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煎熬
煎熬
伽月一覺睡到了第二日。
昨日回來後, 她先泡了個澡,而後吃了點東西,便睡下了, 期間無人來打擾,竟一夜無夢,就這麽睡到了第二天。
天光大亮,太子府中一如既往的寧靜, 伽月舒服的伸了個懶腰, 還是真正的床榻好啊。那洞穴雖也能遮風擋雨,卻終究睡不踏實。
相比之下,回到太子府,反而有種踏實感, 安全感。
想起洞穴,便想起思無涯。
不知他昨日睡得如何。
想來也應得到了妥善的照顧。回來之後,無論之前的鞭傷,還是後來的肩傷, 抑或腿傷,應都不會有事了。
想到這裏, 伽月忽然想起一事。
自從思無涯受鞭傷之後,換藥之事便一直由伽月處理, 這已成為習慣和默認的事。如今不曾叫停, 是不是表示她仍得負責此事。
黃總管并沒有來叫她, 但以前也并不回回來請,只到時間她便自己過去。
伽月想了想, 依思無涯莫測的脾性, 倘若沒去,指不定如何發作。去了若不再用她, 也頂多白跑一趟而已。
思及此,伽月立刻起來,匆匆洗漱一番,便出門,前往太子院。
通往太子院的道路她已十分熟悉。
伽月穿過花園,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從前這時候哪怕人少,也多少能看見些仆役在打掃,澆水等,今日卻不見任何人影,仿佛都躲了起來。
昨晚飄零的落葉鋪散在地,腳步踩上去,發出簌簌之聲。
這種感覺在太子院處更為明顯。
院中守衛的人比平日明顯增多,然則氣氛卻更為靜默,也離廳院更遠,衆人遠遠的站着。
見到伽月來,守衛的人想了想,放了她進去。
伽月走進去,見到黃總管守在院中。
府醫卻不在。從前換藥時,府醫會随黃總管一同守候在外,以備不時之需。
黃總管看見伽月,顯的意外。
“姑娘怎麽來了?”
“我來給太子殿下換藥。”
黃總管想起來,哦了聲,卻搖搖頭,道:“忘了告訴姑娘了,今日不必換藥。待……需要時,我會差人去叫姑娘。”
伽月點點頭,雖白跑一趟,總比失職好。
太子正院房門緊閉,或許思無涯還未醒來。
“那我便先回去了。”
黃總管指了個侍女送伽月出門,伽月剛走出幾步,忽聽巨大聲響,房中傳出重物與瓷器碎裂之聲。
噼裏啪啦,隔着房門,都仿佛能感覺到內裏摧枯拉朽般的摧毀力量。
身旁的侍女情不自禁抖了抖,臉色煞白。
伽月回頭看一眼,緊閉的房門遮掩了一切,黃總管低頭站在院中,神情亦緊繃,卻算鎮定,顯然非初次經歷此種情形。
伽月不敢多留,匆匆離開。
回到東院時,青湘與小雲也已起床,打開了房門。
昨日伽月野外歸來,疲憊不堪,早早睡下,幾人都沒顧得上說話,青湘簡直有一肚子話想問。三人一起吃過早飯後,青湘便拉住伽月,想要問個明白。
“知道的越多越危險。”小雲雖也好奇,但事關太子,卻恐懼壓過好奇,寧願不觸及,于是擺擺手,不參與她們的話題。
“膽小鬼。”青湘嗤道。
也不強求,送走小雲後,便剩青湘與伽月煮了茶,坐在房中,談及這幾日情形。
“你那日去了太子院,一直未回,我還以為你……被殺,或被丢出太子府了,急死我了。”青湘說道,“後來才打聽到你被太子帶出去了。”
“本來以為第二日便回,誰知又傳出太子落入匪賊手中……我還以為你這回定死定了。”
一個女孩,就算未被亂刀砍死,落入匪窩,也定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且太子殿下那人,看着并非能夠解救或會保護他人的人。
再後來,連太子殿下本人都失蹤,下落不明,伽月恐怕更加兇多吉少。
沒承想,伽月居然好端端的活着回來了。
伽月捏捏青湘的手指,知道她是誠心擔憂過自己,這些時日的相處,兩個女孩間已建立起情誼。
說起這幾日,伽月再回想,也覺确實驚險,居然平安歸來,安然無事。期間除了受過點驚吓,她甚至沒有受任何傷。
與之相比,反而思無涯受到的傷痛更多一些。
“快說說,這幾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們……你和太子究竟在哪裏啊。”青湘眼中充滿好奇。
此番太子失蹤之事天下皆知,倒也不算什麽不能說的秘密,只是其中內情與細節,衆說紛纭,青湘好奇也是正常的。
伽月想了想,挑其中能說的,大概簡單的說了說。
關于匪徒具體的對談,懸崖邊小木屋外的繩子,峭壁上的藤蔓,思家軍的出現……伽月都通通略過,未曾提及。
那不是一般人能涉及能讨論的事。
伽月不去深想,也自覺的不傳揚出去,以免給自己,也給聽的人惹來麻煩。
好在青湘也是個識趣之人,雖對有些事仍抱有疑問,想不到太深的地方去,卻也并不追根究底。
“……殿下居然沒将你丢下,還帶着你一起逃命……你也算幸運了。”青湘聽完伽月的講述,最先感慨的居然是這個。
畢竟雖說伽月是因思無涯方遭此險況,但思無涯向來為所欲為,可沒什麽道德感負罪感,棄伽月于不顧是完全可能的事,或者說那才符合他的作風。
他卻一路帶着伽月逃了出來。
“更厲害的是,你居然與太子在山中獨處了幾日……你簡直厲害。”青湘接着感嘆。
青湘無法想象,假如是她,那場景該何等恐怖,太子喜怒無常,簡直就像一把懸在頭上的刀,随時可能落下。盡管荒野之地,唯餘他們二人,但太子向來不好伺候,恐怕也要受許多磋磨,整日提心吊膽的。
被青湘這麽一說,伽月也覺得,是哦,她好像還挺厲害的。雖說中間也擔驚受怕過,卻是順利的捱過來了。
如今再回想,居然好像也沒那麽難捱。
思無涯的确惡劣可怕,但在一起久了,伽月與他之間仿佛慢慢變的不一樣,有了特別的的相處之道。
伽月也從青湘這裏得知了他們失蹤這幾日裏時京城中的情形。
“太子殿下下落不明,陛下盛怒,親自調兵前往雁山,下令不計一切代價,務必救出太子,保太子平安。後來攻下雁山,得知太子殿下失蹤後,更出動禦林軍,各路人馬全力搜尋。”
“那幾日城裏也全都是兵,除了太子府,各府各家都被搜了個遍,怕有山匪漏網之魚挾持太子藏匿城中。”青湘道,“那陣仗可真吓人。”
太子府的侍衛與思家軍那些時日也參與尋人中,府中自也有些議論,青湘哪怕不出門,也從中知道了個七七八八。
大永山匪層出,并非近年之事,早些年鬧饑荒時便已出現,只是小打小鬧的,多不成氣候。哪裏有了匪,朝廷便去壓一壓,抓些人或驅散了了事。
是以山匪哪怕出現在都城外,也不算什麽特別稀奇的事。
這幾年,皇帝将除匪之事交給了盛王爺趙盛,便不再多管。
孰料這回皇帝卻親自調兵,親自下令,對山匪毫不留情,嚴懲不貸。
雁山幾被蕩平。
“聽說盛王爺被陛下狠狠罵了一頓,差點軍法伺候。那什麽韓三刀等人,一夜之間全都被抓下獄,連夜審訊,也不知還活沒活着。”
“都說陛下寵愛太子殿下,果真如此啊。”
末了,青湘感慨道。
伽月邊煮茶,邊聽青湘說着,聽到這句,手上頓了頓。
她想起了思無涯背部那鮮血淋漓的猙獰鞭傷。
天下皆知皇帝視太子如命,不顧其金瞳異狀,不顧其母異族身份,力排衆議,立他為太子。
也正因為皇帝的這份寵愛與縱容,太子方如此嚣張不羁,為所欲為,無法無天。
可是,如果皇帝當真寵愛太子的話,太子思無涯身上那些鞭傷又是從何而來呢。
普天之下,還有第二個敢鞭打一國儲君的人嗎?
“無論如何,你平安回來了。”青湘又道,“接下來你便好好歇息,想來最近應該不會有什麽事。”
說道這裏,青湘突然想起一事,叮囑道:“這兩日盡量少出去。”
“怎麽了?”伽月問,想起了方才所感的不尋常。
“啊,忘了告訴你,每月月底,太子殿下必會進宮一趟,回來後便脾氣特別不好_我猜想,應是受了訓。畢竟太子殿下行事的确……陛下難免會敲打訓上一番吧。”青湘道,“昨晚你睡了,所以不知,聽說殿下昨天一回來就被接進宮了。此番山匪之事,讓陛下如此憂心,估摸着不會輕易繞過太子……”
“……所以這幾日,就安分待在房中,少出去,免得被無辜波及。”青湘朝伽月說道。
伽月點點頭,說知道啦。
卻想起了太子院中緊閉的房門,還有那聲聲摧毀的巨響。
原來思無涯昨日一回來,就被接進宮了……
思無涯從宮中回來時已是深夜。
他從昏迷中醒來,之後便一直醒着,直到一夜一日過去,黑夜再度來臨。
房中如飓風掃過,猶如廢墟。
沒有人敢進來收拾。
所有人都躲得遠遠的,這時候誰進來,思無涯或許會徒手撕掉那人。
思無涯躺在床上,雙目猩紅,俊美的面孔竟有幾分扭曲,接近猙獰。
狂風驟雨般瘋狂的發洩過後,身體中的暴戾有所減緩,但仍有什麽東西在橫沖直撞,撕扯着他的身體與神經。
痛。
全身哪裏都痛,仿佛沒有一處不痛。
但他不會死去,太醫院給他用了最好的藥,這時候甚至不需要府醫來看,府醫也再開不出更好的藥。
思無涯早已習慣這些痛,也喜歡它們。
痛的好,痛提醒着他還活着,也提醒他定要繼續活下去,直到終點那一日。
但思無涯同時也感覺到了疲憊,身體與精神雙重疲憊不堪。
他需要睡眠,讓意識之海平靜下來,哪怕沉淪黑暗也好。
然則無法入睡。
每一次,這都是最大的煎熬。
思無涯靜靜躺着,頭疼欲裂,身體冰冷,胸口劇烈起伏,他眼中充血,如同瀕臨失控,又被鎖住的野獸一般。
我需要藥。
需要一顆藥。
思無涯失神的盯着黑暗的虛空,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