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進宮

進宮

伽月并沒有暈很久,醒來時天際仍還殘留一抹餘晖,庭院中光線依稀朦胧。

這次她沒有被擡進房內,只是被扶至廊下,有兩名侍女正給她喂水,溫暖的水緩緩流入腹中,令伽月感覺好了許多。

“謝謝。”伽月輕輕說。

“下次再敢暈過去,孤便殺了你。”思無涯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伽月趕緊起身,施禮賠罪。

想說這暈血症非她能控制,但思無涯既然說的是下次,便意味着她至少今日不會被追究,又逃過一劫。

“你錯過了最精彩的一幕,可惜。”思無涯又說。

令人作嘔的濃重的血腥氣息已淡化不少,伽月仍不敢往庭院中看,耳邊傳來水流沖洗地面的聲音。

緊接着,院中侍從們陸續悄無聲息的退下。

琴聲已停,樂工與琴都不知何時已不見蹤影,那老人卻還在,站在樹下,低垂着頭。

不知是不是已将人殺了的緣故,思無涯不再像先前那般瘋狂暴戾,仿佛有點意興闌珊,揮揮手,讓她走。

伽月手腳還有點軟,趕緊謝恩,匆匆退下。

庭中一如既往的沒有點燈,光線昏暗,伽月不敢走的太急,快行至轉角時,仍不小心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思無涯輕嗤了聲。

那老人佝偻着身軀,顫巍巍上前,從胸口取出一卷文冊,呈于思無涯面前。

文冊似已有些年頭,紙張微微發黃,邊緣略卷起,卻被盡力保護的幹淨,完整。

翻開裏頭,記錄着數人的名字。

有些有完整的姓名,有些只有一個姓或稱號。最大的區別,是有些名字已被劃去。

“殿下,這是第三十八名。”老人說。

思無涯修長手指執筆,紅色朱砂劃去“李偉”二字。

“唔,下一個,該誰呢?”思無涯漠然自語道。

朱砂筆在名冊上欲落不落,仿若點兵點将。紅色已占據了名冊的大部分,剩下的名字似乎已不多。

老人靜等了會兒。

片刻後,筆跟名冊扔在他腳下。

“滾。”

老人撿起名冊,躬身行禮,佝偻着身軀緩緩離開。

淋漓的血跡已沖洗的幹幹淨淨,所有人都已悄無聲息離開。夜幕降臨。

思無涯孤身坐在廊下,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黑暗中,他面上沒有了任何笑容,金瞳冷冽,面無表情。

起風了,秋風挾着寒意。

茶水已涼透,思無涯只着薄衣,身上一陣冰冷,他仿佛無知無覺。

忽然,像想起什麽。

他撚了撚手指,眼睫微閃,唇角漠然的勾了勾,現出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手指蜷進衣袖中。

伽月回到東院,喝過熱茶,歇了會兒,便緩過來。

她的暈血症雖罕見,卻不算太嚴重,只是見血會暈,暈的時間也并不會太長。曾聽人說,有的只是聞到味道便會昏厥,且一昏大半日,還得服藥方能醒轉。

幸而她不是那種,否則在太子面前躺大半日,便從此永遠“躺”下去了。

“這麽說,那兩人都被處理掉啦?”青湘問道。

伽月點點頭。

雖沒有親眼見到李偉二人屍體,但依當時情形想必沒有生還的可能。

今日太子院中的事透出些許隐秘,伽月知道那絕不是她能窺探的,因而自覺的不敢外傳,省略了其中大部分,只将能說的簡單告知青湘。

“太好了。日後你便少了個後顧之憂。”青湘高興道,“太子殿下這也算為你做了件好事。”

伽月深以為然,雖知太子絕非刻意為她,那兩人欲害太子,本就是死罪,但如此快速的處置了二人,也确實令她松了口氣。

這同時也意味着,她可以暫時留在府中了。

雖沒有明确的說法,但既沒有将她一并殺了,迄今也未被趕出去,便是可以留下的意思……吧。

因着素蓉與李偉幾人之事,府中更為寂靜,西院那邊無人敢再妄動,連園子裏也幾乎不再踏足。

秋日陰雨多,晴過幾日,天又變了,山雨欲來風滿樓。

“我們這幾日也少出去,晚上早點睡。”翌日,青湘對伽月說。

青湘不是個坐的住的,有機會便會出去遛遛走走,這般主動提出少出去頗為稀奇。

“怎麽啦?”伽月奇道。

“殿下今日進宮了。”青湘解釋道,“殿下每次進宮回來,府中氣氛都很恐怖。具體我也不太清楚,總之我們少出去,以防萬一。”

進宮?自然是皇宮了。

大永的皇子們,包括太子,都已早早在宮外開府。

皇宮是皇子們幼時曾生活的地方。

伽月想起太子院中那老人的述說,那些過往都是宮中發生的嗎?那時的太子,生活在哪座宮殿呢?

皇宮,長元殿。

此乃當今皇帝趙翼的起居宮殿,今日沒有其他朝臣,皇帝在此面見他的幾個兒子。

皇帝已有四十,面容卻如同三十來歲,他身材高大,面容英俊,一身繡龍紋黑色常服,乍一看,頗為威武氣勢,只是兩眉之間籠着抹淡青,唇色亦比常人深,隐呈紫色。

昨夜皇帝聽道長講法講的太晚,天将明時方睡下,連早朝都罷了。

剛醒便聞幾個兒子鬧着求見,于是睡眼惺忪,一臉不耐煩的宣了。

“又有何事?”

大致問了問,皇帝臉色一沉,便叫人傳了太子思無涯進宮。

思無涯推着輪椅進來。

“兒臣腿傷在身,不便跪拜,還請父皇恕罪。”

他笑得格外和煦,看向殿中另外幾人:“二弟,三弟,四弟,你們都在?倒是許久不見。”

皇帝坐在高首,看着自己的幾個兒子。

他身為王爺時便已娶妻納妃,但直到登基三年後方生有子嗣,不來則已,一來便猶如破竹,先是長子思無涯,次子趙盛同年先後出生,次年三皇子趙安,四皇子趙和出生,後來其他嫔妃陸續誕下五六七八九皇子,以及幾位公主。

只可惜五六七八九幾位皇子和幾位公主都早早夭折,存活長大成人的,只有太子與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以及唯一的一位公主。公主前年已嫁至他國為後。

如今皇帝身邊,唯餘太子與三位皇子。

皇子們俱已封王,各自開府為主。

“見過皇兄,”二皇子趙盛彬彬有禮,同樣笑的和煦,“臣弟來宮中辦件差事,恰巧碰上三弟四弟,便一同過來給父皇請個安。”

三皇子趙安與四皇子趙和跟着行了禮,趙安說:“既然皇兄來了,還請皇兄給臣弟一個說法。”

“對。”趙和緊跟道。

兩人都面色不善,顯然氣的不輕。

“孤自腿傷,多居于府中,與幾位皇弟已許久不見,這要個說法從何說起?”思無涯微微揚眉,現出疑惑之色。

“既到了父皇面前,皇兄還要裝作不知?”趙安怒道。

“孤确實不知。”思無涯仍舊面含笑容,慢條斯理的認真道,“三弟四弟如今這般生氣,不知所謂何事,還請直言,切莫傷了你我兄弟之間的和氣。”

“皇兄将李偉與那小厮的屍首分別挂我與四弟府上門前,是為何意?”趙安怒道。

思無涯眉頭一揚:“哦,還有這等事?”

“……皇兄此話何意,難道還想不承認?!?”

“孤确實不知此事,如何承認。”

“你!”

趙安氣的滿臉發紅,卻拿眼前的思無涯無可奈何,一則他為太子,又是兄長,二則思無涯始終一副笑臉,氣定神閑。

“你不要以為……”

“夠了!”皇帝發話了,沉聲道,“朕頭疼的很,又還未吃飯,沒時間跟你們耗,都廢話少說,也都少裝模作樣,馬上給朕說清楚了。”

趙盛躬身,溫聲道:“父皇說的是,三弟四弟切莫心急,把事情慢慢說清楚,如皇兄所說,不要傷了兄弟間和氣,有父皇在,何須擔心。你二人終究年紀小些,還得多向皇兄學習,沉住氣。”

趙盛五官端正,濃眉大眼,身姿挺拔,站立皆脊背挺直,乃實打實的一派皇子風範。見人三分笑,同樣是笑,比之思無涯,那笑容少了邪氣,多了幾分溫潤,謙謙君子之氣。

說話做事亦以和為貴,謙遜有禮,進退得宜,令人如沐春風,這些年來,二皇子盛王的名聲頗受贊譽,乃有名的賢王。

趙盛又道:“皇兄雖行事不羁,卻非不知分寸,不敢擔當之人,這中間或有什麽誤會。”

趙安哼了聲,思無涯卻微笑道:“二弟謬贊。”

趙盛微頓,也微微一笑。

皇帝開口:“老三老四,你們先說。”

“是。”

趙安與趙和便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起來。

這事其實說來很簡單,無非今日清晨,安王府與和王府的下人開門時,卻赫然發現門口吊着具血淋淋的屍體。

趙安道:“屍體啊!一大早上的!先說不晦氣,也太吓人了。父皇,兒臣尚且無礙,可兒臣王妃身體素來嬌弱,哪能經如此驚吓,兒臣進宮時,她還躺卧在床,昏厥不醒。”

趙和道:“兒臣府上也一樣,昨日恰逢兒臣王妃生辰,家中宿了不少外客,更接了王妃的祖母老太太,本是好事一樁,如今卻全都吓的魂飛魄散,老太太更差點背過氣!”

“從前皇兄動辄開這樣那樣的玩笑,我們便也忍了,如今之為,實在忍無可忍!皇兄,你究竟何意!到底意欲何為?!”

“若只吓到我們便也不至于如此生氣,那些被吓到的其他皇親貴戚該如何交待?他們又将如何看待我們?”

“如此惡劣行為,便是民間市井,也不為之,皇兄簡直太過分,太荒唐!”

“兒臣們實在忍無可忍,如今也提心吊膽,不知這麽下去,還會有何種遭遇。還請父皇為我們做主!”

“請父皇做主!”

趙安趙和朝皇帝叩拜,滿臉激憤。

趙盛眉頭微蹙,仿佛不可置信:“這,屍體,這實在是……”

“他們所說可是事實?”皇帝看向思無涯,“現在你說。”

思無涯坐在輪椅中,始終面帶笑容,似乎聽的十分認真,并無任何插言。

這時聽皇帝之言,方開口。

他嗓音清隽,語氣溫和,目含關切。

“父皇方才說頭疼,可傳禦醫看過?可有服藥?怎的現在還未吃飯?可是胃口不佳,還是宮人伺候不周?”

趙盛趙安趙和:……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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