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西院

西院

伽月被送回東院。

依舊是黃管家親自相送,但這一次,黃管家的态度有了些許微妙的不同。

他更為和氣,躬身的幅度更大了一點:“姑娘好生歇息,便不打擾了。若有什麽需要,可随時吩咐。”

伽月輕聲道謝,黃管家離去。

“伽月!”

青湘與小雲急急跑來,對于伽月的回歸感到不可思議:“你,你居然回來了,活着回……”

話音未完,伽月腳下一軟,人便踉跄欲倒。

青湘忙一把扶住她,伽月渾身脫力,靠在青湘肩頭:“嗚,我要死了。”

伽月手腳發軟,背後早已濕透,青湘小雲将她扶進屋,侍女們端茶燒水,好一番折騰,直到伽月洗過澡換了身衣裳,又吃過點東西,方才慢慢鎮定下來。

作為唯一一個兩度從太子處平安歸來的人,着實令人驚訝與好奇。

然而伽月自己也是懵的。

有那麽一段時間,她腦中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到底與太子說了些什麽。當晚早早歇下,好好睡過一覺後,第二日起來,方有點實感。

她居然再次活了下來?沒有被殺,沒有被折磨,毫發無傷的活下來了?

“太子什麽都沒做?”青湘再次問道。

伽月點頭。

“因為救過你,所以太子才特別對待,放你一馬?”

之前她們閑談時曾彼此談起過入府的原因與大致經過,知道伽月向太子求救之事,感嘆她膽大之外,也不過是出狼|窩入|虎|穴而已,并不見得是什麽好事。

如今看來,似乎也不一定。

“不管怎樣,這麽說來,真的并非所有人都會死啊。我們也都有希望活下來。”青湘愈發相信自己之前的猜測沒錯了。

“你,你不要太天真。”小雲道,“太子殿下喜怒無常,今日心緒來潮放了人,誰知明日又會如何。就算不是個個都殺,但活下來的終究只是少數。你,你确定就有那樣的運氣?”

“哎,你這人好沒意思,”青湘有些洩氣,說,“總得抱點希望吧。”

小雲嘀咕道:“太微弱的希望,又有何用……你問伽月,她是更怕了,還是覺得更有希望了?”

伽月臉仍有點白,還有點心有餘悸,聽了這話,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我不知道,”伽月說,“我得想想。”

之後如何,今後如何,誰也不知道。

誰也不知道太子下一次的宣召會在何時,會有何事發生,伽月所能做的,依舊不過是等待。

無論如何,這一遭她活下來了。

再休息半日,伽月精神恢複過來。

天氣放晴,難得的好天氣,青湘想着待在房內反而容易胡思亂想,還不如出去走走。

伽月沒有異議,既然活下來,自然過一日是一日,只是走進花園中時,有一點心不在焉。

園中一如既往的沒什麽人,不遠處有幾個小厮在拾撿落葉。

秋天正是菊|花時節,太子府雖冷清,花園倒打理的不錯,花圃中菊|花開的正好,黃澄澄一片 。

伽月與青湘賞了會兒菊,小雲來了,帶來魚食,青湘便與她一起去喂魚。

湖邊有風,伽月有點冷,便坐在亭中遠遠的看着,等她們。

“姑娘,借一步說話。”

撿落葉的另外幾人已離開,只剩這一名小厮。正是那日出現在伽月房中,提醒她別忘了正事的那個。

伽月随他來到一棵大樹後,樹木龐大的樹幹遮擋住他們的身影。

“你沒動手?”

沒了旁人,小厮不再僞裝有禮,開門見山的問道。

“沒有合适的機……。”伽月說。

“你撒謊。”小厮打斷伽月,低聲道,“先前教過你,只要将藥物灑在你自己身上,太子接近你時,想辦法碰到太子,就能成功。如此簡單,你二人共處一室,怎麽可能沒機會。你分明不想做!”

啪!

緊接着,小厮出手,猛的給了伽月一巴掌。

“敢不聽話,你以為你什麽東西!”小厮惡狠狠道,“以為僥幸逃過一劫就沒事?如今太子注意到你,你只會更慘!沒有李哥,你以為你能活着出府?就算能,出府後李哥也絕繞不了你!奉勸你識相,乖乖辦事,還能有條活路,否則……”

伽月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耳中嗡嗡作響,反應過來後反手給了小厮一巴掌。

伽月嬌嬌小小,看着不像會動手打人的人,她也确實向來脾氣很好,畢竟身為婢女,不可能有太大的脾氣。從前在百花樓,忍忍哄哄,大多數時候都犯不着動手。

但該動手時也決不能含糊,這也是一種生存之道,否則再忍再哄都将不再管用。

小厮沒料到伽月竟會回擊,呆了下,繼而火起:“你敢……“

外頭忽然傳來人聲,小厮不敢再輕舉妄動,壓低聲音惡狠狠快速道:“再給你一次機會,下回見太子,再不得有失!”

小厮低頭,從小道閃身離去。

伽月稍稍站了會兒,從樹後走出。

遠處的青湘與小雲仍在喂魚,未曾注意這邊異樣。方才發出聲響的,乃西院的人。

西院的幾個女孩也出來賞菊,看見伽月,俱微微一怔。

伽月行了個禮,同上回一樣,想要離開,卻被叫住。

“站住。”

西院幾人緩步上前,站在伽月面前,從上到下的打量伽月。

“你就是被太子召了兩回的人?”一人開口問道。

……只有一回,第一回是伽月例行拜見而已,算不得太子宣召。但這點顯然不重要,能兩次從太子那裏全身而退才是重點。

“你侍寝了嗎?”另一人問道,“太子有潔癖,又挑剔,我們西院的回回想盡辦法,受盡折磨,卻白擔了名聲,根本沒什麽人能真正侍寝。倒是你們東院,向來悄無聲息的,但到底是太子殿下親選的,想必很讨他歡心吧。瞧瞧,居然能平安無事的回來。”

伽月擡眼,看了那人一眼,沒有說話。

“殿下私事,不要妄議。被人聽見,想死麽?”另有一人道。

“哼,不說也罷。”那人哼了聲,接着道,“我只是好奇,一個破相的女子,竟能入太子青眼,實在匪夷所思。知道的呢,要說太子口味奇特,不知道的,啧,可不得說是我們無能。”

“素蓉,來人了。”有人提醒道。

遠處走來太子府侍女,朝這邊張望。

叫素蓉的女子輕蔑的目光從伽月臉上那道傷痕劃過,一展衣袖,領着西院衆人走了。

“怎麽了?”

青湘與小雲從湖邊回來,看見西院人離去的背影。

“她們說什麽了,找你麻煩了?”

方才西院的人重點一直在伽月面上那道傷痕,倒未曾注意到她另一側臉,過了這麽一會兒,皮膚已紅的厲害。

“她們打的你?”青湘看見了伽月臉上的傷,頓時睜大了眼睛。

“……不是。”伽月否認,卻仍不敢将那小厮說出來,青湘與小雲什麽都不知道,不能将二人與他們牽扯上任何關系。

青湘見伽月否認,卻認為她只是息事寧人而已,憤憤道:“就說這幫人沒什麽好心,都在一個坑裏,還想着欺負人。下次碰見她們,我定打回去。”

話是這麽說,在太子府打人,事鬧大了于雙方都無益。

伽月拉着青湘的手,感激的搖了搖。

西院的人早晚會離開,她們碰見的機會并不多。伽月心中想的是另外的事。

西院。

衆人回到院中後便各自散開回房,她們大多來自不同的主人,彼此之間也并不算相熟,更談不上親近,不過臨時做個伴兒而已。反而各有心思。

素蓉便是帶着任務而來,她是西院衆人中最漂亮,據說也是與太子那位意中人頗像的,所以上面對她抱有很大的期望,她自己也很有信心,相信可以突圍而出,獲得太子青睐。

然而一連半個多月,陰雨連綿,太子即便人在府中,卻誰也不見,令她欲進無門。

終于等到太子宣召,卻是叫了東院的人。

這也罷了。別人不知道,她卻知道一些,東院的人說起來是太子親選的,實則不過做做樣子,混淆視聽或一時興起而已,太子對她們并不感興趣,想起來了便叫過去,玩玩逗逗,便丢出去了。

太子眼光高,本就心有所屬,怎會真的瞧得上東院那些凡夫俗子……

實沒有想到,這回居然發生意外,居然破天荒将東院那女孩留了下來。

這不是個好消息。被人領先,後來者就必須付出更多努力。而且如此一對比,有點顯得她無能,白白浪費了漂亮的容顏。

太子行事難測,誰也不知他明日會如何,興許對東院那人也不過心血來潮而已。但她不能這麽束手幹等着,必須做點什麽。

太子不好對付,或許會被太子折磨個半死,但只要沒死,擡出去後會有人救治,還可挽回一命。而之後,便會擁有享用不盡的金銀珠寶,甚至榮華富貴。

想要得到,就得付出,搏一搏是值得的。

都說太子是妖物,是瘋子,但再可怕,也終究是個男人……

午後陽光漸漸暗下去,素蓉換了身衣裳,蛾眉螓首,端着一盅湯 ,袅袅娜娜的來到太子正院門前。

“聽聞太子身體不适,奴婢特親手炖了雞湯,前來探望。”

“姑娘确定好了?”值守的侍衛問道。

素蓉點點頭,侍衛便側首,放她進去。

待她走進院內,侍衛面無表情的緩緩關上院門。

院中亦有人守衛,侍衛與仆役們恪盡職守的靜靜站着,對素蓉的到來毫無反應,仿佛見怪不怪。

院子裏靜的可怕,連花草樹木似乎都靜止。

正廳的房門掩着,有侍女過來将素蓉帶到側院門前,此處是太子寝房。

聽說太子喜在白日裏睡覺,夜晚出來游蕩,看來是真的。

這種種的怪癖,太子府的很多事也都顯得怪異詭谲,但因為是妖物太子,一切又都仿佛合理,亦無人敢置喙。

素蓉走進房中,輕紗羅裙拖曳于地,發出細微的窸窸窣窣聲。

房中更靜,仿若墳墓般。

“殿下?”素蓉輕喚。

無人應答。

素蓉放下手中湯盅,輕輕走向床榻,床上挂着薄紗床帳,顯出裏頭躺着的朦胧身形。

初秋微寒,男子修長的身體側躺着,腰間搭着條薄毯。

薄毯柔軟,熨帖的貼着肌膚,勾勒出身體的弧線。

素蓉的呼吸微微屏住。

這是一具介于青年與少年人之間的身體,修長,肩薄背正,腰身微微塌着,顯出一道美人窩的優美曲線。

對着這樣的身體,是不虧的。

素蓉站在床前,脫掉外衫,裏頭是坦胸露肩的半透輕紗裏衣,膚如凝脂,面頰微紅,吐氣如蘭,空氣中飄散着蠱惑人心的香氣。

素蓉掀開床帳,小心翼翼爬上|床。

思無涯面朝裏,似睡的很熟,一頭黑發鋪散在枕上,露出一截清瘦修長的脖頸。

素蓉伸出手,拈起思無涯頸旁幾縷黑發,指尖觸碰到肌膚。

肌膚不同于其他男子的火熱,而透出一股冷意。

“殿下,奴來陪您。”

素蓉聲音嬌柔,仿佛含着水。

她緩緩俯身,身前波濤貼近思無涯脊背,軟弱無骨的手輕撫上思無涯脖子。

想要再進一步時,思無涯側首,回過頭來。

懾人金瞳中帶着點剛醒時的迷離,繼而展顏一笑。

“好啊。孤正等着你呢。”

那笑容令素蓉寒意頓生,如墜冰窟。

片刻後,素蓉跪在院中,四肢被綁,面現驚恐。

她身後站着幾名侍衛,大拇指搭在腰間佩劍的刀鞘上,随時準備利劍出鞘。

“殿下?”

侍衛出言請示,是一劍封喉斬立決,還是怎樣?

思無涯随意披着件外衣,黑發披散在身後,懶散的坐在廊下。

“她碰了孤。”

面上再無笑容,思無涯眼中冷沉沉的。

侍衛便明白了,此女子本就目的不純,背後是漫布的陰謀,本可以幹脆利落的殺掉,但她既碰了太子,便不會那麽輕易的死去。

侍衛将素蓉綁起,正要動手。

思無涯忽然想起什麽,唇角勾起。

“把東院的那人叫來,”思無涯輕笑道,“讓她來看看‘好人’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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