可随時告知,不必客氣。”

黃總管約莫三十來歲,身型微胖,颌下留短須,面上帶着三分笑,既不冷淡,亦不殷勤,一套流程下來十分娴熟流暢,仿佛已進行過數次。

他此番前來,一為該有的“待客之道”,先問候伽月,做該有的安頓,二則為告知伽月府中規矩。

“各府有各府的規矩,太子府規矩不算多,只是太子喜靜喜暗,不喜陌生人打擾,還請姑娘平日裏注意言行,尤其晚間,不要喧嘩,不要随意走動。”

“倘若沖撞了太子殿下……”

黃總管看看伽月。

伽月忙點頭,“我明白。”

“其他倒沒什麽,姑娘随意便好。有什麽事,可随時差人找我。”

伽月再點頭,想起一事,遂問道:“我什麽時候拜見太子殿下?”

“不急。”黃總管說,“太子殿下想見姑娘時自然會見。”

言下之意,自然是以太子殿下的意願為準,并不是誰想見太子就随時能見到。但伽月是新人,又是太子親選進來的,按理該先拜見拜見。

“姑娘先等一等,不要急,這兩日我會找個時機禀明太子殿下。”

伽月并不急,見太子便意味着面對結果,有沒有命便很難說。多活一日是一日。

伽月謝過黃總管。

黃總管最後說:“願姑娘在太子府度過一段愉快時光。”

一段時光。

這個“一段”用的頗有點微妙。

伽月看着黃總管離開的背影,微微皺了皺鼻。

随着黃總管的離開,其他仆役收拾好一應事務,也紛紛離開。

庭院再度安靜下來。

“喂。”

伽月正要回房,忽然傳來一女子聲音。

循聲望去,隔壁房間中走出來一女孩,接着對面的西廂房房門打開,也走出來一個女孩。

伽月認出,正是昨晚從門後看她的那兩人。其中一個圓臉大眼,神情怯怯。另一個則一雙杏眼,眼中含着笑意。

昨晚朝伽月露出笑臉的正是後者。

“我叫青湘。”

“我叫小雲。”

青湘眨眨眼,說:“我們跟你一樣。”

伽月微微睜大眼睛,很快明白了青湘的意思。

“我叫伽月,你們好。”伽月看着二人,“你們也是……”

“對,我們也是替身。”青湘點頭,再次确定了這個答案。

外頭傳言太子搜羅了不少女子作為他意中人的替代,府中替身成群,看來果然不假。

伽月一進府便遇到了,只是,她很快發現了點問題。

所謂替身,即為他人的替代品,他人的影子,按理,或眉目,或輪廓,或身形,或神韻,總有一樣與之相似。但……伽月左右看看,又摸摸自己的臉。

她們三人,卻是迥然不同,完全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青湘杏眼聰慧,看伽月神情便猜出其心中所想,笑道:“不用懷疑,除了你,包括之前的其他人,大家都不像。”

“那邊院子的人稍稍像點, ”青湘又道,比劃了一個手勢,“也就像那麽一點點。以後有機會見到她們你就明白了。”

那邊院子?

看來除了她們三個,還有其他人?

同為替身,青湘與小雲态度十分友好,這讓伽月心弦放松,如此甚好,最怕同樣處境,卻還要勾心鬥角。

青湘在院子裏石桌上擺了點心,三人圍桌而坐。

“好久沒來人了,我們都快無聊死了。”青湘說。

伽月有點擔心:“我們這樣說話沒關系嗎?”

青湘說沒關系,“不要大聲喧嘩就行,再說太子白日一般不在府中,夜裏多注意些便是了。”

初秋時節,陽光帶着夏末的餘熱,倒是金光燦爛。

黃總管只簡單的交代了些,伽月也不好多問,接下來卻從這同院的兩位女孩口中得知了太子府以及太子更多的信息。

“你們已經來了半年了?”伽月很是意外。

畢竟外頭傳言,太子禦|女無數,又兇殘之極,不時有女子被折磨致死致殘,送出府外。這樣的話,想必女子們來去,更疊的速度應是相當快的。

半年,委實不短。

“太子殿下點那邊的人相對多一點,”青湘說,“算起來,已經兩個多月未叫這邊的人了。這邊也好幾個月不曾添新人了。”

伽月正是時隔半年後再被太子親指的人。

“那些人,最後都去哪裏了啊。”伽月猶豫片刻,仍忍不住問道。真的都死了麽?又都經歷了什麽呢?

這是她最關心的問題。

外頭傳言衆說紛纭,千奇百怪,個中詳情卻無從得知。

青湘她們既在太子府中待了長達半年,說不定知道的比旁人更多。

大抵因為大家身份相同,且反正都留不長,青湘并沒有什麽隐瞞,将自己所知道的簡單道出。

太子府的替身分為兩種,一種為太子自己所選,一種則是其他人或為攀附或為其他原因送進太子府的。

太子通常“寵幸”那邊的人多一些,被“寵幸”按理是件好事,但替身終歸是替身,不是真正的意中人,太子對這些人并不憐香惜玉,太子本身喜怒無常,兇殘暴戾,嗜殺嗜虐,因而那邊雖然被送進來的多,被送出去的也多……

至于青湘她們這邊,不知是因為人本來就少,還是因為畢竟乃太子親選的緣故,太子偶爾才點那麽一回。

“具體究竟如何伺候太子的,”青湘道,“我和小雲還未侍寝過,也不知個中詳情。”

這又讓伽月有點意外了。

“太子殿下喜新厭舊,基本點過一次,便不再留用,”青湘接着道,“而且被點的人,之後再未回來這小院,是以不知她們的經歷過程與最終下落。”頓了頓,青湘接着道,“大概都被趕出府了吧。”

小雲卻道:“一定是被殺了,悄無聲息的殺了。”

青湘看看小雲,仿佛有點不滿,說:“你又知道!”

小雲神情怯弱,連站着都顯得不安,卻很堅持:“你,你是自欺欺人而已,她們就是被殺了。太子,太子那麽喜歡殺人……”

青湘欲言又止,動了動唇,仿佛有點惱怒,最後擺了擺手,說:“算了算了,懶得跟你說,膽小鬼。”

伽月初來乍到,自然不如兩人了解的多,也就無從判斷究竟誰說的對,而她們顯然也都只是猜測而已。

見兩人言語不合,忙兩邊拉住,示意不要争吵,不要生氣。

青湘吐出口氣,接着道,“太子已經很久沒叫人了,前段時日傷了腿腳,留在府中的時間多了,才又開始。”

“也不知什麽時候會輪到我們。”青湘說,“如今有你這個新人在,想必會多注意這邊吧。”

青湘的語氣說不上是害怕還是解脫,伽月有點吶吶,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不是怪你啊。”青湘笑道,“既進了太子府,就總有這一日。反正我們都一樣,是生是死,最後都要面對的,只看在此之前能在府中茍活多久。”

青湘的最後一句話讓伽月想起了那黃總管口中的“一段時光”。

也許每個人最後都會難以幸免,或死于非命或被丢棄,區別在于這“一段時光”的長短。

青湘與小雲已在太子府中度過半年時光,這讓伽月很意外。

在此之前,關于太子思無涯的種種傳聞都猶如茶樓說書人口中的故事一般,雖令人害怕,卻終究相隔遙遠,無法觸及。

如今她卻親身走進這故事中,太子的兇殘可怕,于是都變得真實起來,也愈發恐怖。

這世上沒有幾人真不怕死,即便有,如果能活,仍舊是想活的。

伽月也希望能繼續活下去。

她期望太子殿下忘記她這個“新人”,讓她多活一天是一天。

然而事與願違,伽月很快就見到了太子。

一個可怕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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