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仙途無歲月。
不論再漫長的時間對于他們來說, 都是頃刻的彈指一剎,在這樣漫長的歲月裏, 任何記憶皆是轉瞬即逝。
可宇文猛迄今都還記得,小狐貍落進這片山的那一日。
說來也不知道是巧還是注定的事, 其實半春山的這棟竹樓他許久才會來上一次,換成人間的時間就是十幾年。他在半春山附近設了禁制,一般的凡人是走不到這塊地來的, 所以這處的風景百年如一日, 幾乎不會有多少變化。
而他到這裏的來的第二日, 半春山上烏雲遮天蔽日, 凡人瞧見只以為約莫又要打雷下雨了, 可宇文猛僅僅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有人在渡劫。他斜倚在竹樓的露臺上,抱臂看着頭頂紫電閃爍的密雲,未幾, 密雲中忽然落下一道燃着熊熊烈火的紅色身影,像是落日一般徑直往下墜着。
沖撞力之大,竟然一下子沖破了他在半春山設下的禁制,落進葳蕤的密林裏。
他有些訝然,順着那團紅落下的地方找去,便在水塘上那棵歪脖子的樹身上看到了只奄奄一息的小狐貍。
那時的小狐貍比現在還醜,畢竟他從密雲中落下時幾乎燒成了一團火, 整個身體都被烤焦了, 渾身都是烏漆墨黑的炭跡, 有些傷口附近結上着血痂,仔細一看卻是已經燒熟了才會如此。
他蔫蔫地挂在樹杈上,閉着眼一動不動,肚皮的起伏輕不可見,距鬼門關就差一口氣——傷成那樣,別說是繼續成仙,能不能活下都是個問題。
宇文猛身為仙界天将,當然知道凡間事物不可多做幹預,他一向冷心冷情,別說只是一只狐貍,就是現在躺在這的是個人他不也見得會救。
但他那日偏偏救了。
他身上帶着的上藥藥性太大,小狐貍如若服用恐怕死得更快,宇文猛便只能用仙力護住他的心脈防止這小狐貍斷氣後魂魄離體,可是那樣的重傷宇文猛不敢貿然去移動小狐貍,只能先清理了半春山附近可能會吃掉這只小狐貍的野獸,再匆匆跑出仙界去找醫仙歩醫取藥。
然而等他再回到那裏時,小狐貍已經被另外的人救走了。
他握着藥瓶站在水塘旁邊怔了許久,才輕輕笑了一下——是了,半春山禁制已除,誰都可以來這裏,除了離開的他。
那日過後,宇文猛重新給半春山下了禁制,山裏又恢複了寂靜,像是從來沒有旁人來過這裏一樣。
再後來,他就聽說了那小狐貍傷好後,經常拿着九洲四海尋來的至寶向劍神雲采夜報恩。他自認為不是那什麽心胸狹窄之人,聽到這消息後也只是笑了笑,只是在後來的某幾個夜裏,看到他為小狐貍要來的藥瓶時發會怔。
畢竟除了他自己以外,沒人知曉那日發生的事。
而以他的傲氣和脾性是斷然不可能到雲采夜面前争這件事,也更不可能到小狐貍面前告訴他,其實那日先救你的人是我。
為一只狐貍牽腸挂肚實在太不值得了。宇文猛是這樣想的,雖然他自己也不想承認私下裏他還是偷偷關注着小狐貍的,并且在小狐貍每次将寶物送去雲劍門只換回雲采夜的一堆劍符後,他都要邀請衆屬下暢飲一番——呵,仙界誰不知道雲采夜送外人禮物只會送劍符?
後來雲采夜藥成親時他還送上了一份賀禮,并在心裏惡意滿滿地嘲笑小狐貍,心想小狐貍這下恐怕哭得眼睛都要腫了。
所以天帝弦華派他下界時,他一點也沒猶豫,就想去看看小狐貍傷心欲絕的模樣。
誰知見是見到了,見到他眼淚汪汪的樣子又舍不得繼續欺負他了。
宇文猛輕輕嘆了口氣,将小狐貍從樹杈上拎進懷裏,抱着他往竹樓走去。
漠塵睡得本就不太熟,被宇文猛揣在懷裏颠了幾步就醒來了,他發覺自己陷在一個熟悉溫暖的懷抱裏,周身萦繞了男人身上清冽味道時一對狐耳馬上支了起來,一雙黑水銀般的眼珠亮汪汪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宇文猛,高興道:“将軍!您回來啦。”
“嗯。”宇文猛應了一聲。
小狐貍卻是已經扒着他的衣領踩在他胳膊上站了起來,好奇地問:“怎麽回來得這麽早呀?”
漠塵還以為宇文猛要到天色黑透後才會回來,卻沒想到這會兒太陽才剛剛落山,宇文猛就已經到家了。
男人勾起唇,笑着睨他:“我想早些見到你,不就回來得早了?”
漠塵被他這樣仔細望着,又聽他剛剛那句哄人的軟話,臉一下子就紅透了,好在現在他又變回了小狐貍,臉上還有毛毛遮着,心想宇文将軍一定不會發現他臉紅的。
結果宇文猛抱着他進屋後就将他放到了地上,開口道:“變回人。”
漠塵愣了愣,有些猶豫,在地板上乖巧地坐着,偏偏頭央求宇文猛說:“将軍,我不能繼續這樣嗎?”
宇文猛半蹲下身體,伸手捏了下小狐貍軟軟的耳朵,雖然還是笑着,說出口的話卻是不容置喙:“不可以。”
宇文猛在有些時候是說一不二的,也許是身居高位的日子久了,總是有種迫人的氣勢。
漠塵不敢忤逆他,抖抖身體變回人形,不過這次沒忘記幻化出一身衣衫,他臉上的紅潮還未完全褪去,低頭打量了下衣衫,自覺還算規整妥帖就站定了,小聲乖順地對宇文猛說:“将軍……我變回來了。”
可在漠塵變回人之前,宇文猛是半蹲在漠塵面前的。而現在漠塵變回人了,宇文猛也還未來得及站起身,一擡眼該瞧見的不該瞧見的全部都給看光了。偏生小狐貍還真覺得自己穿了身衣服,雙頰紅紅,目光幹淨又水亮地望着他,頗有種在說“我聽話了你快來誇我”的邀功之感。
宇文猛有些頭疼,心道還是得給小狐貍找些衣服穿上,不然整日在他面前這樣赤條條地晃着,實在是……考驗他的耐性。
他站起身來,狀似正常按慣例詢問:“今日有沒有好好修煉?”
但是漠塵今日哪有修煉啊,他早晨忙着想人,下午直接睡過去了。宇文将軍帶着他千裏迢迢去尋了修煉的法子,他卻不好好修煉,漠塵心裏這話已經自責起來了,可是卻不敢把這些事說給宇文猛聽,他怕男人訓斥他,聞言便心虛地說:“有……有的!”
可因着說謊,漠塵這短短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雙頰上的緋色更明顯了,眼睛也躲躲閃閃地不敢對上宇文猛的目光。
而宇文猛一見他這幅模樣就知道他定是撒謊了,止不準一天都沒修煉,就在屋裏吃點心看話本子,頹廢了一天,不過他不打算責備小狐貍,卻是忍不住地想要欺負他。宇文猛勾起唇角靠近小狐貍,擡手握住小狐貍細瘦的肩膀,那處的皮肉白皙又滑膩,就仿若握住了一塊軟白玉,勾得宇文猛都有些心猿意馬,不禁順着肩膀緩緩往下,摟住少年的肩背低聲誇他:“真乖。”
漠塵先前聽宇文猛的話乖乖變回人形就是有些讨好的意思,如今果真聽到了男人的誇獎,頓時抿着嘴角偷笑起來了。
可是笑了沒一會他就想起自己是說了謊話的,便趕忙低下了頭,心裏期望着宇文将軍可千萬別再繼續問他的修為有沒有進漲,或是在修行途中有沒有一些領悟,這些問題他可是一個都回答不上來,他明日一定會好好修行的,再也不敢這樣荒廢度日了,今日就放過他吧。
漠塵在心裏求神禱仙的,宇文猛還真沒問他這幾個問題,倒是問了另外一個同樣叫漠塵回答不了的問題——
“你臉紅什麽?”
少年微微低着頭,身後的頭發順勢朝前散落,将後頸那一段雪白的頸子露了出來,在落日的餘晖中蒙着層淡淡的光,宇文猛想起先前拎着小狐貍後頸肉,小狐貍在他懷裏溫馴的模樣,便擡手撫上他的脖頸緩緩摩挲着問:“我好端端地和你說話,你怎麽比今早我親你時還要臉紅?”
前一個問已經叫漠塵不會回答了,更別說後面這個。
宇文猛攬着漠塵的肩膀,幹脆将他整個人都抱進了懷裏,貼着他親昵地說話:“臉紅成這樣,你是不是喜歡我?”
漠塵早就發覺自己喜歡上宇文将軍了,這下午不還相思了半日都沒修煉嗎?
他原先還有些害羞與自卑不敢言明,可是現在被挑明了問,想了想,他幹脆一咬牙承認了:“是的。”
事實也的确如此,漠塵雖是不會掩藏自己喜好,想當初他愛慕雲采夜的時候,除了雲采夜本人,幾乎所有人都知曉這件事。但即使都已經這樣了,漠塵還是連“仙君我心慕于你”這樣婉約的表白都不會說,故而雲采夜直到成親,都只把漠塵當做一個不知世事單純崇拜他而已的小狐貍。
于是漠塵這次學乖了,忍着羞赧,又臉紅紅的補充了句:“我确實是喜歡……宇文将軍的。”
宇文猛微微怔住,他剛剛的話不過調戲小狐貍說的玩笑話,根本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應,他垂眸望着正緊張得盯着他看,等他回應的小狐貍,心裏想的卻是:這小東西哪知道什麽是真的喜歡,估計是因為他救了他,所以像之前“喜歡”雲采夜那樣“喜歡”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