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那窸窸窣窣的聲響仿若屍塊蠕動,又像是有什麽從沉睡中蘇醒,有那麽一個瞬間,凝辛夷只覺得頭皮發麻,甚至想要閉上眼睛不再去看。

但她到底還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眼瞳冷凝,指尖流轉靈火,只等那禍亂此方的妖祟出現,再一擊必殺。

阿朝對這些一無所覺,她喘息後,擡手砸門,顯然是想要那位草花婆婆給她一個交代。

屋子裏卻有一道童音先于那些窸窣響了起來。

“阿朝姐姐又偷溜出去玩兒了!”

旋即是許多道叽叽喳喳一并炸開。

“她前幾天也偷偷去了!我親眼看到的!”

“可是草花婆婆明明不讓我們出門,我在這裏躺了好幾天了,都快發黴了!”

“我不服,為什麽草花婆婆唯獨不罰她!”

“就是!為什麽她不用和我們躺在一起?”

“噓,都安靜!你們要看草花婆婆生氣嗎!”

這一聲出來,所有稚嫩童聲同時消失,一時之間安靜得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說不出的詭谲。

凝辛夷甚至沒能來得及分辨這些聲音究竟是從何而來。

湧動窸窣聲終于到了近前,房梁,木門,窗棂……所有一切木制的地方都有了輕微的起伏,有花草泥土的氣息将之前密不透風的血腥與肉香馥郁沖淡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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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滿頭花白的老婦人近乎突兀地出現在了舊屋門口。

她的華發一絲不茍地束在腦後,以藤蔓綠葉纏繞點綴,一身黑褂,繁複纏繞的大顆項鏈一層疊一層地帶在她的脖頸上,卻不顯繁重。

草花婆婆有着一張枯槁卻眉眼柔和的臉。

她擡手捏了捏阿朝頭上的發包:“不要着急,慢慢說,發生什麽了?”

阿朝急急重複:“方才大箱子和大姐姐說,今後還會有人來祭拜這裏,我、我離不開這裏了!就算等到及笄也……可是草花婆婆明明說,謝家人都死光了,我已經可以離開白沙堤了!”

草花婆婆顯然愣了愣,眼中神色複雜,口中卻安撫道:“那我們便另找機會,阿朝不要着急。總有一天,阿朝能離開這裏的,好嗎?”

這話落在凝辛夷耳中,卻分明帶了其他的意思。

毫無疑問,此處到底閉塞,草花婆婆和白沙堤中人,可能還不知道謝晏兮持劍涉水歸來的消息。便是他此前已經走過這裏一遭,也不必非得道明自己的身份。

可墓冢主人的血脈一日不斷,守墓人便一日不可離開。如今謝晏兮還活着,又還能有什麽別的機會呢?

除非……

除非她們想要讓謝家徹底斷絕血脈!

又或者說,此前謝氏的慘案根本就是出自她們的手!

更何況,這看似面目和藹的草花婆婆,根本就是已經化形的大妖祟!

空氣中的緋紅之色更濃,按照凝辛夷的計算,妖瘴形成最多還有三炷香的時間,如今算來,最後一炷香也已經點燃。

凝辛夷思緒流轉間,指尖的靈火已經轉為幽藍,足尖也已蓄力,但某種奇妙的預感讓她猶豫了一瞬。

也就是這一瞬時,她的三清之氣倏而有所觸動,讓她霍然看向了高空!

一聲凄厲且森然的尖嘯由遠至近!

漫天飛羽,遮天蔽日,妖氣驟烈。

草花婆婆一把将阿朝拉到了身後,掌心也已經開始結印,神色警惕卻顯然沒有意外之色。

自天外而來的妖影瞬息便已經到了近前,那妖影不偏不斜,竟是就如此目标明确地向着那間舊屋直襲而去!

一聲重重的撞擊。

舊屋的所有血氣竟是在這一瞬間如同活過來一般,在草花婆婆的結印之下,瞬息間變成了熊熊燃燒的妖火,沖天而起!

“去!”草花婆婆大喝一聲,無數草木盡數投入妖火之中,顯然想要就此将那團從天而降的黑影燒成焦炭。

火色中漸漸沒了動靜。

草花婆婆的神色肉眼可見地放松了一瞬,她正要開口說什麽,那火中卻升騰起了一只巨大的翅膀!

妖火漸熄,卻讓那只翅膀的陰影投落得更加斑駁且巨大,近似要将整座舊屋和門口的阿朝與草花婆婆徹底遮蔽!

一聲痛極後更尖銳的尖嘯聲起,舊屋的屋頂破開,鋪散的白色紙錢被漫卷起來,随着那妖祟的一振翅,洋洋灑灑在半空鋪開。

下一瞬,那妖祟已經自天而落,嘶鳴着出現在了草花婆婆身前!

這一個瞬息之間,已經足夠凝辛夷認出這妖祟的來歷。

竟是鬼鳥鈎星!

此妖祟又名夜行游女,集死去的産婦怨氣執念而生,最喜嬰童,難怪這舊屋之中有這麽多孩童屍體,想來這舊屋便是她的巢穴!

草花婆婆眼瞳驟縮,卻已經來不及反應,只記得将阿朝死死地護住!

但那一擊到底沒有落下。

一柄從旁探出的扇子攔下了所有攻擊。

三清之氣自凝辛夷的指尖蔓延,将第一節扇骨點燃。她掌心的折扇展開,扇面遮住她的半張臉,再浮凸出半張怒目刀須,深紅玄日,猙獰似詭笑的圖騰面容!

下一瞬,凝辛夷與那張豹眼狼耳的圖騰面容一并擡眼!

兩張面容似是在某一個瞬間重疊,青煙自她掌心扇骨起,煙色迷蒙,隐隐将她身後那道一道巨大猙獰但肉眼難見的虛影變得模糊。

“鬼鳥鈎星,是為不詳。吾請騰簡,驅鬼除祟。既見神鬼,諸方拜我!”

凝辛夷翻轉扇面,掩住面容的兜帽早已在方才對撞的那一瞬被掀開,露出一張明豔奪目的臉。

幽藍靈火與青煙将她的面容重新遮掩。

只留一聲清脆低喝。

“——跪!”

她身後的虛影張口,于虛無之中嘶吼。

那鬼鳥鈎星滿身羽衣被妖火灼了大半,卷曲焦黑,形容可怖,卻依然維持着鳥翼人形。

聞言,它羽翼亂散,嘶鳴更厲,明顯不甘到了極點,卻到底還是做了瑟瑟俯身态。

這一瞬,已經足夠。

凝辛夷持扇,騰身而起,頃刻間已經到了鬼鳥鈎星近前,便要一劈而下!

斜側卻有一道泠然劍光驟至,也向着那鬼鳥鈎星而來!

電光石火間,凝辛夷持扇與那柄冷劍交錯一瞬,兩人同時擡眼掃了對方一瞬,又錯開。

染了血的是扇骨。

持劍之人一擊不中,已經重新退開,隐入黑暗之中。

終于被這一擊攪碎了妖丹的鬼鳥鈎星逐漸失去神采,凝辛夷周身缭繞的虛影與青煙也在夜色之中緩緩散去,讓她的面容重新變得明晰。

不遠處蔓延至此的路上,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向這邊緊趕慢趕。

大箱子頗有點喘息,遙遙向着她的方向擺手,似是想要說什麽。

凝辛夷于是确定,方才那道劍應是來自此前将劍架在她脖子上過的“大花帽子”,難怪有些難言的熟悉之意。

捉妖師之間強搶最後一擊的事情時有發生,見得多,也就不太在意了。

她沒理大箱子和大花帽子,擡手就要起三千婆娑鈴收妖屍。她手腕上這幾只鈴铛各自內含一個婆娑世界,可以收納一切存在,甚至連三清之氣都可以存于其中。

用來存妖屍也方便,一般取出來的時候,妖屍甚至都還在滴新鮮的血。

只是她的手還沒碰到紅繩,卻見那大箱子已經向着高處抛出了一只金色的收妖抽繩袋。

那袋子在半空一個倒轉,紅色抽繩自動松開,袋口向着那已經漸而枯萎的鬼鳥鈎星張開,竟是頃刻間便将鬼鳥妖屍卷了進去。

凝辛夷:“……???”

敢情這大箱子是在給她比劃這個呢?

怎麽這兩人搶她的東西還打了一套組合拳出來?!

她眼看着收妖抽繩袋穩穩落入終于趕到的大箱子手裏,深吸一口氣:“這妖是我殺的,最後一擊也在我,于情于理,這妖屍都應歸我。”

大箱子拎着那只收妖袋,在上面又加了一層封印,側身看向她,很是頓了頓:“歸你?”

凝辛夷擰眉:“難不成你是剛出師門,不懂得外鄉人捉妖的規則?最後一擊斃命的是誰,這妖屍就理應歸誰。”

大箱子卻說:“我何時說我是外鄉人了?”

聞言,凝辛夷的手已經重新落在了九點煙上,目露警惕:“不是外鄉人,你又是誰?”

大箱子站在原地,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

凝辛夷神色更是古怪:“我知道什麽?”

大箱子低頭,看向自己腰間。

凝辛夷的目光一并落去。

片刻,大箱子默默從自己腰間挂的一大堆雞零狗碎中搜尋片刻,終于将被壓在最下面那塊腰牌撥拉出來,勉強落在了最上面。

腰牌鑲金銅雲紋花邊,玄鐵質地,漆黑牌面上,背面是篆體的“平妖監”三個大字,正面則是“主薄”,還落了“程祈年”三個字,顯然就是大箱子的名字了。

凝辛夷:“……??”

大箱子怎麽竟然是平妖監的人?

“平妖監腰牌在此。”程祈年咳嗽一聲,掩飾自己找尋了半天的尴尬,這才道:“做不得假。”

凝辛夷也有點尴尬,方才劍拔弩張,她未曾仔細打量程祈年,這會兒才發現,他這一身分明就是平妖監的松綠雲燕紋官服!

可他身後背着偃箱,身上又墜了這麽多東西,硬是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個十全十,只顧着注意他會不會暗中出手,如何出手,壓根沒注意他到底穿了什麽。

如果是平妖監的人,依照如今大徽朝的法規,凡平妖監的捉妖師在場,這妖屍确實理應由他們收歸。

凝辛夷倒也不算白忙一場,平妖監自會在事後給她一些相應價值的補償。

她也跟着咳嗽了一聲,忍不住低聲道:“原是如此,失敬。”

卻到底有點不甘心,眼巴巴地看了眼程祈年手裏的收妖袋,又小聲喃喃了一句:“啧。怎麽還有平妖監的人來了?這兒還有人能聯系到平妖監?”

早知道這裏有平妖監坐鎮,她就不着急入妖瘴了,她的事情完全可以從長計議,又何至于将自

己陷于此刻這般不知何時才能回到謝府的被動境地。

更何況,直到現在,她也沒看到這偌大一個白沙堤,到底哪裏有長得像黑樹的存在。

四舍五入,還是虧了。

只是這兩句抱怨分明音量小得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到,但她話音才落,一道有些熟悉的散漫聲音便自她身後響起。

“平妖的事情不就應該找平妖監來做嗎?”自黑夜中走來的少年以一對純黑護腕束袖,一身靛青色勁裝,長身玉立,單手閑閑搭在腰間金紋黑劍上。

謝晏兮輕輕挑眉,神色舒展。

“不然難道要朝廷養閑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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