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投喂

第24章 投喂

“……宗主?”

在她這道輕輕的呼喚聲中, 男人似乎并沒有過多反應,但是她支在地上的手似乎被什麽柔韌而冰涼的東西一圈圈緊緊纏上。

這種觸感與往日祝燭星的腕足纏住她手腕的力道極像,卻比祝燭星多出了幾分如同抓住獵物般的果決和堅定。

她低下頭一看, 男人腳下蔓延開的無數條黑色如水蛇般的腕足,已經将她的兩只手都牢牢捆住, 而這些腕足還有繼續朝她身上覆蓋的趨勢。

江載月的心往下一沉, 她可不敢賭這位宗主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到底能做出什麽事。

言語沒辦法勸動他, 祝燭星也遲遲沒有出現,這種情況下, 她唯一能動用的似乎也只有壓箱底的殺手锏——扣或者加精神值。

如果是給男人加精神值, 鬼知道要加多少點,他才能神智清醒。

可如果是扣他的精神值,在他神志不清的情況下,反而可能讓他進入更加敵我不分的發瘋狀态。

在這樣兩難的抉擇之間,江載月突然感覺到一陣酸酸麻麻的觸感, 從她自己的透明觸手蔓延開來。

在她沒有主動伸出觸手的情況下, 那黑色腕足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竟然抓住了她的透明觸手。

更可怕的是,抓住她的觸手後, 黑色腕足還輕輕揉捏摩挲地翻遍她的觸手前後。

對于這幕場景, 江載月只能想到一個比喻, 像在給烤章魚腿抹燒烤的調料。

而在抹完後,他還慢慢俯下身,面孔離她的觸手越來越近。

江載月腦中此刻只有一個念頭,這神經病不會要吃了她的道肢吧?

雖然一直以來她對這玩意兒都沒有多少感情,可這也不代表她能眼睜睜看着別人生吃掉她身體的一部分啊!

這下她完全不再猶豫, 一狠心直接扣了他十五點精神值,付出的代價則是原本已經逐漸減弱了扣精神值後遺症的她自己,此刻都感覺到眼前再度出現了無數層模糊的重影與幻覺。

然而纏住她雙手的黑色腕足,似乎沒有受到半點影響,甚至沒有半點顫動的跡象。

但是男人動了。

他擡頭看向她,喉嚨中發出低沉的,如同深海中暗流湧動的低沉回響,蒼白冰冷的俊美面容上,漆黑的眼眸透着一種江載月讀不懂的專注。

他沒有敵意。

明明完全沒有聽過這種聲音,江載月卻奇異地讀懂了他聲音中透露出來的信息。

難道現在的宗主還能夠溝通?

江載月試圖和他交流。

“宗主,您可以先放開我嗎?”

然而這一次,他仿佛又聽不懂她的話一樣,不僅纏住她的腕足沒有松開的跡象,目光還轉向了另一邊。

江載月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如同無邊無際汪洋的漿流,與之前相比似乎沒有半點變化。

但是下一刻,金紅灼目的岩漿海之中,陡然躍出了一條如同巨蟒般十數米長,鱗片炸開後的身體上無數蠕動伸縮的巨口裂縫,頭部畸形森然的白骨交纏成密密麻麻雪白尖刺的怪物。

江載月的腦子空白了一瞬:雖然她知道這個世界的怪物長得都很不科學,但是這已經脫離了生物的範疇,完全是噩夢片段拼湊都長不出的抽象長相了吧!

龐然怪物的陰影籠罩沖擊而下,宗主舉起的,之前在她眼中十分恐怖,此刻與這頭白骨海怪相比,簡直微弱纖細得不起眼的黑色腕足,甚至可以稱得上慢騰騰而毫無威脅力地朝海怪揮去。

其對比之慘烈,讓江載月甚至忍不住下意識閉上眼。

柔軟而嚴實的黑影陡然包裹着她的身體,空中傳來格外刺耳的,如同巨大活物碰撞碎裂的恐怖聲響。

漫天的血水濺射落下,江載月擡起眼,只來得及看到那條不久前撲騰而出的巨大怪物,此刻四分五裂的殘破屍骨重新墜落回了火海之中,再也沒有半點聲息。

只有周圍落下的腥熱血水,才證明剛剛發生了什麽。

看着宗主重新縮回的那條黑色腕足,江載月深刻地意識到了,宗主可能确實對她沒有什麽敵意,不然現在躺在海裏的,應該是她自己了。

再看着仍然籠罩在自己身上,如同巨傘般幫她遮擋了剛剛血水灑下的無數條黑色腕足,她想要開口道謝,一條黑色腕足就舉着一片還散發着滾燙氣息的雪白肉片,遞到了她的嘴邊。

如果剛剛那怪物算魚的話,這到底算是生魚片,還是熟魚肉?

江載月腦中出現了一個冷笑話。

雖然白骨海怪的樣子很恐怖,但它身上掉下的這塊肉散确實散發出讓人食欲大開的焦香烤魚氣息,她原本緊繃的身體此時慢慢放松了下來,突然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饑餓。

但礙于這種怪物不在她的家常食譜上,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她還是準備找一個委婉的理由拒絕。

“多謝宗主,但是我現在還不太餓……”

然而她的話還沒說完,從她袖袍裏筆直探出的透明觸手,就完全違背了她本人的意願般,已經迫不及待地朝雪白肉片湊近,激動程度甚至比之前吃清心丹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江載月氣得很想當場罵上一句:這群狗玩意,她平時有餓着它們嗎?

不過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她平時好像真的只把這些透明觸手當成不屬于身體的異物,努力壓制住這些觸須對于靈莊的肥料,祝燭星的清心丹這類古怪食物的進食需求……

沒來得及再思索,雪白肉片就仿佛融化在了她的身體存在的另一個胃裏,透明觸須高興得如同海草般飄蕩着,江載月再一次感覺到了比吃下清心丹更強烈的,從身體到神魂都格外暖洋洋而充實的餍足感。

她的觸須掏出了随身的銅鏡,江載月低頭一看,原本的精神值還是95,然而此刻,那吃了清心丹後多出的另一個數字1,變成了一個古怪的,格外模糊,有些看不清的數字。

擱這給她疊buff呢?

江載月不清楚這種變化到底是好是壞,她也不可能拿這事關自身的隐秘去詢問別人,只能決定出去之後再多做嘗試。

而當她回過神,看着面前黑色腕足又遞出的怪物肉片時,她的眼角一抽,語氣異常堅定道。

“宗主,我真的不能吃了!”

這一次,她的意志力堅定地控制着透明觸須一點點退回袖袍中。

但是當黑色腕足松開手,雪白肉片掉落在她手上,再度散發出讓她的每個細胞都為之垂涎的噴香氣息時,她沉痛地下了決定:就吃最後一口。

袖袍裏的透明觸須歡欣鼓舞地伸出來,歡天喜地抱住了從天而降的食物,然後雪白肉片如同融化似地被透明觸手吞進了她的身體中。

江載月感覺自己的身體更飽了一點,這種仿佛連神魂都浸潤在溫泉中的舒暢感,讓她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她原本後遺症極強的暈眩感,此刻又減輕了許多。

但與之而來的,是一種格外強烈的,幾乎難以憑借意志力抵擋的沉重睡意。

不,她還不能睡,雖然宗主現在看起來确實沒有要害她的意思,但是……

江載月的身體晃了晃,一股冰涼柔軟的力道穩穩地托住了她的脊背,她的耳邊又響起了男人如海流般低沉而異常催眠的聲音。

——巢,安全,睡。

…………

江載月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又回到了莊長老靈莊的屋舍裏。

她安穩地躺在床上,就連蓋的被子的邊邊角角都被掖好,沒有半點縫隙,完全看不出她之前被黑色腕足的主人困住動彈不得的痕跡。

江載月差點以為昨天經歷的一切,都是她想象力過于豐富而做的一場噩夢。

然而日光照在她身上,看着從衣袍裏伸出的,比之前長了又粗了一倍,快要趕上自己手臂長,兩指寬的透明觸手,江載月沉默了一下,她打開窗,讓透明須須往天上努力搖動着。

雪白腕足垂落而下,祝燭星的聲音如同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依然溫柔平緩地問她。

“怎麽了?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嗎?”

江載月直接了當問道,“仙人,昨天是你把我送回來的嗎?”

“是我。”

江載月頓了一下,還是問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仙人,你知道宗主昨天給我吃的是什麽嗎?我吃了之後會不會有什麽不好的反應?”

祝燭星耐心道,“只是魚肉而已,和清心丹一樣有着補神的功效。”

她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多,“……仙人,宗主他,也是和您一樣修天道的修者嗎?他為什麽不會說話,是因為還沒有完全清醒嗎?為什麽他要喂我吃魚肉呢?”

祝燭星聲音依然溫柔緩慢地一個個回答着她的問題。

“他修的是天道,但也不是其他修者修的天道。”

“因為他遺忘了該如何開口,等過些日子,他的神智才會恢複一些。”

“他覺得你的神魂很虛弱,需要進補,才會喂你補物之肉。”

祝燭星每一個問題都回答得極其細致,就像他就是宗主肚子裏的蛔蟲一樣。

腦中一閃而過這個念頭,她繼續問道,“宗主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呢?”

對她這麽個天資平平的普通弟子又是投喂,又是幫她擋住血水,如果不是宗主的黑色腕足有些可怕,江載月簡直要覺得這人是從天而降,憐憫衆生的聖父了。

雪白腕足輕輕捏了捏江載月無意識戳着他的透明觸手,寬容得如同握住了貪玩的想要引起他注意力的孩童的手。

“他可能覺得,你年歲太小,一個人在這麽危險的地方游蕩着,你和他的道肢又這麽相像,便将你當成了同族需要看護的孩子。”

原因這麽簡單?

江載月有些不敢相信。

但以這些時日來和祝燭星的相處,她隐約感覺到,或許這個離譜的答案,也是祝仙人如此照顧她的原因。

那也就是說,她或許真的可以靠自己的道肢,和宗主拉近關系,甚至能拜入宗主門下?

江載月慢慢舉起自己透明的小觸手,在暖煦的陽光下,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的道肢如此亮麗動人。

但一想到長出一條這玩意的代價就是扣掉她一點精神健康值,她又恢複了冷靜。

如果按照祝仙人所說,那麽宗主現在對她的好,也就是她占了他一時神智不清醒的便宜。等到他恢複清醒,那就沒這麽好的機會了。

江載月思索片刻,很快下定了一個主意,她生疏的搖動着自己的觸手,輕輕抱住又晃了晃雪白腕足,少女清麗柔白的面容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仙人,您下次什麽時候再帶我去找宗主呢?我想給宗主準備一點禮物。”

雪白腕足搭在她的手上,柔軟無害得如同一大塊冰涼水團。但一想到祝仙人輕而易舉地殺死姬明乾法身的樣子,江載月忍不住陷入了沉默。

這位祝仙人的腕足和宗主的腕足這麽像,他們之間是否有什麽聯系?

祝燭星溫柔的聲音将她從思索中喚醒,“什麽禮物?”

江載月反客為主地熱情問道,“仙人,您知道宗主喜歡什麽嗎?”

然而雪白腕足的主人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方才緩慢地答道。

“我不知道。”

江載月也沒有失望,看向窗外的雜草地,她腦海中逐漸浮現出一個念頭。

既然現在的宗主神志不清醒,那麽把他當成一個幾歲的小孩來哄,最低成本,又最簡單的刷好感方式,也只有就地取材了。

不過以防萬一,江載月還是謹慎地問道。

“那麽您知道現在的宗主讨厭什麽?或者是有什麽不能觸碰的禁忌嗎?”

這一次,祝燭星倒是給出了一個有些參考性的回答。

“現在的他,不喜歡,有人破壞他的巢穴。”

妥了!

她絕對不會踏進宗主的巢穴半步,但是她可以錦上添花,給宗主送一點布置巢穴的紀念品啊。

江載月眼前一亮,她走出房間,正準備原地采集些組裝成“禮物”的原料。

然而頭頂一道陰影投下,蹲在草地間的江載月擡起頭,對上莊師叔的死亡視線。

江載月這才想起,莊師叔的靈田裏,似乎有那麽一條不得随意觸碰靈植的規矩,她現在采的雜草,算不算是違反了宗門規定?

莊曲霄陡然冷冰冰開口。

“你負責的靈田,不在此地。”

江載月條件反射地看了看頭頂明晃晃的大太陽,方才敢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師叔,不好意思,我剛睡醒,腦子可能有點糊塗了。”

莊長老沒有再指責她什麽,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江載月感覺莊長老臉上原本冷硬的線條有些許和緩的痕跡。

“罷了,你受了驚,多休息一日也無妨。”

“我聽常足說,你問了他有關弟子拜師之事。若是你能再撐過半月,我可以破例收你為真傳弟子。”

江載月還沒來得及欣喜,自己突然被一塊從天而降的餡餅砸中,就聽見莊師叔繼續說道。

“只是靈莊中呆得久了,有些兇險之地,即便是守了宗規,也不一定能保你無恙。我還是昨日那句話,你的靈臺清明,可以在弟子居中多留幾年,實在不必急于拜師。”

江載月有點懵,不是,她想拜的是宗主,和袁師兄的交談中也沒提過莊長老啊?

難道是袁師兄把昨日的話傳岔了?

昨夜在靈田裏留下的心理陰影,讓江載月還是沒敢直接應下莊長老的邀請。

“長老,其實昨日我問袁師兄的,是與宗……”

然而宗主兩字還沒有說完,莊長老的臉色就陡然冷了下來。

“宗主身側,是比我的靈莊還要兇險百倍千倍的邪祟之地,而連我都不敢直接窺視宗主的真顏。以後凡是與宗主有關的大不敬之言,你都不要再提,記住了嗎?”

看着莊長老的嚴肅神色,江載月忍不住在心裏嘀咕道。

神志清醒時的宗主,有這麽危險嗎?他明明還熱情分享了一塊海怪肉給她呢。

而且宗主的臉,她仔細看了,除了悅目得讓人有點震撼以外,也沒有什麽不對勁之處啊。

江載月心裏嘀咕着,表面老老實實地答應下來。

“師叔,我記得了。”

不過記得是一回事,有祝仙人幫忙,她放着通天坦途不走,走莊長老這條一看就格外兇險的小路,那才是路走窄了。

見她如此乖順的模樣,莊長老微微點了點頭,留下一顆五行三通樹的紅色果實,囑咐她好好休息,接着便離開了。

江載月還在沉思之中,袁常足不知從哪處突然蹦了出來。

“師妹,師叔,竟然,竟然把一顆五行三通果送給了你?!”

像做完了一通美容拉皮加抽脂剛回來的袁常足,身形瘦了一大圈,就連原本松松垮垮的面皮似乎也恢複正常,顯現了原本還算英俊,只是有點流裏流氣的相貌。

他痛心疾首地捶着自己的胸膛,一副像是虧了全副身家的樣子。

江載月疑惑地看向袁常足,“師兄,你的身體……?”

“我好不容易攢下的肉在靈池裏泡了一圈,就全沒了,現在終于養回來了一點,”袁常足痛心疾首得像是損失了大半身家,他不願再談此事,激動地開口說道,“師妹,你知道一顆五行三通果價值多少嗎?我拜入師尊門下,這些年得來的月俸,都買不起一顆完整的五行三通果!這可是能治異魔,保靈臺清明的仙果啊!莫非你是師尊準備收下的親傳弟子?”

江載月也沒想到這小小一顆果實的價值竟然這麽大,那麽藥效比一顆五行三通果強得多的清心丹,還有那比清心丹更補益的海怪肉……

她問出了心間的疑惑,“袁師兄,莊長老為何将如此珍貴的五行三通果給了我?”

袁常足頓了頓,有幾分感慨,卻也忍不住多了幾分敬佩地看向她。

“師尊如此看重師妹,一來應該是因為師妹昨晚始終能保持靈臺清明,不受魔植蠱惑,也沒有被異魔侵染,二來應該是贊賞師妹向道之心,實在堅決。昨夜的那一遭魔植爆發,連我都中了招,除了師妹,其他人都被吓得魂飛魄散,如今都被送回了弟子居。師妹竟然還願意留下,繼續看護靈田……”

江載月終于意識到問題出在了哪裏。

“我睡了一天?把回弟子居的時間也睡過去了?”

袁常足和她面面相觑,過了片刻,才終于消化了,她不是不想回弟子居,而是睡過了頭的事實。

他違心地安慰道,“師妹,這也是……因禍得福啊!師尊看重你,說不定熬過了這兩月,真就準備了收你為真傳弟子,到時說不定我就要喊師妹一聲師姐了。”

袁常足的臉上戴上了笑容,江載月卻沒有和他開玩笑的閑心。

“師兄,莊師叔是不是說,會把任務完成的獎賞提前全部結清,師兄可以現在把靈石給我,再送我回去嗎?”

袁常足這回可急了,“師妹,你要想清楚啊。師尊如此看重你,你若是現在走了,就錯失了千載難逢的拜師良機。”

想到了他們之前談論的拜師人選,袁常足的面色一變,瞪大着眼睛告誡道。

“師妹,我之前和你說的——”他壓低聲音道,“拜師宗主之事,你可千萬不要當真啊!”

“我回去打探了一番,才知道——宗主如今,已經不是和我們修同道的人修了。”

袁常足眉間的皺紋快要凝成一個“川”字,他用着恫吓般的語氣,一字一句沉聲道。

“宗主現在,修的可是天道。”

江載月沉默了一下,就這?

如果不是怕說出來會被打死,她也很想告訴袁常足,她現在修的,估計,大概,可能就是袁常足口中的天道。

而且她真心覺得她長出來的透明觸手,看上去比袁常足皮肉分離的神魂,還有莊長老夜晚稻草人般的存在,看着正常多了。

“師兄,我意已決,您還是送我回去吧。”

袁常足又勸說了幾番,見江載月的态度實在堅決,他也只能長籲短嘆了幾聲,就像是錯失良機的人變成了他自己。

不過他還是盡職盡責地給她包好了任務報酬的一大袋靈石,提出将她送了回去。

一路上,袁常足喋喋不休,即便是到了弟子居,遠遠看見她洞府的地方停下,也還是沒有放棄将她勸說回去的動作。

江載月呆在袁常足類似于莊長老縮小版的綠葉行舟上,一路上行舟搖搖晃晃的,愣是被颠出了一種海上暈船的恍惚感覺。

而當她回到自己的屋舍門前,看到兩道門神般堵着她門口的人影時,江載月差點以為自己回錯了房子。

“江姑娘,許久不見。”

額頭上墨黑如蛇般的家紋比初見時消淡了幾分,身形依然高大筆直如松的男人低下頭,鄭重地向她打了一個招呼。

江載月從腦海中飛快找出了與這人有關的記憶。

這位不就是她在法劍門裏救過,還給了她冰魄針的五三哥嗎?

不對,現在不能喊他五三哥了,佘臨青的精神值都漲到六十了。

不過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她心中陡然生出了幾分警惕。

這人特意在她家門口蹲等她,不會是為了要回給出去的冰魄針,或者是向她索要與“心醫”有關的傳承吧。

江載月腦子飛快轉動着,恰當表現出幾分适當的欣喜與驚訝。

“佘公子,你的……”

察覺到佘臨青身旁另一人的存在,江載月話頭一轉,“舊疾可是好轉了?為何會來此地?”

佘臨青點了點頭,冷若冰霜的面容沒有洩露出過多變化之色。

“我的舊疾,雖有好轉,卻無法根治,家中長輩讓我拜入宗門後,再去尋一位與我有相似舊疾的族兄,我打聽到了族兄的屋舍可能在這附近,便想來此地查看。”

江載月聽着佘臨青說話,感覺到投注在她身上的另一道目光如實質般讓人難以忽視,她的目光忍不住投到佘臨青不遠處的另一人身上。

“不知這位是——?”

白衣青年一眼看去不算太過矚目,但他的面容如玉石般溫潤生光,未語先帶三分笑,讓人一見便忍不住生出親近之感。

他笑吟吟地站在佘臨青身後,原本的存在感不算太強烈,但一旦被注視到了就很難被忽略。

“薛寒璧,我與佘兄同道而行,故來湊個熱鬧。江姑娘不會介懷吧?”

青年的聲音清雅中正,是很難讓人生出惡感的類型。

但是江載月發現,她看不到這人的精神值。

僅憑這一點,就足夠她在心裏默默拉響警報。

偏偏佘臨青還認真介紹道,“此次入宗,薛道友也幫了我不少忙。他是世家出身,也有與我相似的舊疾,不知江姑娘能否幫忙看看他的病症?”

薛寒璧微微挑眉,“哦,江姑娘還會看病?”

佘臨青一板一眼解釋道,“江姑娘,便是我之前說的,在法劍門裏救了我的……”

江載月心中陡然吸了一口涼氣,佘臨青的嘴莫非是個漏勺?什麽都能和別人透露?再說下去她之前編的心醫的謊,可就要在更多人面前圓了。

眼見連袁常足都忍不住駐足傾聽,江載月當機立斷道。

“佘公子,這等要緊之事還是改日再敘吧。我剛從莊長老的靈莊回返,精力還有些不濟,不方便待客。”

說完,她轉頭對袁常足道,“袁師兄,今日多謝你送我回來。如果沒什麽要事,你就先回去吧。”

支走袁師兄後,她想關門回府,薛寒璧站在門邊,卻不緊不慢地拿出了一個巴掌大的烏檀匣盒,放到了她的面前。

“我準備了一點薄禮,不成心意,還請江姑娘收下。”

她是會被區區薄禮收買的人嗎?

江載月心底冷笑一聲,她的眼神沒有動搖,即便是看着這位薛公子的手即将被門夾上,也沒有半點停手的跡象。

薛寒璧仿佛體力不支般地晃了晃手上的匣盒,匣盒裏隐約發出清脆的,仿佛玻璃珠子撞響的聲音。

等等,這個聲音……江載月陡然想到了她不久前在井下得到的那幾顆靈晶珠子,她藏到現在都不舍得動用。

這裏面裝的不會是……?

江載月關門的動作猛然止住,原本冷得像殺了十幾年魚的心髒,頓時多出了幾分醫者仁心般的擔憂。

沒有顯示出精神值的,就一定是壞人嗎?

有沒有可能是主動送上門來,偶然精神不适的財神爺呢?

如果加一點精神值,就能換一顆靈晶珠子,江載月低下頭,覺得自己有必要把這位送上門來的冤大頭薅……不是,財神治到破産。

“罷了,看在薛公子如此誠心的份上,”江載月絲滑地将匣盒收到了手中,憑借感覺掂了掂,确定其中起碼有十顆靈晶珠子的重量後,她朝薛寒璧露出一個格外真心實意的柔和笑容,“請進府一敘吧。”

薛寒璧垂着長睫,目光微不可覺地在少女清麗欣悅的面容上頓了頓,很快恢複笑意吟吟的姿态道。

“多謝江姑娘。”

佘臨青也想跟着進來,然而這一次江載月意志堅定地守住了門。

“佘公子,我精力不濟,此次就只能招待薛公子一位來客了。佘公子若無要事,也就先回府吧。”

考慮到這位佘公子是個守不住秘密的大嘴巴,最要緊的是還不懂交錢進門的道理,江載月實在不想和他以後再有不必要的牽扯。

嘴上客套着,江載月這次真的打算毫不客氣地關緊屋門。

然而或許是從薛寒璧身上得到了啓發,一枚玉佩險而又險地出現在了即将關緊的門前。

“江姑娘,這是我們佘家的玉印憑證……”

看着這眼熟的玉佩,江載月眼皮跳了一下,她真誠地仰頭問道。

“佘公子,請問佘家是開玉石鋪子的嗎?”

她懷疑他們家玉印憑證該不會是批發生産,人手一袋的吧,上一次佘臨青給她的玉印憑證,她都還沒來得及用出去呢。

身形高大的男人,冷漠深黑的眉眼中略微透出些許窘迫意味,他努力按住即将關緊屋門,認真解釋道。

“這玉印憑證,若是交到佘家,可以換取佘家相助……”

這句話聽着好像也有點耳熟。

江載月一臉冷漠,她現在快要确信佘家是有去無回的龍潭虎穴了,不然不會只畫大餅而不給一點實質性的寶物。

“……你可以把這玉印當成修煉用的靈晶,玉印內的靈氣也抵得上數十顆靈晶。”

“佘公子,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人品,”江載月認真地舉起玉印,誠懇問道,“只是不知道這玉印要怎麽用?我好像沒有感覺到它裏面的靈氣。”

佘臨青剛想開口,薛寒璧站在少女身後,自然無比地同樣伸手按住那枚玉印,如同與她熟識多年般自然開口道。

“玉印上有封印靈氣,不使其外洩的陣法,江姑娘只需要将靈氣灌入玉印的此處符文中,便能汲取到其中的靈氣。”

薛寒璧的姿态落落大方,即便他站在江載月身後不遠處,與少女捏着同一枚玉印,也不會讓人覺得如何冒犯。

然而佘臨青此刻卻莫名感覺,薛道友與江姑娘交談的口吻,實在是過于熟稔,而且兩人此刻的姿态,近得讓他有些覺得,自己仿佛才是三人中後來的那一方。

“沒想到薛道友對陣法一道也有如此造詣。”

或許那只是他的一時錯覺。

佘臨青沒有多想,他贊嘆着薛寒璧的博識多才,卻發現薛道友聽到這句話并不如何高興,反而完全無視了他的話,關心地看向陡然縮回手的江載月。

“江姑娘,你怎麽了?”

江載月只是被陣法這兩個字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

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雖然薛寒璧無論是樣貌還是行事上,都與姬明乾沒有一星半點的相似之處,但是過去十數年在姬明乾身邊的慘痛經歷,還是讓她對擅長陣法一道的男人生出了一點不好的刻板印象。

尤其她還看不見薛寒璧的精神健康值,這更加像是在身邊埋下了一顆不知道是否會爆炸的地雷。

“沒事,我只是想起一位也擅長陣法的故人。”

薛寒璧像是被她的話勾起了興趣,“不知那人身在何處?江姑娘可否為我引薦?”

江載月沉默了一下,發自真心勸導薛寒璧道。

“不了,那人腦中有疾,薛公子還是不要認識比較好。遇到那種行事奇怪的人,薛公子要記得跑為上策,這樣才不會被奇奇怪怪的人纏上。”

薛寒璧輕笑了一聲,恍若簌簌梨花随風晃動。

“我知曉了,多謝江姑娘指點。”

佘臨青納悶地問道,“那人也有如我們一般的舊疾嗎?”

江載月轉頭道,“佘公子還是不要再多問了,那人是腦疾。對了,我是心醫之事,還請兩位替我保密,不要将此事宣揚出去。”

她實在是怕了佘臨青的大嘴巴,醜話也只能說在前頭。

“我的術法無法長久施用,也只能解一時之症。若兩位之後心疾複發,也請不要怪罪于我。”

薛寒璧點頭應道,“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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