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V]
25.塵埃落定 [V]
至此,辛婵已接連迎戰三人。
她擦去額頭上的汗珠,提着劍站直身體,此刻再臨着這凜冽山風竟也再不覺寒冷。
“師兄。”臺下的程非蘊适時望向身旁的封月臣。
彼時封月臣正在望那試煉臺上的姑娘,聞言便又偏頭對上程非蘊的那雙眼睛,他彎唇,笑得很輕柔,“這結果,倒也不意外。”
若非是赤陽門的掌門葛秋嵩刻意挑唆為難,辛婵也不必參與這場試煉大會的任何比試,而按照原本的規則,封月臣、晏重陽、趙錦毓、慧明四人便該抽取玉牌,兩兩相對,三局兩勝,最終再決出兩名勝者,這争奪魁首的最後一場比試,便是一局定勝負。
這是試煉大會早定下的規矩。
但如今辛婵是半道上被葛秋嵩和那許多人的附和之聲逼到試煉臺上的。
封月臣四人都是經歷過層層比試才在那試煉臺上站到最後的,辛婵的參與對于他們來說便多少有些不公,于是程硯亭只能重新與幾位宗門之主商議,最終定下來,讓辛婵一人抽取玉牌,挑戰四人的規則。
每場比試,都是一局定勝負。
如今辛婵已連贏三人,最後便只剩下封月臣。
封月臣站起身,躬身向一旁的正清掌門程硯亭行禮,“師父。”
程硯亭點點頭,只道一聲:
“去罷。”
封月臣當即轉身,抽出擱在一旁案幾上的長劍,飛身一躍,便落在了試煉臺上。
“辛姑娘,你入正清山的這些日子,我亦無甚機會向你讨教,今日這樣,倒也不錯。”封月臣便是提着劍,仿佛也是一派光風霁月,溫文爾雅的模樣。
他氣質清淡,明明渾身都透着書香墨韻的氣息,可辛婵卻也見過他手執長劍,在這試煉臺上氣勢淩冽的姿态。
“山中弟子都說,封公子如今不再輕易同人切磋,今日也的确算是我的機會。”辛婵颔首道。
在場的衆人都很清楚,這封月臣身為天下第一仙宗——正清派的掌門首徒,更是當了數次的試煉魁首,他該是這年輕一輩中,修為和天資都最為出挑的那一個。
便是連業靈宗的趙錦毓,前些年也是數次敗在他的手下,只不過後來興許他也是勤修苦練得了法門,這才堪堪能與之比肩。
這是正清山首徒與娑羅星主的較量,在場的衆人都緊緊地盯着試煉臺上的那兩人。
他們之間辛婵與封月臣同時往前,劍鋒直指對方,卻又在劍鋒相抵時,幾乎同時側身。
兩人出招都很快,那劍氣铮鳴的聲音更引得在場之人耳膜震動。
“任師兄,你月臣師兄是不是特別厲害啊?”聶青遙捂了捂自己的耳廓,又忍不住去問坐在前面的任君堯。
任君堯不假思索,“那當然,我月臣師兄便是我們這些正清弟子中最為出挑的一個了,”
他說這話時,還刻意回頭,用手擋着自己的臉,壓低聲音對聶青遙道:“更不提旁的那些宗門裏,都挑不出幾個能與我月臣師兄相比的,也就業靈宗的趙錦毓了,如今他的劍術倒是越發厲害。”
畢竟趙錦毓也是擔過那魁首聲名的。
“那他和我辛婵姐姐,誰更厲害啊?”聶青遙又問。
這卻将任君堯問住了。
其實他也不太确定,若說是他月臣師兄罷?可方才他觀辛姑娘劍挑三人,那三人也并非是泛泛之輩,可她贏下來卻也不算艱難。
更何況,她連那擔過魁首的趙錦毓都已經打贏。
這……
怎麽好像他月臣師兄的勝算又少了些?
一旁的謝靈殊聽着兩人的說話聲,目光仍未從試煉臺上離開,他半睜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并不像那許多人一般坐得端正姿态,反而慵懶随意了許多。
他的那雙眼瞳裏看不出多少神情,好似那個姑娘在試煉臺上與人纏鬥的影子也沒有那麽清晰。
彼時辛婵仍在與封月臣來回鬥法,手中的長劍早已飛出她的手,冰藍的光芒寸寸盈滿劍身,她翻身躲過封月臣的劍尖,足尖落在他的劍刃上,如蜻蜓點水一般,再一躍而起。
千疊雪帶起陣陣劍氣,引得試煉臺周遭的鐵索盡數斷裂,兩種強烈的光線碰撞相接,刺得在場的許多人都快睜不開眼睛。
這場比試早已過了一炷香的時間。
臺下的趙錦毓驚愕地發現,如今的封月臣比之五年前,修為似乎變得更高了,他也許是勘破了什麽,靈臺已明,如今竟更上一層樓。
少陵忍不住從衣袖裏拿出來一方帕子擦了擦被這風沙刺激發紅的眼眶,偏頭去看程硯亭時,才見他早已捂住了口鼻。
也是此刻,兩抹猶如流火一般的氣流纏裹着呈現出更加混沌的顏色,其中滿攜雷電,火星迸濺,其中光影猶如細絲一般旋轉流動,看起來便猶如寰宇縮影一般,顯現出無垠的浩瀚之态。
衆人幾乎都被這般氣流攫住了所有的目光,那天照閣主秦昭烈更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分明是那般氣定神閑的一個人,也唯有在得見娑羅星主的力量時,才會顯露出這樣歡欣複雜的神情。
此時此刻,他們都在那樣的流火罡風裏,看清了那個姑娘額間閃動的那一抹銀藍雙色的火焰痕跡。
冰雪凝固了封月臣手中的那柄長劍,氣流湧動着甚至擊碎了試煉臺的一角,延煙塵四起時,他手中結冰的長劍便應聲碎裂,寸寸寒冰落在地上,瞬間融作了水痕。
封月臣接連後退,到底還是勉強穩住了身形。
風煙散盡,流火盡滅,所有的光芒盡數消失,唯有辛婵站在那兒,鬓邊的碎發早已被汗水浸濕。
試煉場上一時靜谧無聲,所有人幾乎都忘了言語。
直到他們聽見有人輕飄飄鼓掌的聲音,許多人尋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便見那衣袍殷紅的年輕公子随手擱下了手裏的那一小壇酒,從那張椅子上站起身來。
少陵回神,忙收好自己手裏的帕子,行至那試煉臺畔時,還多看了那被損毀的一角,底下散落着不少石塊,他飛身上去,朗聲道:“辛婵勝!”
至此,一切便已塵埃落定。
這一年試煉大會的魁首,非是這八宗之內的任何人,而是那自烈雲城中走出來的,曾經他們眼中的烈雲奴婢,如今的娑羅星主。
辛婵幾乎有些脫力,放松下來之後,她的腿就有些發軟。
但當着這麽多人,她卻只能劍尖抵着地面,支撐着自己的身體,站在那兒。
謝靈殊随意地理了理衣袖,便上了那試煉臺。
看着眼前這個滿頭大汗,臉色也已經有些不太好的姑娘,他伸手用衣袖替她擦了擦額角的汗意,那雙琉璃般的眼眸望着她時,仍是清輝滿溢,笑意溫柔,“我們小蟬真厲害。”
汗水沾濕了她的淺發,就那麽狼狽地貼在她的側臉,而她擡眼望他。
風聲仍在耳畔,底下是那麽多雙眼睛。
恍惚間,辛婵好似又想起曾經在烈雲城主府後的藕花細水,極夜籠罩下,船上漁燈搖晃,宛如滾燙的火星子懸在水面。
烈雲城常年寒冷,從未見過夏花。
那夜他躺在船上,殷紅的袖袍裏流散出來的淡金色的光芒便在水面點染出一簇又一簇的藕花,她是他從冰冷湖水裏撈出來的小水鬼。
此後在禹州城那一年多的時光,他教會她成長。
也教會她去看這世間的四季輪轉,雪月風花,那些烈雲城中從來都見不到的顏色,他都交給了她。
而此時此刻,當她立在這試煉臺上,立在這天下仙宗所有人的眼前,她也再不是曾經的自己。
他扶住她的手臂,不着痕跡地讓她往自己身上靠了靠,随後擡眼再看向試煉臺下時,衆人只聽他道:“既然比試已經結束,那麽有些賬,我也該替小蟬清算,”
謝靈殊看向那手握火元杖的赤陽掌門葛秋嵩,“葛掌門幾次三番為難于小蟬,實非宗門之主該有的作為,小蟬年紀尚小,這攻心之術到底不比你葛掌門,如今這結果,不知你可還滿意?”
他不再笑,那雙漂亮的眼眸裏看不出多少情緒。
葛秋嵩聞言便站起身來,“這位公子是在向我發難?她既是娑羅星主,那麽有許多的事情,她自然是躲不過的。”
“葛掌門說得是,”
衆人只見那立在試煉臺上,衣袍殷紅的年輕公子忽而輕輕一笑,鬓前的兩縷龍須發也在随着這凜冽的風而晃蕩,“可我就是見不得人為難她。”
“教她怎麽做人,怎麽去擔這娑羅星主的聲名,該是我的事,我不喜歡旁人多管。”
他一向溫柔散漫,辛婵幾乎從未見過他此時此刻的這般淩冽沉冷的模樣。
辛婵怔怔地望着他的側臉,卻不防他忽然偏頭看向她,那雙眼睛彎起來,眼瞳裏又是清晰柔軟的笑意,長風裹着他的衣袖,獵獵翻飛間,她被淡金色的光芒托着穩穩地落在了她之前坐着的那把椅子上。
辛婵還有些發懵,擡眼便見他手中握着的,竟是她的千疊雪。
她又去望自己空空的手掌。
“葛掌門,切磋一下如何?”他彎着眉眼,擡手以劍指向底下的葛秋嵩時,劍鋒還晃了晃。
葛秋嵩曾在烈雲城是看過這位神秘的年輕公子使出過召靈術,那并非是常人能夠掌握的功法,即便是他也從未尋得此等秘法。
此人的修為到底如何,尚未可知。
周遭議論聲起,葛秋嵩只是掃視一圈,便正見那天照閣主秦昭烈那副幸災樂禍般的嘴臉。
“葛掌門,你意下如何啊?”
秦昭烈将他陰沉的臉色看在眼裏,便覺得越發好笑,“若是不應戰,可有些說不過去。”
葛秋嵩最讨厭他這般愛說風涼話的做派,他冷哼一聲,火元杖在地上重重一拄,随後便站起身來,“這位公子好生狂妄,我倒要看看你是個什麽來頭!”
程硯亭仍穩坐釣魚臺,見葛秋嵩已上了試煉臺,他甚至還慢悠悠地端起旁邊的茶盞來喝了一口。
少陵的神情則有些複雜。
他也是想勸誡謝靈殊兩句,卻又礙于這人多眼雜的場面,無法上前一步。
赤陽門是九宗之中的第四宗,他門中獨創的祝火功便是他們山門長盛不衰的核心功法,葛秋嵩身為赤陽掌門,祝火功已修煉至最後一重,他的心火可焚盡萬物,要消殺一具血肉之軀更是輕而易舉。
此前在烈雲城中與辛婵比試時,他其實也未盡全力,畢竟那時他也不知辛婵修為到底如何,雖有一時不察,令辛婵有了一絲的可乘之機,但若非是程硯亭叫停,那辛婵當日,便不會只是受那麽一點傷了。
這些事,葛秋嵩記得,謝靈殊自然也記得。
當葛秋嵩操控着火元杖,催生出熊熊烈火趁着這寒風襲向謝靈殊,他站在原地卻沒有絲毫要躲開的意思,手中那柄千疊雪劍刃一翻,便有簌簌霜雪伴随着冰藍色的劍氣流散開來形成如冰層般的屏障,同烈火相互碰撞時,那種熾熱與寒冷相互交替的氣流拂開,引得這試煉場上上一刻如炎炎夏日,下一刻卻又如凜冽嚴冬一般。
那一抹紅衣身影好似游龍一般,從容地迎上葛秋嵩的每個招式,卻又無端給人一種漫不經心的觀感,他看起來絲毫沒有因為葛秋嵩那些越發淩厲的招式而顯露出半分慌張之色。
辛婵坐在臺下,一雙眼睛始終盯着臺上的他。
“這謝公子……”
程非蘊此刻心頭是難言的驚詫,她立刻去看身旁的辛婵,“原來你的劍術,是謝公子教你的?”
辛婵聞言看向程非蘊,點了點頭。
“他的劍術和功法,我從未見過……”程非蘊大約是開始有些懷疑自己此前對這位年輕公子的印象是出了錯。
此刻只是見他與那赤陽門主比試,她雖仍看不出他修為深淺,但單看他的劍招和他所使的功法便已經不簡單。
彼時,葛秋嵩終于被謝靈殊的散漫應招而徹底惹怒,他手中的火元杖早已被火焰灼透,熾烈深紅的火焰裏裹着金色的內焰,心火流散蔓延,裹着強大的氣流,卷起的煙塵沙石都在頃刻間被灼燒得連一撮青灰都不剩,這種熾熱的溫度炙烤着這裏每一個人的臉龐。
衆人在這熱流彌漫,灼人難耐的境況下,便見那簇簇的火焰已湧向那位手執長劍的年輕公子。
如此霸道的功法,衆人已是多年未曾這般直觀地見識過。
比試之所以是比試,自當不可傷人性命。
葛秋嵩作為赤陽門掌門,他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到底還是留了些餘地給謝靈殊的。
只是無論是他亦或是在場的那許多人,都沒有料到,他們原以為那位紅衣公子必是要在他葛秋嵩的手底下吃些苦頭,卻不料那好似能氣吞萬裏一般的烈焰火舌卻連謝靈殊的一寸衣角都未曾燎過。
陡然迸發出的強大氣流散開,寸寸寒冰封凍了半空之間的熊熊烈火,最終破碎成一粒粒的雪花落下來,消卻聲息。
葛秋嵩被金色流光打落在臺下,他胸口氣血翻湧,到底沒忍住吐了血。
“師父。”晏重陽立刻上前想要去扶起他,卻被鐵青着臉的葛秋嵩一把揮開,他都顧不上去抹自己唇角的血跡,幾乎是不敢置信一般地望着地上已經斷裂成兩截的火元杖。
那是他千辛萬苦從鐘山找來的神木,用以鑲嵌他修煉半生所得的火元珠,此種神木自附靈氣,能夠滋養他的火元珠,從而淬煉出更加純粹的心火。
可如今,這神木卻已經在他眼前損毀。
謝靈殊輕輕地“啊”了一聲,手腕一翻,将千疊雪收到身後,才慢聲道:“這可是鐘山神木?那倒真是可惜了。”
他如此輕飄飄的一句話,便令那握着兩截已經沒有什麽效用的殘損神木的葛秋嵩心窩子裏頭像是又被紮了一刀。
謝靈殊見他已經氣得渾身發抖,便伸出手掌,一截顏色暗紅的長木便已出現在了他的手中,那上頭未經雕琢,卻有細微藤蔓猶覆其上,隐隐浸潤着微微閃光的靈氣。
“葛掌門放心,我賠給你便是。”他一伸手,那截神木便已落在了葛秋嵩的眼前。
僅以肉眼,葛秋嵩便看出這一截神木遠比他此前尋到的那一塊要更為出挑,其中靈氣馥郁,皆屬火性。
但他此刻卻仍是氣得青筋微鼓,臉色也越發不好。
但此刻葛秋嵩卻再也沒有辦法輕視那個無門無派,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年輕公子,他明顯察覺到,謝靈殊今日仍在刻意壓制着自己的修為,也許他遠比葛秋嵩想象中的,還要更加強大。
思及此,葛秋嵩的神情便越發複雜難堪。
試煉場上少卻人聲,謝靈殊從試煉臺上走下來,向着那個坐在太師椅上的素衣少女而去。
他将手裏的那柄千疊雪遞到她的眼前,垂眸看她,只道一聲,“走罷。”
此時的天空仍有簌簌霜雪落下,甚至在她接過他手中的千疊雪時,便有極小極小的雪花融在她的手背,她迎上他那雙清亮的眸,随後點了點頭,輕應一聲。
當辛婵被謝靈殊扶着回到燭明殿裏時,她松懈下來,整個人都躺倒在軟榻上。
謝靈殊倒了一杯茶遞給她。
辛婵忙撐着坐起來,接過茶盞,道一聲,“謝謝。”
“小蟬與我,何必言謝?”謝靈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華棠露水沏的茶也多少有一些消解疲乏的功效,辛婵喝了一杯之後,便覺得原本還有些泛疼的太陽穴也不怎麽疼了。
“小蟬一劍挑四人,何況這四人還是這幾宗裏最出類拔萃的人物,真是辛苦你了。”
謝靈殊說着,又看向她腰間的那一枚半透明的冰晶佩,那冰晶佩的形狀猶如層疊的星盤一般,其中有金色的光芒星星點點的,猶如墜在天際的星子一般。
那是試煉魁首才有的信物。
封月臣有,趙錦毓也有,如今辛婵也有了。
“小蟬可想下山?”謝靈殊忽然道。
辛婵的那雙眸子仿佛明亮了許多,她忙點頭。
“下山”這兩字在她的腦海裏自動轉換成了紅燒肉,雞絲面,烤羊肉之類的東西。
謝靈殊望着她此刻的模樣,那雙眼睛裏笑意溫軟,總帶着幾分縱容。
無論過去多少年,她終究還是她。
正清山下的望仙鎮上,總有熱鬧的夜市,人間炭火濺出來的火星子大概也算是一種看得見的紅塵滋味。
在街邊的小桌上,當初在禹州一起生活過的四人終于又重聚。
林豐與聶青遙烈雲城一別再見時,竟也沒有生分許多,他們兩個還是吵吵嚷嚷,打鬧不停。
“小卷毛我覺得你打人的力氣又大了許多……”林豐捂着自己的胳膊,瞪她一眼。
聶青遙哼了一聲,自顧自地吃起烤羊肉。
辛婵和謝靈殊便是這桌上最安靜的兩個人,一個忙着吃肉,一個忙着喝酒。
辛婵忽然記起來些什麽,她停下吃烤羊肉串的動作,臉頰還鼓鼓的,擡頭望他,“你昨夜已經喝了不少酒,今日在試煉場上我見你又喝了一小壇,”
她說,“喝多傷身,你還是別再喝了。”
謝靈殊一手撐着下巴,聞言卻在望着她輕輕地笑起來。
那笑聲清冽低沉,無端有些撩人。
“原來小蟬在試煉臺上同人比試,也不忘看我?”他的聲音忽然壓低了很多,偏頭就湊在她的耳側。
尾音微揚,動人心扉。
辛婵像是被火燎了耳尖,她慌忙往旁邊挪了挪,離他遠了些。
“我才不管你。”她只幹巴巴地說一句。
謝靈殊仍在笑,卻是放下了手裏的酒盞,竟真的不再喝了。
空氣裏都彌漫着食物的香味,放眼去望着一條長長的街,道路兩旁的攤子好似綿延不絕,來往的行人摩肩擦踵,人聲鼎沸。
這該是人間獨有的熱鬧。
謝靈殊半睜着眼睛,在看那檐上燃着的絹紗燈籠裏朦胧的光。
“辛姐姐,你說那正清山有什麽好的?上頭又不準吃肉,還不如在這鎮上自在。”林豐一邊啃着雞腿,一邊對辛婵說道。
辛婵用筷子夾了一塊紅燒肉喂進嘴裏,“山上單是素食分量也很少,根本不夠我吃。”
“仙宗大抵如此啊,我們丹砂觀也不食葷腥的!”聶青遙吃得滿嘴流油,還一邊插話。
“那你為什麽還在吃?你不是要守你們丹砂觀的規矩嗎?”林豐扔了一粒花生米到嘴裏。
聶青遙一頓,然後說,“那我師父壓根兒又沒打算把我留在觀裏,等我十八歲,她就要把我送回家去,那我幹嘛放着肉不吃,只是那些綠油油的菜啊?”
“那這麽說,”
林豐的那雙眼睛期盼似的望向她,“你就也不用守你們丹砂觀那除魔衛道的規矩了?”
“那不行!”
聶青遙下意識地反駁:“即便我不是丹砂觀的弟子了,那除魔衛道,懲奸除惡也是我該做的事情。”
林豐眼睛裏的神光暗淡下去,“……哦,那就是說你還想着殺我呗。”
但見他這副模樣,聶青遙抿了一下嘴唇,支支吾吾一會兒,又有點不大自然地開口:“我又沒說要殺你……”
林豐聞言,果然他眼底的光又清亮起來,他把自己面前的烤羊肉推給她,“那咱們說好了,我們就是朋友,我不會殺你,你也不要殺我。”
“就你還想殺我,你等下輩子吧你。”聶青遙哼了一聲,倒沒拒絕他推過來的烤羊肉。
人心到底都是肉長的。
即便聶青遙聽慣了師父善微所說的那些“妖無好壞,皆該誅殺”的話,但當這麽一個稻草妖怪,是如此赤誠,單純地相待,她卻覺得自己反而更像是一個壞人。
他明明什麽都沒有做,沒有害過人,也沒有過什麽壞心思。
相反,他有點傻傻的。
在禹州城裏生活的那段日子,聶青遙也曾篤信妖一定都是壞的,而謝靈殊施在林豐身上的術法讓她沒有辦法用火符燒了這只稻草妖。
于是她就只能悄悄地跟着他,觀察他。
想要抓他作惡的把柄。
可事實上她看到的卻是,他幫推不動車的老大爺把裝了好多菜的車推到菜市,将在街上滑到的孕婦送到醫館,他還和城東的那些小乞丐們玩得很好,常給他們帶好吃的。
他還總像個凡人一樣,去學堂念書習字。
他看起來如此簡單,平日裏連一只活蹦亂跳的雞也不敢殺,還只能去買來別人已經處理好的雞肉來給大家炖湯喝。
後來在烈雲城,危急時刻,也是他及時擋在她的身前,替她挨了一劍。
他後肩浸出的鮮血,是那冰天雪地裏,最為刺眼的顏色。
在那個堆滿冰雪的小院子裏,他遞到她手裏的那一碗熱騰騰的面,也總讓聶青遙覺得有些難以忘懷。
妖,真的都是壞的嗎?
在遇見林豐之前,聶青遙一直這麽堅定不移地以為着。
可如今,她卻動搖了。
反正無論如何,她都得不到師父的認可,反正無論她做些什麽,說些什麽,也全都是沒有絲毫用處的。
師父遲早會将她送出丹砂觀。
那麽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該由着她的內心,而非是那冰冷的山規鐵律?
作者有話說:
更新送達,啵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