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襲

第6章  夜襲

顧淼捏着角弓,出了營帳,為了掩人耳目,一路沿着荒無人煙的僻靜小道東躲西藏。

距離高檀的營帳不遠,是馬廄,馬廄旁有一片小林。

雖然冬日枯枝,無樹葉遮掩,但是夜中黑暗,所有的人都在圍着篝火作樂,此處遠離中心地帶,寂然無聲,喧嚣隔了夜色,小道幽幽靜靜。

顧淼腦中昏昏,耳邊只聽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

此地最宜伏擊,此時她僅憑沖動行事,尚未細思她究竟該如何将高檀引到此地。

她将角弓挽在手臂上,手腳并用地先爬上了馬廄旁的枯樹。

她立在高處,遠處篝火燃氣的火苗與黑煙遙遙可見。

可是這裏依舊看不清高檀的位置,篝火旁人影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她并沒有找到高檀的身影。

酒氣愈發上湧,顧淼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打算先從枝幹爬下去。

恰在此時,一道人影,遠遠地卻從西面的小道走來。火光将他的影子拉長,他身上穿着尋常軍士的黑袍,可是他的頭發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顧淼認出了他,他是高檀!

她于是靜立原處,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夜色之中。

酒意惛惛,她的唇角漸漸揚了起來。

她手中一轉,角弓已被握在左手,右手拉弓,細長的弦緊緊地崩在她的扳指前,箭頭泛着冷光。

如此不遠不近的距離,她有把握,百發百中。射中他的大腿,或是手臂,只需一箭,她來得及全身而退,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而高檀也無須流太多的血,他所立的地方離篝火不遠,他只需高聲呼喊幾聲,再折返幾步,便能輕易被人瞧見。

萬無一失。

顧淼再度拉緊了弓弦,目之所及,箭頭所指,是高檀的手臂,左手臂。

北地夜中凄冷,可他身上穿得單薄,黑袍清晰地勾勒出他手臂的所在。

只需一箭。

箭在弦上,箭尖卻忽而輕輕地顫抖了起來,顧淼的雙手不禁輕輕地顫抖了起來。

熱辣的酒意直沖喉頭,顧淼暗暗吸了一口氣,顫抖的雙手稍定。

她再度繃緊了弦,她的動作又輕又緩。

寂夜森森,周遭幾乎再也聽不到任何旁的聲音,除了高檀的腳步聲和她稍稍急促的呼吸與心跳聲。

顧淼立刻屏住了呼吸,只見高檀向着馬廄的方向越走越近,微弱的火光已被他漸漸抛在了身後,他的身影漆黑一團,邁進了暗處。

不能再猶豫了!居高臨下,時不再來!

她閉了閉眼,扳指将要移動,耳邊又聽另一道極快的腳步聲奔來。

顧淼一頓愣,随即收起了弓弦。

另一個人影匆匆追了上來。

他們的聲音細碎,顧淼豎起耳朵,聽了個朦朦胧胧。

“高檀兄!”是個陌生的聲音,來人的臉龐隐在暗處,身上穿着邺城大營的軍服。

他的個頭不高,仿佛是個年輕的新兵。

高檀的身影停住,微側了身,只問:“你打聽到了麽?”

打聽?打聽什麽?

兩人離馬廄不遠,聲音低沉壓抑。

顧淼欲探身細聽,可她隐在暗處,不能輕舉妄動,唯恐鬧出動靜,于是只能目不轉睛地盯着黑黢黢的兩個身影。

另一人答得很快:“沒有,你說的‘三水’,軍中确實沒有喚作此名的人。”

顧淼驚得手中一抖,角弓險些要落,又被她險險捉住,角弓碰到枝幹,發出細碎的一聲輕響。

高檀的身影仿佛微微一轉,朝她的方向望來。

顧淼再度屏住了呼吸。

高檀是在找她?是在打聽‘三水’?

三水為淼。

顧闖給她取了顧淼這個名字,是緣于當年算命的說她,命中缺水。

邺城軍中此時只知‘顧遠’,無人知曉顧淼。

顧淼耳中嗡嗡亂響,他在找我?他為什麽要找我?

對了,是因為,是因為從前她寄給他的書信!

顧淼臉頰陡然熱了起來,惛惛酒意更是洶湧上頭。

時隔多年,她居然還記得她給高檀寫過的書信內容:見公子驚若天人,玉樹焚風。

好一個玉樹焚風!

她猶記得彼時,高檀問她,為何是玉樹焚風,她振振有詞,答說,當然是因為我一見你,便覺口幹舌燥,宛如焚風拂面,當然是玉樹焚風。

好一個三水。

顧淼想罷,恨不能再重頭再來,她根本不會再給他寄什麽書信。

不遠處的高檀卻未再答話,他仿佛微低了身,對另一道人影附耳低語幾句,那人只是颔首,便又跑遠了。

他察覺到有人了麽?為何要附耳說話?

顧淼緊張了起來,待另一道人影遠去,高檀果然轉過了身來。

他仰頭,徑直朝她的所處望來,即便有夜色遮掩,顧淼依舊覺得無所遁形。

她慌張地挽起了弓,緊繃的弓弦緊緊地貼上了她的扳指。

酒意的暈眩來勢洶洶,她頭暈目眩了一瞬,她的右手抖了抖,細弦擦過獸骨扳指,彈出一聲短促的疾響。短箭在空中劃出一道倉促的弧線,朝樹下而去。

高檀耳邊聽得一聲風動。

目之所及,唯見一小團黑影從天而降,烈烈風響。

他憑直覺,偏頭一閃,躲開了致命處。冰涼的鐵器險險擦過他的額際,繼而貫入了他身側的樹幹,發出‘咚’一聲悶響,足見其力道。

什麽人?

高檀順着鐵箭來處望去,馬廄旁的樹叢暗無燭火,枯枝交錯,惶惶像是有個人影,卻又不像有人。

高檀聞到了一股鐵鏽的澀味,他擡手摸了摸額角,摸到了一點滑膩的血跡。

什麽人要傷他?

是傷他,還是殺他?

是高橫的人?還是顧闖……

顧淼登時屏住呼吸,紋絲不動。

她仿佛射中他了,她射中高檀了!

顧淼唯恐高檀再往前走來,他若是再往前多走數步,說不定他就能看見她躲藏在暗影裏,他就能看見她。

顧淼一瞬間有些後悔,她不該那麽沖動行事,都是喝酒誤事。

她的念頭飛轉,一雙眼牢牢注視着樹下的高檀,可是,他的腳步卻停了下來。

他擡手,似乎擦了擦頰邊的血跡。

顧淼的心跳快了兩分,卻見高檀忽而轉過了身去。

他沒有再往馬廄的方向走近,而是沿着來時的路折返。

顧淼不由地松了一口氣,等到高檀的背影漸遠,她忙不疊地從樹上爬了下來,朝前數步,不忘拔下了定在樹幹上的鐵箭。

直到一口氣跑回了營帳,她的心跳仍然極快,她剛才射中高檀了,他應該受傷了。

他會走麽?他會知難而退,回湖陽麽?

顧淼煩躁地躺回了木板床,左思右想,想了一陣,帳外的歡聲笑語,隔着簾子,斷斷續續地傳來。

她想着想着,酒意難敵,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隔天一早,顧淼醒來後,頭疼腦漲,帳外的鼓聲響過幾輪,是操練的時間了。

對了,高檀!

她昨晚好像射中了高檀!

模模糊糊的印象湧上腦海,顧淼急忙梳洗了一番,便往校場飛奔而去,可剛走到一半,卻見腳步匆匆的齊良迎面而來,似乎是往中軍大營的方向而去。

“齊大人!”顧淼連忙叫住了他,“可是出什麽事了?”

齊良見到顧淼神色,先是一愣,方才答道:“高檀公子中了毒,眼下昏迷不醒。”

“中毒了!”顧淼驚得揚聲道,轉而又壓低了聲調,“他怎麽會中毒了?怎麽中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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