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鞭笞

鞭笞

一時間殿中陷入詭異的靜谧。

趙安趙和忿忿不平,慷慨激昂的說了那許多,思無涯幾句問語一出,頓時令幾人,包括趙盛在內的臉色都十分精彩。

趙安趙和如同吞了蒼蠅般,直恨不得當堂翻白眼。

趙盛輕咳一聲,面露愧色,道:“兒臣幾人心急,一時疏忽關懷父皇龍體,實在罪過。要麽,三弟,四弟,這事稍後再說,先讓父皇進膳。畢竟也不算什麽迫切之事……”

“哼,屍體不是吊在二皇兄門上,倒說的輕巧,”趙安觊一眼皇帝面色,道,“非兒臣不孝,不體恤父皇身體,只是……”

“都住口。朕心中有數。”皇帝道。

皇帝坐在寬大的圈椅中,漠然注視着自己的兒子們。

皇帝年輕時亦英俊不凡,後宮衆妃莫不美貌,因而幾位皇子外貌都極為出色,然而其中最為出色的,還是思無涯。

這一點皇帝不得不承認,思無涯承襲了自己與他母親容貌上的所有優點,集兩人精華,又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假如沒有那雙金瞳,思無涯該是大永史上最俊美的皇子,太子。

只可惜……

皇帝看着眼前這雙金瞳與笑顏,想起那生下他的女子,想起這些年……目光便冷了下來。

“此事是否為你所做?”皇帝開口,問思無涯。

思無涯:“回父皇,非兒臣所為。”

“皇兄當着父皇還不承認?可是想欺君?”趙安怒道。

趙和: “皇兄未免也太不将父皇放在眼中了!”

思無涯一派心平氣和,鄭重道:“可此事确非兒臣所為,豈敢欺瞞,還請父親明察。”

“我且問皇兄,李偉與那小厮可是被你所殺?”趙安追問道。

趙和跟着道:“皇兄可別又不承認,我們來時便已查問過,可是有人親眼看見他二人從太子府中擡出。”

思無涯點點頭:“這個倒是。”

“皇兄将人殺便殺了,為何要挂在我二人府上?”

“他們不是你二人府上舊仆?”思無涯道。

“皇兄也說是舊仆了——那李偉早幾年便已自請離府,與安王府再無瓜葛。”趙安道。

趙和也道:“那小厮不過和王府無名小卒,我根本不曉得他,還是今日問過才知,他曾犯錯被攆出府,不知怎麽進了皇兄太子府,此事我毫不知情,他于太子府犯了何事,更與我毫無幹系。”

思無涯唔了聲:“他們欲加害孤。”

趙安趙和噗通跪倒。

“父皇明察!此二人早已非兒臣們府中之人,所作所為皆乃私人之舉,與兒臣們絕不相幹!兒臣們平時謹遵父皇聖意,絕不敢傷及皇兄,簡直能避則避。此事非同小可,還請父皇明察,還我二人一個清白。”

兩人砰砰叩首,一臉焦急懇切,慌忙澄清,思無涯看的笑起來。

“三弟四弟莫慌,孤雖喜殺人,卻也非不辨是非之人,”思無涯笑道,“這二人乃是私怨,确與你們無關。只是……”

思無涯接着道:“他二人臨死前曾表露出想回舊府的意願,死者為大,孤便替他們了願,将人各自送回去了。”

什麽意願?!趙安趙和怎麽可能相信,絕對他信口胡謅,可人已死了,死無對證。

“只沒想到,孤府中人蠢笨,竟将屍首挂在門上。”思無涯含笑道,“孤回去後定會罵他們。”

思無涯起先不認,後又爽快承認,接着将事情推到下人身上,口吻如此自然而然,且輕描淡寫,趙安趙和這些年雖已知思無涯虛僞做派的一面,卻仍覺不可思議,這是明目張膽的無恥!

“皇兄的意思是,這就算了?!就這麽算了?!”

思無涯修長食指抵着下巴,狀若認真的想了想,說:“要麽三弟四弟将他們挂回太子府門上?孤不介意。”

趙安趙和怒目圓睜:“你!你這是……”

“夠了!”皇帝喝道。

趙安趙和只得住口,齊齊朝向皇帝。

“殺|戮成性,這麽些年了,還不夠嗎?”皇帝幽深的眼盯着思無涯,“再這麽下去,鬧的怨聲載道,朕也無法保你。”

“父皇息怒,兒臣知錯了。只是這二人欲加害于兒臣,若非兒臣及時發現,恐危及兒臣性命……兒臣日後定有所收斂,不給父皇惹麻煩。”

面對皇帝時,思無涯一臉恭順,态度溫順無比,順耳好聽的話張口即來,簡直無可挑剔。

這“危及性命”幾字一出,皇帝眼角微不可察的輕輕一跳。

趙安掃了思無涯一眼,趙和嘴唇微動,欲言又止,趙安不明顯的搖搖頭,阻止了他。

“兔子急了還要咬人,都各自收斂些,朕不指望你們弟恭兄謙,但至少以和為貴,不可太過。都記住了?”皇帝目光從幾個兒子身上一一掠過。

四人各自答是。

“可是,父皇……”趙和忍不住開口。

皇帝擡手,制止道:“那二人雖與你們府上早無幹系,但既是舊仆,就安葬了吧,權當積善行德。”

“至于太子,你 ,”皇帝深深看着思無涯,目光冷凝,說,“安王妃與和王府老夫人因此事而驚吓成病,須得給她們一個交待,便鞭笞二十,以此謝罪,可有異議?”

趙盛猶豫道:“皇兄腿傷未愈,二十鞭是否重了些?要麽待皇兄身體好些後再……”

“太子何意?”皇帝打斷趙盛。

思無涯金瞳低斂,唇邊帶笑:“兒臣身體無礙,願意領罰。”

皇帝點點頭:“此事便到此為止,散了吧。”

他不再看衆人,擺擺手,意思可以走了。

趙安趙和并不十分滿意,但見皇帝如此,知無轉圜餘地,只得跟着一起忍氣吞聲退了下去。

“便宜他了!”出宮的路上,趙和狠狠踢路邊花草一腳,憤憤道:“才二十鞭!”

“有何辦法,你別忘了,快至月底了,”趙安露出抹意味不明的笑,“父皇豈會容他有事?”

“哼,二十鞭也夠他受了。我只擔心,這樣下去,會不會就要輪到我們了?”趙和語氣兇悍,卻面上露出抹膽怯,“這些年,當年那些人都被他慢慢殺的差不多了吧。”

趙安眯眼,“他當年對父皇承諾過。”

“他就是個瘋子,他的承諾你信嗎?”

思無涯這妖物當年成為太子後,曾對皇帝表示,幾位皇弟曾經年少不懂事,是他們手下奴才挑唆,做錯事而已。這些人不能放過,只要皇弟們不護着他們,他也願意不計前嫌,與皇弟們和睦相處,畢竟血脈手足就這麽幾位,他也十分珍惜。

這些年他的确信守諾言,不曾動過他們幾人。

然而這些年他對那些人的報複,其手段與姿态,無不令人心驚膽顫。

他們雖未被直接針對,卻也一直提心吊膽,備受折磨。

“他就是個瘋子,怪物,以他睚眦必報的脾性,你相信他是真的放過我們? ”

這些年,因為皇帝的“縱容”,他們幾個不得不夾起尾巴做人,對思無涯避之不及,看看趙盛,更如徹頭徹尾變了個人似的。

然則思無涯的變化卻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從當上太子那一刻,他便仿佛真的不計前嫌,笑意吟吟,做出副父慈子孝,兄謙弟恭的模樣,當真無恥之極,可怕之極。

再笑的如何和煦,也掩蓋不了他皮囊下的怪物,瘋子之本性,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那樣笑,做出那副模樣,刻意惡心,以及折磨他們。

“那又如何?他終究是妖物,你以為他将來真能繼承大統?”

趙安趙和對視一眼,各自停頓片刻。

“你我急什麽,比你我更急的,另有其人,且看他能忍到何時?哼,還有父皇,又能忍耐到何時。”

兩人回頭,看一眼逐漸遠離的長元殿。

長元殿中,內侍總管雙手奉上,小心呈上白玉瓷盤,盤中躺着粒紅色丹藥。

“都走了嗎?”皇帝開口問。

“回陛下,盛王爺去往翰林院辦差,安王爺與和王爺往出宮方向去了,太子殿下則去刑堂了。”

皇帝嗯了聲,面色沉沉。

“陛下,太子殿下腿傷在身,這二十鞭可別出了什麽差池。”

“呵,那妖物天生命硬,當年那樣都能活下來,區區二十鞭,死不了。”皇帝冷聲道。

總管躬身,便不再說。

過得片刻,皇帝濃眉皺了皺,又道:“着人去看着些。”

總管忙應是。

“外頭最近有消息嗎?”

總管回道:“上回說是尋到些蹤跡,但最近尚無消息傳來,想必還需些時間确認。”

“回回這樣說,多少年了,”皇帝忽然怒不可遏,罵道,“一群廢物!”

“陛下請息怒,務必保重龍體。”總管忙躬身勸道,“道長才說過修心最忌動怒,不利根本,有損壽年,陛下萬莫動氣。”

皇帝胸口起伏,終是生生壓了下去,而後拈起那紅色丹藥,就水服下。

“讓他們動作快些,朕不想再等。”

“是。”

皇帝服下藥,閉上眼睛,長長籲了口氣。

那邊,思無涯受完二十鞭,鞭傷主要在背上,無法再坐輪椅,便由宮中內侍擡至宮外,交由太子府的人,護送回府中。

時值午後,天色昏暗,一行人步履匆匆,将思無涯擡回太子府,黃總管已在門口等候,有條不紊的将人送進正院。

接着屏退所有仆役:“都下去吧,這兩日務必都警醒些,不要吵擾了殿下。”

府醫輕手輕腳進來,掀開薄被看了下,面上現出憂色,朝黃總管輕輕搖頭。

黃總管猶豫再三,終不敢出聲,對府醫搖搖頭,兩人一并走了出去。

思無涯趴卧在床榻之上,似昏未昏的睡着,臉色蒼白,背上殷濕一片,已濕透了衣衫,手軟軟的垂在床邊,手指偶爾蜷縮一下。

秋風起,烏雲西移,天慢慢暗下來。

思無涯睫毛輕顫,幽幽醒轉,尖銳的疼痛從背上傳來,發出一聲門哼。

府醫與黃總管一直守在門外,不敢進來,府醫在門口出聲道:“殿下,這回不同往日,您還有腿傷在身,身體虛弱,大意不得,還是早些上藥為好。”

“滾。”

府醫只好閉嘴。

黃總管想了想,斟酌道:“殿下,今晚最是難過,天色又有變,至少留個人伺候您,晚上守着吧。”

思無涯閉着眼,仿佛又睡了過去。房中靜谧無聲,偶有粗重的呼吸,仿若一座活死人墳墓。

思無涯并沒有睡着,白日裏昏沉睡了許久,這時反倒清醒了。

身上的疼痛于是愈發明顯。

他輕輕勾起唇角。

思緒漫無目的飄蕩,猶如海上孤舟,忽然想起宮中時宮人們看到他時遮遮掩掩的眼神,這麽多年了,竟還沒看習慣麽,當真無趣。

如此想着,腦海中就浮現出一雙眼睛來。

黑色的,閃着水光的,貓兒一般的眼眸。

眼眸的主人似乎說過要伺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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