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約定

約定

伽月徹底醒過來, 瞬間坐直身體。

經過一日一夜的安睡,思無涯的氣色立刻好了許多,雖仍比常人蒼白, 卻不複昨日的慘淡虛弱狀。

這人一好,便又恢複了原本的惡劣,令人十分懷疑之前的脆弱根本不存在。

好的還挺快呀,怎麽不多“病”會兒呢, 伽月面對面前這張笑臉, 難得不厚道的想。

明明算有功,沒有任何好話倒也罷了,開口便又要殺,當真不愧是瘋太子思無涯。

“……殿下何意?”伽月聽到了思無涯的問話, 卻一時不能完全明白其意。

随着伽月的動作,她與思無涯相連的手自然脫離,分開。

微涼的風從思無涯指尖拂過,思無涯捏了捏瞬間變得空蕩的手指, 眉頭微不可察的輕蹙一瞬。

其實思無涯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

此際他金瞳清明,神智清楚, 內心非常明白哪個才是正确答案。

黑夜對他來說,既是屏障, 亦是旋渦。

黑暗可以屏蔽些醜陋與喧嘩, 讓他得以暫且隐身, 獲得片刻寧靜,但更多的, 則是各種各樣的危險。

有一些攻擊與傷害, 到夜晚會更刺激更有趣,也更能夠肆無忌憚的施展。

思無涯很小時便學會在夜晚中整晚整晚睜着眼, 如同警惕的狗,抑或受傷的狼,時刻警醒着各種危險。

這幾乎成為了本能,即便沉沉睡去,一點點風吹草動,也立刻能夠醒來,以及發出攻擊。

哪怕傷痛之中,也通常能夠保持這種警覺反應。

這種本能變成習慣,也變成折磨。尤其後來身體上的傷痛,更進一步加劇這種煎熬。

出于主動或被動,他都很少能夠夜晚安睡。

是以夜晚之中,幾乎無人能夠靠近他。

他亦喜歡獨自待着,不喜人近身。

然而伽月卻一步步走進。

若說最開始是意外,是他重傷中的不得已和疏忽,然則之後的守夜,洞穴中的相擁與安眠,還有平日的一些碰觸與親近,大大小小,樁樁件件,都通通罔顧了他的意識,違背了他的習慣。

無論有意還是無意,伽月翻越了屏障,跨過旋渦,邁着輕巧的步伐,就這麽一步一步的走進他的黑暗世界裏。

至如今,竟已來到床前!這與同床而眠相差幾何?

床榻之側,豈容它人酣睡。

為何會這樣?

為何會發展成如今這樣?

在昨日發狂失控之後,思無涯特地讓人将伽月叫來,然後印證了伽月的特別效用。

思無涯不清楚這是為何。

因為不清楚,所以更危險。思無涯隐約感覺到,這是不同于黑暗中,以及往昔遇到的任何一種危險。

它可能比它們更厲害,更危險。

殺了她,以絕後患。

無論是以經驗還是直覺,思無涯知道,這才是最佳最正确的答案。

但不知為何,思無涯卻馬上又在心中給出了第二個選擇。

仿佛明知是深淵,卻又忍不住靠近,向內凝視,窺探,想要弄清內裏真相。

而能夠安然入睡,一夜好眠,也是巨大的誘惑。雖然目前還只有少量的幾次,卻已足夠令人回味,貪戀。

思無涯的目前落在伽月面孔上。

剛醒來的女孩面頰白裏透紅,雙眸水潤懵懂,如清晨滾動着露珠的花朵。

早上醒來睜開眼看到這樣的畫面,似乎很不錯。

“孤的意思,孤本該殺了你,但不知為何,因為你,孤能安睡,所以孤決定不殺你了,那些無用之人也不必留在府上,孤有你一個就夠了。”

思無涯擅僞裝,擅做戲,也擅直言,惹過他的人他一個不放過,而于他有利有用的,自然也要物盡其用。

至于危險麽——

思無涯看着小巧玲珑,手無縛雞之力,如花朵般的女孩,微微勾唇,還不至于危險的掌控不住。

無需太過忌憚。

“日後你就……做孤的藥,好好伺候孤,如何?”思無涯笑着朝伽月問道。

雖是問句,卻似乎并不需要被問者的回答。

“殿下的意思是,我從此要一直留在太子府嗎?”

或許是因才醒,意識不夠清晰,又或許是“孤的藥”這個說法莫名替人增加了些底氣,伽月微怔之後,便脫口而出心中所想。

“怎麽,你很想離開?”思無涯金瞳閃了閃。

“我……只是沒想到會這樣……一直留在太子府,是不曾想過的事……”

伽月微微睜大眼睛,誠實的嗫嚅道。

進太子府的那些人,死的死,傷的傷,消失的消失……無論哪種,最終都會離開太子府。

伽月當初雖是主動留下,卻也是迫于無奈,作為暫且的委身之所而已,有朝一日,當然也會離開。

永遠留在太子府,确實從未想過。

“你想永遠留在太子府,還要看孤願不願呢。”思無涯眼神微沉,嗓音略冷。

“……是。”

“孤非長情之人,說不定過幾日便厭煩,一眼都不想再見到你,你倒也不必過早憂心過多。”思無涯眸光冷冷掃過伽月面孔,頓了頓,說道,“兩年,便先以兩年為約……”

思無涯忽然笑了笑,不必兩年,兩年太長了 ,他的生辰不過半年多的時間了,那時太子府是否還存在尚是個問題。

他改了口:“一年,以一年為約。一年之後,太子府随你來去。”

說道這裏,思無涯忽然想起什麽,唇角勾起抹微妙的似笑非笑,說:“或者等孤那位心儀之人出現,你便可以離開。”

伽月也記起,當初她是以替身的身份進府,雖然不知思無涯和那位姑娘之間有怎樣的故事,但他說的這個可能,倒也合乎情理。

正主出現,替身自然該離開,該消失。

這對她而言,甚至是件好事。

也不知是昨日睡得好的緣故,思無涯今日心情似乎當真不錯,接着居然又給出了另外一個選擇。

思無涯漫不經心道:“倘若你伺候的好,治好了孤,你也可以提前離開——孤會考慮看看。”

伽月雙眼一亮。

思無涯莫名又有點不悅,說:“若伺候的不好……”

“殿下,”伽月抿唇,驀然開口,“倘若我留下來,自會盡力好好伺候殿下,只是,可不可以,有個小小的,”她伸出手指,兩根手指捏着,比了個手勢,“小小的要求。”

“跟孤講條件?”

“……不是,”伽月搖搖頭,既然已開口,索性一鼓作氣,“我只想求個心安——在約定的時間內,殿下可否手下留情,不要殺我。”

雖然迄今為止,思無涯未曾真的對她怎樣,但動不動便說要殺了她,還是令人不安。更遠的承諾不敢求,至少一年之約內,能夠确保無事。

“頭上終日懸着把刀的滋味并不好受,”伽月輕聲道,“我若做的不好,犯了錯,殿下可以罰,可以罵,但請殿下憐惜,不要動不動便說要殺了,好不好。”

一個時辰後,東院。

“殿下同意了?”青湘瞪圓了眼睛。

伽月剛從太子院回來,青湘正等着她一起吃飯。反正過不了多久她也會得到消息,伽月便吃飯時将此事先告訴了她,讓她也好提前收拾,準備。

“同意了呀。”伽月點頭,當時思無涯盯了她一會兒,輕嗤了句“這麽怕死啊”,最後還是答應了她。

“天,這是什麽走向?”

雖然這些日子伽月常去太子院侍候,與太子之間不同于常人,但因此而遣散其他所有替身,委實令人沒有想到。

“殿下不會對你……”青湘心中浮起一個想法,眼睛咕嚕咕嚕轉。

“什麽?”伽月莫名。

“就是,殿下的心意啊……”青湘指指心髒,又指指伽月。

伽月撲哧笑了,好笑的看青湘:“你想太多啦。殿下說的很明白,主要因我于他睡眠有益而已。”

青湘心說凡事皆有可能,但想想思無涯那脾性,還是……算了。

“那這一年你便留在太子府,待在太子身邊啊?”青湘道。

伽月點頭,事情發生的挺突然,但其實也沒有其他選項。若她不同意,思無涯會不會執行他的初始想法不得而知,但本來她也得在太子府中留一段時間。

留多久,本也是個未知數。

如今只是将這個時間具體化了,反而讓前路變的清晰起來。否則還不知以後以何種理由,什麽時候離開合适。

“太子殿下可不好伺候,雖然允諾了,誰知道哪天突然發瘋……而且,萬一到時他不放你走怎麽辦……殿下這種人,承諾與反悔可并不存在界線……”

“……應該不至于吧,畢竟堂堂太子。”

伽月也不是沒想到這點,只是世間許多事,不能只看表面,就如這些時日裏,思無涯身上所展現的東西,跟曾想象的或傳言的便有很大出入。

思無涯并非完全的不可一世為所欲為,他也有能傷害他的東西。他也并非瘋到見人就殺。也不是難以伺候到令人完全不能應付。那麽或許,他的承諾也不見得不可信。

更重要的是——

“反正這非你我能控制的事,有承諾總比沒有強,多少有點約束力吧。”

伽月覺得,起碼這一年之內,她應不會再有性命之憂了。畢竟她還是有用的。

“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唉。”青湘擔憂道。

伽月笑道:“誰知道呢。未來誰也無法預料,先顧好眼下,一步步走吧。”

兩人吃完飯,将盤碟收拾好,等太子府侍女們來收。

青湘搗茶,伽月燒水,一起煮茶喝。兩人口味相似,分工合作,早已有默契。

“那個,你,”青湘咬了片茶葉,慢慢咀嚼,忽然想起一事,眨眨眼,看伽月,說,“你對太子殿下不會……或許說以後不會……”青湘擡手,再度指了指心髒之處。

伽月白淨的面龐一本正經道:“慧者不入愛河。”

又是這句。青湘之前聽過一次,還以為是玩笑,如今看伽月眼神,卻分明有種認真在裏頭。

“實不相瞞,我的人生願景裏并無此項,也從來沒想過這種事。”伽月笑道,“如今不會,以後也不會,放心吧。”

“而且,你別忘了,我們可是什麽身份。”伽月又道。

青湘當然沒忘。替身。

太子殿下心上人的替身。

思無涯嘴上說着不長情,實際卻長情的很,或許他僅有的長情都用在了這位心上人的身上。

這麽多年念念不忘,還找來這麽多替身,雖說對這些替身們的态度有待求證,卻也不可謂不用情至深。

如此情深,其他人又豈能再走進思無涯心中。作為替身,倘若動了此念,便無疑于飛蛾撲火,可憐又可笑。

伽月本就無心無念,更不可能會發生那種事。

伽月所求所願不多,未來不可掌控,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當前事,然後慢慢往前挪。

以她的情況而言,這個一年之約的的确确對她反而是件好事。她如今要做的,就是盡職盡責,好好履行這約定。

而之後黃總管出現,更帶來一個意想不到的大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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