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愉悅
愉悅
伽月很久沒有這樣哭過了, 折騰了許久,後面也十分疲倦,便那麽挨着思無涯睡了過去。
翌日, 山中還未南飛的鳥雀聲叫醒伽月。
伽月迷迷糊糊睜開眼。
她整個人窩在思無涯懷中,思無涯一只胳膊搭在她腰間,仿佛擁她在懷,兩人正面相對, 思無涯頭顱埋在伽月的脖子裏, 仍閉着雙眼。
山中夜晚寒意沁沁,後半夜伽月也感覺冷,出于本能,愈發靠近旁邊的身體, 彼此溫暖。
思無涯脊背向着洞口,擋住了外面偶爾吹進來的風。
伽月初醒,并未察覺什麽不對,第一時間是趕緊去試探思無涯的額頭。
不燒了!
也不發寒, 體溫趨于正常,身體也平靜下來。
太好了。伽月大大松了口氣。
這時思無涯醒來, 睜開雙眼,他稍稍擡頭, 眼眸低垂, 與伽月四目相對。
伽月眨了眨眼。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滞。
洞外飛過一只烏鴉, 呱呱呱。
伽月反應過來,瞬間睜大雙眼, 暗道一聲糟糕, 馬上敏捷的從思無涯懷中脫離出來,迅速退到一邊。
思無涯懷中一空, 溫暖驟失。
他的手臂無意識的頓在空中,過得片刻,緩緩放下。
“你找死麽?”思無涯開口,聲音暗啞幽深。
伽月想起西院那位爬床的美人,據說只是稍微碰觸到了思無涯,便遭斷指之罰,而她昨夜之舉,的确可成死罪了。
“……昨夜殿下發熱,之後又作寒,渾身發冷,逼不得已奴婢才……”
伽月輕聲解釋了一番。
她也不過剛剛醒來,聲音裏還殘存一絲睡意,微微的啞,是少女特有的柔和與清軟。
眼神清澈澄明,不見羞赧,也不見僞裝,唯有些微的緊張。
伽月已大抵知道正常的,并非刻意的觸碰,思無涯其實是可以接受的,伽月心無雜念,倒也不怕。只是方才的接觸實在有些太近,她也是第一次與男子這般“親近”,卻顧不上羞意與其他,只擔心思無涯一個惱怒,保不準将她就地殺了。
思無涯冷冷盯着伽月,金瞳中蘊着抹不易為人察覺的複雜。
又是她。
又一次與她“同處一室”,失去警惕,不僅如此,還“相擁而眠”!
這換做以前,換做旁人,是絕不可能的事。
某些記憶也複蘇。
懷中溫暖柔軟的感覺。
“……求求你,不要死。”
那是她的聲音,嗓音帶着哭腔。
思無涯的目光定在伽月的眼睛上。
女孩貓兒般黑亮的眼睛微腫,眼尾還有點發紅。
伽月低着頭等了許久,卻不見思無涯動作,也沒有任何聲音。
再過片刻,思無涯咳嗽了一聲,伽月便試探着乖覺道:“我去打點水來。”
仍不聞聲,便頭也不回,匆匆的跑出山洞。
伽月去溪水邊洗臉,晨間溪水冰涼,撲在臉上瞬間令人精神大振,想起昨日夜間的擔憂絕望,伽月有種又活過來的感覺。
昨夜情況特殊,她終究是為幫他救他,想來思無涯也并非完全是非不分,方因此而放過她。
這麽一看,思無涯倒多少有點色厲內荏了,類似的情況好像不止一次。嘴上說的那麽吓人,卻到底也沒将她怎麽樣。
無論如何,思無涯好起來是件好事。
這人如他自己所說,真的命硬,如此高熱發寒,竟也這麽扛了過來。
思無涯嘴唇燒的幹裂,臉色較之前日更加蒼白,喝過伽月帶回的溪水,面色稍緩。
他曲起一腿,靠着石壁閉目養神。
伽月看看他的腿,不見夜裏的抽動異狀,是好了嗎?
陽光從洞外照進來,洞內光線大亮,一半明一半暗,伽月移到陽光裏坐着,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這裏看不見也聽不見雁山那邊的情況,但一日一夜過去,沒有任何人尋到此處,便表明這裏的确安全無虞。
伽月很想出去走走,察看察看,但知道思無涯此時尚需休整,便仍守在洞中,陪他坐着。
“為何不逃?”不知過了多久,思無涯的聲音忽然響起。
伽月:“啊?”
伽月撐着下巴,正放空中,忽然聽見這問題,一時反應不過來。
“昨夜孤昏迷不醒,你大可以趁此逃走。”思無涯睜開眼,看着伽月,口吻平靜,“為何不逃?”
伽月默了默,明白了思無涯的意思。
昨晚她的确有逃走的機會。雖然如今伽月留在太子府,但倘若能夠離開,逃離莫測難定的瘋太子,定是更好的。
那當初威脅伽月的李偉已被思無涯殺掉,若伽月趁此偷偷逃掉,楊媽媽也不一定能找到她。
若要逃,昨夜不失為上好時機。
伽月抿抿唇,說:“奴婢既留在太子府,自然忠心耿耿……”
思無涯輕嗤了聲。
伽月擡眸,思無涯正盯着她,他這個人雖瘋,卻半點不傻,反而犀利的很。此際一雙金瞳冷冷注視着伽月,勾着抹半笑不笑的弧度,言下之意不言而喻:給孤說人話。
伽月便道:“殿下也知道,我夜裏看不太清,也不知如何下山。”
這是實話,盡管月色明朗,她可以摸索着行路,但荒野中生存并非易事,只怕她還未找到下山之路,思無涯醒來後就要追來了。
“還有……我身上沒錢。”伽月頓了頓,“我所有的錢,都還在府中……”
這才是最重要的!
伽月出來的匆忙,之前的積蓄,太子府領的月錢與賞銀,通通沒帶。好不容易攢了那麽些!且她即便逃出去,身無分文,又沒有身契,要怎麽辦?
在百花樓時伽月也曾預想過逃跑這條路,但思無涯與楊媽媽不同,他的勢力更大,手段更厲,若他較真追捕她,她又能逃到哪裏去?
以思無涯的個性,是完全有可能做出為個小奴婢而大動幹戈之事的。
綜合種種,昨夜雖是逃離的好時機,卻不是現階段的最好選擇。
“錢。”思無涯說。
聲音無情無緒,聽不出喜怒。
伽月無意識的摳摳手指,輕聲道:“錢是好東西。”
她沒有掩飾對錢的不舍與珍愛,說起錢時,雙眼微微發亮,這也從側面印證了她話語的真實性。
伽月頓了頓,又道:“方才所說也不是假的,既留在太子府,自是忠心,殿下傷重,豈能丢下殿下,獨自逃命。”
思無涯注視伽月片刻,沒有再說什麽。
洞穴中重歸寂靜。
咕嘟——
伽月腹中響了一聲,忙伸手捂住。
倒也不覺得難堪,畢竟從前日開始,便已沒有好好進食過。她多少還吃了些果子,思無涯則幾乎沒怎麽吃。看他模樣,也并非嫌棄野果,大抵因傷之故,而沒什麽胃口吧。
伽月沒有去問思無涯的人什麽時候來,估摸着也該來了,總不能讓思無涯繼續這麽忍饑挨餓下去吧。
在他們來之前,仍需自力更生,先找些東西充饑。
“我再出去摘點果子。”伽月說。
孰料思無涯也站起來。
“殿下也去?”
思無涯撿起伽月做的那根簡易拐杖,整了整披風,往外走去。
這樣也好,免得伽月來回跑。
一直待在洞穴中也實屬無趣。反正山匪沒有找來,并無危險。
思無涯的腿仍有點趔趄,尤其剛起身行走時最初的幾步,痛感明顯,很是吃力。
直到走了一段,方稍微好了些。
伽月走在前面,不時回頭看一眼。
秋日陽光雖稀薄,卻也明亮燦爛。今日是個大晴天,沒有風,曬過一會兒後,渾身便暖洋洋的,非常的舒服。
這座山物産還頗為豐富,且畢竟與都城相近,以前不時有人進山采藥與伐木砍柴,因而不像深山老林那般野獸橫行。
正值秋季,山中雜生多種植被,楓葉飄紅,杏葉金黃,從山腳至山頂,層疊漸變,猶如一副精心繪制的山水畫。
假若不是從土匪窩中逃出來的,此情此景,這般于山中漫步,倒猶如來秋游般。
伽月餓的很,注意力都在食物上,樹上野果不少,這個季節以柿子和梨子較多,紅如燈籠黃如金,居然還有秋枇杷和杏子。
她身手尚可,太高的樹爬不上去,一般的樹卻綽綽有餘,三兩下上去,又利落下來,邊走邊摘。
思無涯拄着拐杖,行在後頭。
平日裏他醒着時要麽在外頭張揚吓人,要麽在給人找茬,或者幹脆在折磨人或殺人,哪怕不便外出居于府中時,也總會給人找點事做,眼下卻沒有他的用武之地。
整座山上,統共只有他們兩個人。
思無涯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伽月身上。
這人嬌嬌小小,身體裏卻有鮮活的生命力與強烈的熱量。怕的時候是真怕,害怕恐懼是真的,眼淚求饒也是真的,然則自如也是真的,“險境”一過,便該幹嘛幹嘛,不受其困,不受其擾。
方才在洞穴中還惶恐不安呢,這下便就提着裙擺,高高興興的摘果子了。
她摘的興起,越走越快。
離思無涯越來越遠。
“呀。這裏好多啊。”
伽月開心道,發現了一棵完全熟透的柿樹。
一回頭,卻見思無涯停在那裏,遠遠的看着她,面色似有不善。
糟糕,把他給忘了,一不留神甩掉他老遠。伽月忙跑了回去。
“給,這柿子好甜,殿下嘗嘗吧。”
兩人在原地坐下,吃着野果。在野外能有這些吃便很不錯了,不過終究只是果子,不太能吃飽。
“前面就是小溪,說不定有魚,可以烤着吃。”
兩人吃完,準備前往溪水畔。
伽月邁出幾步,身後的人卻未動。
怎麽了?
伽月回頭,只見思無涯站在原地,一手拄着拐,一手執軟鞭,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殿下?”伽月莫名。
“走那麽快,”思無涯嗤道,“有鬼追嗎?”
伽月摸摸鼻子,哦了聲,這方明白他的意思,說:“那我走慢一點。”
思無涯卻仍沒有動。
緊接着,伽月眼前出現軟鞭,聽見思無涯淡漠的聲音:“牽着孤。”
伽月擡眸。
思無涯仿佛有些不耐,金瞳顯得冷淡:“若讓孤摔了……”
伽月:“不會的。我會好好牽着殿下的,自己摔也不會讓殿下摔。”
伽月接住軟鞭這端,像昨日那般牽住思無涯。是她疏忽了,他行走不便,本應牽着他的。
荒山野嶺的,就他們二人,又共同經歷了那些險境,表面上似乎仍界限分明,實際彼此間身份與規矩都無意識的有些模糊,不如之前那般刻板嚴謹。
伽月腳步慢了下來,牽着思無涯慢慢往前走。軟鞭鞭身如同它給人的印象,果然微微泛冷,但之前已經握過,也就不怎麽害怕了。
稍握一會兒,便捂暖了。
思無涯跟在後頭,閑閑邁步。腿上還有夜晚殘留的痛感,尚可忍受。
他的視線自然的落在前方的身影上。
兩人中間隔着半截鞭身的距離,她走的很認真,心無旁骛。兩日荒野奔波,伽月也透出些許狼狽,衣裙上沾染着泥土與雜草,發髻有些散亂,脖子後淩亂的散落幾縷秀發。
伽月的頭發很黑,脖頸很白,如同一截潔白無瑕的玉。
她偶爾回頭,望一眼思無涯,看他是否跟得吃力,偶爾輕聲提醒注意腳下。
陽光裏,她的笑容甜美,聲音溫軟。
便是這個人,幾次三番的令他失去警惕,靠他如此之近。
是因為黑夜,因為傷痛加重,因為昏沉的原因嗎?
思無涯金瞳微眯。
他停了下來。
伽月察覺到,随之停下,回頭。
“殿下?”
“扶着孤。”
嗯?伽月微微睜大眼睛,不太确定的看着思無涯。
思無涯扯了扯軟鞭,“聽不懂?過來扶着孤。”
伽月眨眨眼:“殿下确定呀。”
“要讓孤說第三遍?”思無涯冷冷道。
伽月确定沒聽錯,便走過去。心中有些忐忑,之前因為情勢逼不得已有過些碰觸,這般各自清醒與安全的情況,還從未有過。
會不會待會兒就變臉,要砍掉她的手?
伽月松開軟鞭,改而小心翼翼扶住思無涯的胳膊。
思無涯沒有甩開。
兩人緩步向前。
思無涯微微擰眉,表面平靜,內心……也無波無瀾。排斥與惡心的感覺并沒有湧來,相反還有種微妙莫名的自然——看來有了之前匪寨與洞穴裏那樣被迫或半被迫“親近”之後,身體已比意識先一步熟悉起來。
伽月的動作很輕柔妥帖,手掌隔着衣衫小心而穩妥的扶着思無涯的胳膊。
她手心的溫度還是透過衣衫傳來。
暖的。
真是奇怪,明明都在太陽底下,思無涯依舊寒意沁沁,伽月身上的涼意卻很快驅散,變得溫暖起來,好像陽光都只照耀她似的。
不知為何,思無涯忽然有些莫名的不滿。
他本就是沒事也要找事的人,當下便抽出胳膊,轉而一伸,搭在了伽月肩膀上。
伽月的手頓在半空,一時茫然。
“好好扶着孤。”
思無涯扔掉了那樹杈拐杖,本來柱着便不舒服,有了伽月這人肉拐杖,還留它作甚。
兩人不知不覺加大了接觸面積,思無涯仍沒有任何不适。
不适的人換成了伽月。
思無涯身形修長,比她高出許多,看着瘦削單薄,卻終究是男子骨骼,分量着實不輕。起先他還只是胳膊搭在肩上,可漸漸的,仿佛跟打開了開關,突破了什麽障礙一般,整個人都逐漸靠過來。
肩膀上愈來愈沉。
伽月兩只手努力的撐着他,她整個人都在思無涯的胳膊下,像扛着一座山。
思無涯不斷向她傾斜,因她的身高,他須得微微佝着腰,這個姿勢其實并不舒服,卻偏偏不退讓。
“……殿下……”
“看路。”思無涯冷道,“走快一點。孤餓了。”
伽月咽下抗議,敢怒不敢言,認命的鼓勁繼續前行。
她察覺到思無涯有故意的成份在,不知道哪裏惹他了,故意這樣來折磨她。
這時候的思無涯沒有面對外人時那種假惺惺,陰陽怪氣,令人脊背發寒心驚膽顫的和煦笑容,私下裏,世人背後,反而并不怎麽笑。陰郁冷漠是他另一面,或者說更真實的一面。
迄今為止,伽月見到更多的反倒是他這一面。
這一面也很壞,也很瘋,依然為所欲為,但與虛僞笑着殺人時的他,眼下這樣的舉止更如同一個惡劣的少年在使壞。
思無涯大半個身體的重量靠在伽月身上,這時仿佛已忘了計較碰觸這種事,只低眉垂眸,注視着胳膊下的面容。
女孩努力的撐着他,因為用力,面孔都紅了,紅撲撲的似他們剛吃過的柿子。
鴉羽似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那雙黑漆漆濕漉漉的眼睛,臉頰偶爾偷偷鼓起,又很快平下去。
明顯敢怒不敢言。
思無涯勾起唇笑了。
這是第一次,沒有殺|戮,沒有鮮血,在這荒郊野嶺之地,居然體會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全然陌生的愉悅感。
身體裏的血液不像以前殺人後,見血後那般奔湧沸騰,而是一種如江河入海,徐徐流動,熱意緩緩漫過四肢與身體的舒服。
真有意思,真舒服啊。
思無涯勾着唇,愈發慵懶的靠着她。
“……殿下……”伽月艱難輕喚,再壓就真撐不住了……
“咦?兔子?!”
就在這時,前面草叢裏忽然蹦出只兔子來,瞬間吸引了伽月的目光。
兩只兔子。
灰色皮毛,跑的飛快,一只呼的一下沒入草叢,消失不見,另一只卻停下來,左右看看,也不知是沒看見伽月與思無涯,還是根本不将二人放在眼裏,蹦到一棵樹下的青色草叢中開始進食。
“……好肥,好可愛,好……”
伽月暫時停下腳步,立在原地,兩眼閃閃發亮的看着那兔子。
思無涯斜睨她一眼。剛剛還氣喘籲籲的人,眼下路都走不動了,不過一只灰不溜秋的野兔而已——
緊接着,伽月下一句脫口而出。
“……好好吃的樣子……”
空氣有片刻的凝滞。
兔子豎起耳朵,咀嚼的動作似乎都停頓了一瞬。
伽月卻是認真的。她并非兇殘,只是這兩天統共就只吃了些果子,而身體與精神的消耗卻相當大,之前顧不上這些,眼下卻着實饑腸辘辘,快要前胸貼後背,感覺到了實實在在的餓。
“我去抓來,等會兒和魚一起烤了吃吧……”伽月輕聲道,生怕驚擾了兔子,“殿下在這裏等我一會兒……”
思無涯轉頭看伽月,上下打量她一眼,金瞳中神色難辨。
“殿下吃過兔子嗎?”伽月輕言細語,低聲道:“很好吃的,宣義坊有家做的香辣烤兔,特別好吃……”
那是挺有名的一家店,百花樓的楊媽媽,還有很多姑娘都愛吃他家的,伽月偶爾也會買點吃吃,香香酥酥,麻麻辣辣,令人忍不住吮手指,回味無窮的味道。
光這麽說說,伽月都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中津液橫生。
說起吃的來,女孩黑色的眼睛格外明亮,現出另外一種鮮活與生動。
伽月松開思無涯的胳膊,正躍躍欲試,要去抓了試試,肩膀上卻一松,是思無涯稍站直了身體。
他往前走了兩步,漫不經心抖了抖手中銀鞭。
緊接着,銀鞭唰的飛出,閃電一般,直沖草叢而去,下一秒,野兔應聲而倒。
伽月:……
一擊之後,銀鞭已迅速撤回,思無涯随意的抖了抖。這一擊發生的太快,別說兔子,伽月都沒太能反應過來。
銀鞭還能這樣使啊……
伽月對這銀鞭的忌憚頓時再降幾分,驚訝過後是歡喜,太好了,等會有肉吃了,本來靠她去抓,還不知能否抓得住……
“我去撿!”
伽月提起裙擺,往前走了兩步,卻陡然停下。
前方悄無聲息的出現了幾個人。
幾個高大魁梧的男人,侍衛武服裝扮,腰畔懸劍,來到伽月與思無涯面前。
伽月先是一驚,繼而放下心來。
“屬下來遲,請殿下責罰。”
幾人正是太子府的思家軍,按理他們該昨日,或最遲今日淩晨便該出現,卻姍姍來遲,直到此時方趕來。
思無涯冷冷掃了他們一眼。
“說。”
他走到側旁,于一塊石上坐下。
幾人起身,随之跟過去。
其中一侍衛站在伽月面前,做了個手勢:“姑娘,這邊請。”
伽月知道他們有事要禀,便自覺跟着他,走到一旁去。那人卻并未将帶離太遠,停在附近一棵樹下。
伽月仍可以清楚的看見思無涯,甚至聽見他們的談話。
“……殿下失蹤,山匪大亂……盛王爺聽聞殿下被抓後,便親自帶兵上雁山……盛王爺以剿匪為朝廷之事,禁止思家軍參與……我等按殿下意思,便遵其命令,按兵不動……”
“……韓三刀已回雁山,此人倒頗有幾分本事……足足周旋至昨晚方被抓……他被抓,殿下失蹤之事方傳出……陛下盛怒,已親命增派人手,全力搜尋殿下……我等也才方能進山來……”
“……屬下已暗中放出些假消息,引導他們往其他方向追尋……這裏暫時不會有人找來……”
“……盛王爺也正親自找尋殿下,這幾日未曾合眼……于陛下面前痛哭流涕,自請其罪……群臣勸阻,陛下怒斥,命‘太子找不回,你便也不必再回……’”
思無涯聽得笑起來。
“真精彩。可惜沒能親眼見到,啧。”
思無涯一身錦袍已起褶皺,坐于荒山野草之中,面上浮現出熟悉的笑容,說:“父皇這幾日可好?”
侍衛答道:“陛下飲食不思,夜不能寐。宮中陰雲密布,人人自危。”
思無涯便笑的更愉悅:“讓父皇如此憂心,孤當真不孝。”
侍衛們垂手站立,靜聽指令。
“只是孤腿傷加重,暫不便行走,恐不能即刻出山呢。”
那邊,侍衛這時轉頭,從腰間取下一只小包裹,遞給伽月。
伽月一直安靜站在樹下,看樹下的螞蟻爬來爬去。看見包裹,便擡頭,看向侍衛,面露疑惑。
“裏頭是藥物與幹糧,請收好。”
侍衛言簡意赅,将包裹交給伽月。
那邊的談話,伽月自已聽見,大概明白她與思無涯還得繼續留于山中,留到幾時不知,至少今日不會下山。
伽月接過包裹,捧在手中,想了想,在侍衛欲轉身離開前,開口問道:“那個,你們有帶一些調味料嗎……剛剛我們……殿下抓了只野兔……”
盡管現在已有幹糧,但野兔已經死了,浪費掉似乎有點可惜……
侍衛肅正的臉上現出抹奇怪的神色,有點意外的看了眼伽月,默了默,說:“只有鹽巴和茱萸粉。”
他們之前不定時會外出殺匪或辦事,有時難免留宿野外,身上便随時備着些日常便用之物。
“夠啦。”伽月忙點頭,有這最重要的兩樣便已足夠。
侍衛将鹽巴與茱萸粉交給伽月,便轉身離開。那邊的交談也亦結束,衆人躬身,一如來時悄無聲息的退下,頃刻間消失不見。
荒山之間,便又只餘伽月與思無涯二人。
陣風吹過,山中恢複寧靜。
伽月捧着包裹與調味回到思無涯面前。
思無涯自不會對她解釋什麽,她也沒有相問之意,但随着思家軍的到來,确認眼下安全無虞,又有了吃的,此時心境自又不同。
“殿下,有吃的。”伽月情不自禁露出笑容,“不用抓魚了。”
外人來過,思無涯便又現出了那種虛僞的笑容,這時也還未斂去,從石頭上站起來,和煦的看着伽月。
“你很高興啊。”思無涯微笑道,“孤說給你吃了嗎?”
伽月:……
伽月面上笑容凝滞,一時呆住了,愣愣看着思無涯。
這表情相當真實,進太子府,在他身邊這麽久以來,尚在她臉上第一次出現,思無涯眯眼,唇角弧度很是愉悅的勾起來。
“敢在心裏罵孤,便剪了你舌頭。”思無涯又說。
壞人,這是個壞人。伽月又一次想。
連心裏罵也不讓人罵,真壞,真惡劣。
伽月說:“……沒有的。 ”
兩人此際站立的地方,離抓到野兔的地方不遠,伽月不知道思無涯說的真假,料想應該不可能真不給她吃,畢竟她還得跟着照顧他呢。無論如何,兔子得撿回來。
伽月便道:“我去撿兔子。”
她踮起腳尖,朝前張望,想先确認下兔子具體的倒地之處。
肩上卻被一按。
緊接着,一只帶着涼意的手捂住她的眼睛。
思無涯的聲音說道:“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