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恍然
恍然
銀鞭擊中那兔子時, 力道疾而猛,兔子瞬間飛起,腦袋撞在樹上, 留下一攤血跡。
草叢茂盛,伽月還未瞧見,思無涯卻看的清楚。
在伽月要動身前往的時候,思無涯按住了她, 而後沒有多想的捂住了她的眼睛, 說:“有血。”仿佛是下意識的行為。
這個動作讓兩人同時頓住。
一陣山風掠過,野草簌簌作響。
伽月眨了眨眼,纖長的睫毛輕刷過眼前的手心。
思無涯的手很涼,在太陽底下曬着, 也依舊泛着涼意。
“孤還用得着你,”思無涯開口了,嗓音也帶着幾分冷意,說, “敢在山裏暈倒,孤便将你丢進深山喂狼。”
他的手仍覆在伽月眼上, 五指修長,擋住她眼前所有視線, 伽月輕聲道:“不會暈的——動物血沒有關系的。”
暈血症每個人症狀不同, 有的人什麽血都暈, 有的則只暈人血,伽月屬于後者。在百花樓時, 她常去廚房打雜, 或做吃食,廚房中殺雞殺魚, 她都并無什麽問題。
思無涯的手放下來。
伽月抿唇,笑道:“那我去撿了。”
她步伐輕快的走進草叢中,很快,便拎着兔子耳朵回轉。果然,動物血并沒有什麽關系,她沒有眩暈的感覺。
“好肥哦。”
這只兔子出乎伽月的意料,拎到手上比實際看到的還要肥大,足夠飽餐一頓了。
溪水淙淙,伽月在溪畔生起火堆,挽起衣袖,蹲在水邊開始收拾食物。
侍衛留下的包裹裏除了幹糧與藥物外,還有火石,匕首等野外用得着的東西,此刻正好派上用場。
伽月用那匕首代替廚刀,處理兔子。
這其實是她第一次做烤兔,只是有過廚房經驗,雖手法不夠熟練幹練,卻也算有模有樣。
片刻功夫,便在火上架了起來。
思無涯坐在火堆旁,懶洋洋靠着身後的石頭,漫不經心看着伽月走來走去。
伽月做的很認真,忙來忙去,或許因眼下這荒山野嶺只有他們二人,規矩之類的便模糊了邊界,事實上,思無涯本身就是最不守規矩不恪守禮儀之人。
也或許因這幾日的朝夕相處,以及那些“意外”的碰觸與親密,讓兩人的關系無形中變的異于常人;又或許,只是純粹因為喜歡,伽月此際的心力都集中于美食上,清理,腌制,做支架,控制火勢等等,她忙的不亦樂乎,甚至完全沒有再看思無涯一眼。
烤熟需要一個過程,急不得。
在這期間,伽月先拿出幹糧與思無涯吃起來。包裹裏居然還有一只小巧的茶壺和小包茶葉,伽月便打了水,放上茶葉,壺偎在火堆上煮茶。
空山闊朗,秋日燦燦。
火上烤肉滋滋冒油,茶壺中茶葉咕嘟咕嘟。
盡管伽月與思無涯衣衫略有些狼狽,此情此景之下,卻也有幾分悠然之意。
“你倒挺能耐。”
思無涯明明也餓了幾日,食物當前,卻并不心急,仍舊吃的不緊不慢。
伽月捧着塊點心,滿滿咬了一口,眉眼彎彎,有那麽點兒些微的不好意思:“我喜歡吃。”
只喜歡吃麽?
恐怕還有錢吧。
這人自認識,自進府以來,現出最多的是害怕不安,謹慎溫順之面,在這荒野之地,卻意外露出了另外真實的一面。
豆蔻年華的女孩,說起吃的與錢的時候,許不自知,整個神情與眼神都明亮起來,尤為鮮活生動。
伽月吃了半飽,舒口氣,人仿佛重新活過來一般,眼前都亮起來。
方才收集柴火時,她意外在石縫間發現棵野椒樹,枝上零星挂着些幾乎曬幹的椒粒,當下如獲至寶的摘下,用石塊碾成粉,與茱萸粉混到一起,一層層反複灑在烤肉上。
“好香。再過會兒就可以吃了。”
伽月指尖捏着粉|末,聞着肉香,忍不住咽了咽嗓子。
思無涯瞟了她一眼。
她做的着實不錯,雖只有簡單的幾樣調料,卻肉香四溢,顯然調料十分入味。
“其實我小時候看別人做過。”伽月說。
食物令人精神振奮,也令人心緒放松,在等待的空閑與寂靜中,伽月記起了小時候的某段記憶。
那是幼時,家鄉鬧災荒,在最開始尚不那麽嚴重時,她與母親在路上跟同伴們偶爾還能抓到只兔子或其他東西,便是那時,她見到他們如何烹制。
時間久遠,記不太清了,但大體步驟記得,再加之後來的一些烹饪經驗,想不到頭回做,倒也挺成功。
而也因幼時的經歷,如今荒野行路,爬樹摘果等,方能夠安然适應,不會害怕。
伽月稍稍說了一點小時候路上的事,思無涯漫不經心的聽着,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片刻後,肉好了,外酥裏嫩,在這荒山之中,對于餓了幾日的人來說,簡直人間第一美味。
兩人分食。
吃飽喝足,太陽暖融融的照着,人便忽然慵懶下來。
伽月重新煮上一壺茶,回頭一看,思無涯居然已懶洋洋躺在石頭上,手臂枕在腦後,閉上了眼睛。
伽月笑起來。
這時候的思無涯半點不像太子,像個落拓不羁而不大正經的俊美貴公子。
伽月沒有打擾他,也在一旁幹淨的草地上躺下來。
她只想打個盹兒,結果卻睡了過去。
潺潺流水忽然驚醒她,醒來已是大午後,太陽西移,大朵雲朵懸浮于湛藍天空。
伽月側首,思無涯不知何時已醒來,睜着雙眼,遙望天際。
他側顏線條清隽,神情間不見平日的戾氣與冷厲,顯得平靜而慵懶。
和風習習,時光仿佛慢下來,令人恍然。
思無涯轉首,看向伽月。
或許因為注視天空太久,那雙金瞳似也染上幾分暖色,不複素日的冰冷,顯得格外明亮奪目。
這是伽月第二次直視這雙金瞳。
之前因害怕與避諱,不敢,也不能細看。
其實很好看。
伽月心中浮起這個念頭。
金色其實是很美好漂亮的顏色,會令人想起春日燦爛的太陽,抑或秋季田野間翻滾的麥浪。
兩人四目相對,伽月心中一突,剛醒來腦中卻仍蒙蒙的,下意識道:“殿下。”
思無涯卻沒有不悅之意,似乎也剛醒來,半放空中,懶懶的嗯了聲。
“我們今日還是住山上嗎?”伽月仍躺着,問道。
“怎麽,你不想?”思無涯轉頭,目光移開,重新看向天空,“急什麽。”
思無涯的唇角輕勾,“孤都不急,你急什麽。這時候最急的不該是你我。”
伽月自覺的沒有接這一句話。
“在這裏不好嗎?思無涯又道,仿佛漫不經心,“孤倒覺得這裏挺好。”
對于他來說,山野還是太子府,其實都一樣,本質上并無什麽區別。
伽月注視着緩慢游移的雲朵,眯了眯眼,覺得其實也挺不錯。
從前在百花樓,忙于瑣事,再加上看管嚴格,鮮少能夠外出,更別提這般悠然野外了——雖然這悠然是建立在驚心動魄的危險之後。
只是出來好幾日,身上需要好好洗個澡了。
且倘若身旁的人換成其他人,或許能夠更輕松自在一些。但想想,她沒有親人,亦沒有什麽很好很親近的朋友,跟思無涯在一起其實也不算差。
日落西山,天漸漸暗下來。
伽月将東西收拾收拾,與思無涯一起回到山洞。
洞中生起火堆,明亮而溫暖,伽月替思無涯換過肩上的藥,在藥包中查看一番,并沒有發現關于腿傷的藥物。
“腿上不用擦藥或服藥嗎?”伽月問了句。
“不必。”思無涯簡單道。
伽月點點頭,便不再問。
回來前,兩人在溪邊簡單洗過,天黑無事,便各自躺下。
火堆生在洞穴中間,伽月與思無涯各躺在一邊。
白日裏睡過,此際便無甚什睡意,但這般躺着也很舒服。
思無涯夜裏總是靜默無聲的,伽月也不多話,兀自安靜的躺着。洞裏洞外,皆一片自然的寧靜。
偶爾傳來風聲,火苗中偶爾噼啪一聲。
“離那麽遠做什麽?”
思無涯的聲音忽然響起,仿佛帶着點不滿。
伽月睜開眼,滿目茫然。
思無涯說:“過來。守着孤。”
伽月哦了聲,爬起來,到思無涯身邊不遠處坐下。
不知為何,思無涯仿佛仍舊有點不高興,有種沒事找事的感覺,說:“你杵那裏孤怎麽睡?躺着。”
好吧。
他這樣說,想來也不必她睜眼一直守着,于是左右看看,也沒有其他地方更合适,便将草墊移到思無涯旁邊,與他相隔大約一臂的距離,并排躺下。
這是兩人清醒狀态下第一次隔這麽近,之前在太子府,哪怕守夜,中間也至少隔着道屏風。
伽月起初稍稍有點不自在,很快便适應了。
只要心無雜念,心無旁骛,将其當做一件任務去完成,一切便會變得簡單純粹。
白日睡過了,伽月以為今夜自己會失眠,然則躺着躺着,卻漸漸困意上湧,迷糊起來。
她翻了個身,側躺,一只手臂無意識的搭在兩張草墊間的空地之中。
女孩呼吸清淺,火光照在她白皙純淨的面孔之上。
思無涯擰着眉,今夜有些輾轉,許久之後,也翻了個身,一只胳膊搭下來。
兩只手在一方小小的地方彙合,指尖輕輕觸碰到,挨在一起。
伽月一無所覺,思無涯手指蜷了蜷,閉着眼,眉頭無意識的漸漸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