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危險
危險
伽月後半夜也沒睡,一直睜眼守着。
思無涯昏睡着,一時半會兒沒有醒來的跡象,伽月便跪坐榻前,時刻觀察他的情況,猶豫了下,用布巾幫他擦掉額頭汗珠。見他嘴唇幹裂,又用幹淨的紗棉浸透水,濕潤他的唇部。
發熱應該喝藥,但誰也不敢撬開思無涯的嘴巴給他灌藥,府醫給了伽月一張膏藥,貼在後脖處,可以退熱。
伽月照做,很快,藥粉與膏藥一起發揮作用,思無涯的身體與呼吸都逐漸趨于平穩。
雖仍臉色蒼白,卻度過了最兇險的時刻。
伽月舒一口氣。
這期間,伽月注意到思無涯的腿——受傷的右腿,時不時會痙攣一下,仿佛裏頭經脈扯動一般,每每這時,思無涯眉頭便會跟着一蹙,顯然那痙攣伴随着疼痛。
他的腿似乎傷了一段時間了。
因府醫并未交代關于腿傷的事宜,伽月便也不敢多事,未去多管。
待思無涯呼吸平穩後,伽月便将所有東西,連着燈籠一起,送到門外,接着再度回轉,于屏風前坐下,在黑暗中靜靜守着。
月影星移,天際出現魚肚白,天漸漸亮了。
室內逐漸明亮。
趁思無涯未醒,伽月再看了一回,發熱應是退了下去,背上傷口未再流血——
伽月目光掃過思無涯的背部時,驀然停住,被驚住了。
昨晚看不清,直到此時方真正看清思無涯背上的情況——比她以為的,想象中的要嚴重很多。
昨日的新傷固然可怖,更可怖的卻是新傷之下的舊傷,伽月乍一眼看去,思無涯整個背上竟看不到一塊好地方。
全都被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傷痕覆蓋。
伽月分辨不出都具體是何傷痕,它們密麻重疊,縱橫交錯,遍布這具略有些單薄的脊背之上。
若非親眼所見,伽月永遠無法想象,大永最令人畏懼害怕,最嚣張不羁的太子,一身華服之下,竟有如此猙獰的傷疤。
誰?
究竟是誰,能夠,能敢,傷太子思無涯至此?
伽月心中震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多看,只匆匆一眼,便移開目光。
昨晚因藥粉的緣故,未敢蓋被,只在腰間搭了條薄毯,所幸昨晚無風,夜裏不算冷。
天光已大亮,外頭偶有鳥雀飛過,翅膀掠過樹葉,簇的一聲。
伽月輕手輕腳走出門外,黃管家與府醫果然來了,伽月便将思無涯眼下的情形告知,府醫點點頭,與黃管家俱松口氣。
“那我,還要守着嗎?”伽月輕聲問。
黃管家略一沉吟,道:“再守會兒吧,等殿下醒來,便讓人換姑娘。”
畢竟伽月是昨晚思無涯自己叫來的,黃管家不敢貿然換人,還是等思無涯醒來,先請示過後再安排人進去比較保險。
一夜都守了,也不急在這麽一會兒,伽月雖然有點困倦,還是重新走回房中。
思無涯可能随時會醒,伽月不敢再去榻前,便在屏風前坐下,靠着屏風,抱着膝蓋,靜候他醒來。
對于伽月來說,守夜是她的任務,如今任務已完成,且最兇險的時刻已過,便不再那麽緊繃。
一夜未睡,又一直忙活折騰,精神高度集中,這時便抵不住有些困意。
伽月揉揉眼睛,而後輕輕閉上,想着只閉一會兒,稍稍讓眼睛休息下。
仿佛只是一瞬,打了個盹兒。
忽然,手腕上猛然一緊,伽月瞬間驚醒,還來不及反應,便被巨大的力量拖住,直拖到矮榻前。
緊接着,她的脖子被扼住。
眼前是思無涯的面孔,他醒來了,第一時間爆發出對周遭危險的防備。
“……唔唔……殿下,是奴婢。”伽月慌亂之中卻很快反應過來,馬上掙紮,發出聲音,讓思無涯清醒。
金瞳冷冽如刀,思無涯眼中俱是剛醒時的空洞,只靠本能“獵殺”危險。
他衣衫不整,赤着上身,幾縷亂發搭在額前,看起來幾分狼狽,但昨晚的脆弱已消失無蹤,暴戾與銳利重回眼中,令人不敢逼視。
聽見伽月的聲音,他微微一頓。
慢慢看清了面前人。
“你為何在孤房中?”思無涯冷冷道。
“殿下……叫我來的……守了一夜……”
思無涯眯了眯眼,想起來了。
同時,也聽清了這聲音。
這聲音,與昨晚夢境中那聲音重合。
他手中略略松了力道。
“你在孤房中待了一夜?”思無涯盯着伽月的眼睛。
伽月眼睛微微張大,重重點頭。這時候已顧不上能不能觸碰了,她的手本能的緊緊抓着思無涯的手腕,生怕下一刻就被扭斷了脖子。
思無涯的眼眸越過伽月的面龐,看向伽月方才所待的屏風處。
與他的矮榻距離如此之近。
盡管昨晚他算是默許她坐在那裏,但那是在他清醒時。
以前守夜的仆役或府醫,全都一律在外間。這麽近的距離,是從未有過的。
這樣的距離,是他睡夢中,意識再沉浮,也會警戒,會發起進攻,絕不允許的距離。
然則她卻平安無事的待了一夜。
他居然不察?!
不可思議。
難道昨晚傷勢太重,已到全無意識的地步?
不,更重的傷都有過,更深的昏厥都有過,也不曾如昨夜般,一夜不察。
那麽,是她施用了什麽詭計?
她的投誠只是計謀?
思無涯想起夢境中那些聲音,以及它們所帶來的陌生感覺,手上不自覺微微收緊。
那是一種微妙的,全新的危險。
思無涯仿佛感覺到了。
正要再問,伽月忽然呼吸一頓。
因為方才的動作,思無涯背部的傷口崩裂,血液流出,順着脊背的曲線,蜿蜒流至勁瘦的腰側。
白皙的肌膚,鮮紅的血液,分外明顯。
伽月不經意垂眸,便看到那抹紅。
于是,一切都遠去了,黑暗襲來,她暈在思無涯手中。
思無涯本扼着她脖子,陡然間她軟下去,頭顱軟軟的垂在他手背。
思無涯一怔。
這觸感十分陌生,有一瞬,他手臂上迅速汗毛豎起,差點要收力扼下去。
生生的止住了。
思無涯放開手,伽月的身體滑落在地,不覺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殿下?”
外頭傳來黃總管小心翼翼試探的聲音。
黃總管獲準進來,一眼看到地上的伽月,不敢多言。
“這姑娘要關起來嗎?”
黃總管垂手躬身,公事般問道。他是下人,思無涯無論做什麽,都不需要理由,以前這般情形,這人多半是之後就要處置的,就看以何種方式,故而有這麽一問。
思無涯卻未答,扯過一旁的外衣随意批上,問道:“昨夜她在房中伺候?”
“回陛下,正是。”黃總管忙道。
“整整一夜?”
“是,整整一夜。”
思無涯冷睨黃總管一眼,黃總管又道:“殿下半夜傷勢惡化,陷入昏厥,老奴等不敢貿然進來,是這姑娘幫您止血換藥的,而後一直守至天明,直到此時。”
黃總管如實的述說,未夾雜任何個人評判與情緒。
思無涯知道他們當然不敢撒謊。
然則,暈血之人,竟還替他止血換藥?如何做到的?
思無涯凝目,注視着地上嬌弱的身影,金瞳微微眯起來。
這一回比以前用藥早,經過一夜修整,思無涯的傷得到很大緩解。
白日裏仆役們來幫思無涯擦過身,換了衣服,府醫來看過兩回,再開了些藥,至傍晚,黃總管再來時,思無涯的氣色便明顯好了些。
思無涯仍躺在矮榻上,面前矮幾上擱着藥碗,碗中黑色藥汁冒着白汽,藥味彌漫。
“禀殿下,已再仔細查過,這姑娘之前所述的确屬實,在進太子府之前與李偉和那小厮完全沒有交集,跟那些人也毫無幹系,的确只是百花樓一普通婢女。當日撞到殿下面前,也确屬偶然。”
黃總管垂手,低聲禀報今日所核實的東西。
思無涯閉着眼,神色未動,仿佛在意料之中。
“偶然。”
片刻,薄唇輕動,逸出二字,意義不明。
藥碗白汽飄散,思無涯伸臂取過碗,猶如上墳一般,不耐煩的幾口喝完,哐當将碗丢開。
府醫提着藥箱來換藥。
府醫是名中年人,經驗頗為老道,伺候思無涯也非一兩日,按理,換藥這種事是沒問題的。
他已經小心的不能再小心了,但大抵終究是男子,其間還是不小心碰到了一傷口。
思無涯嘶了一聲。
“滾。”思無涯冷冷道。
短短一息後,他又道:“叫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