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權宜之計

第27章  權宜之計

高宴笑了笑, 轉而道:“顧公子欲往竹舍去麽?不若我送你一程,更深燭火微,若是顧公子出了意外, 難辭其咎,這園中的蛇蟲鼠蟻, 慣愛匍匐在暗處。”

顧淼有心拒絕, 可轉念一想,高宴今夜說話遮遮掩掩,不曉得是不是真猜到了,或者聽到了高嬛的打算, 有心來試探她。

她也想知道他究竟曉得了多少。

冬夜, 少有蟲鳴, 白鹦鹉早已飛遠,高宴沉默地走着, 顧淼耳邊只有聽見,腳步擦過石板的細微沙沙聲響。

顧淼正欲開口,卻聽高宴忽問:“顧公子,曉得燭山泊麽?”

當然曉得!

顧淼警覺起來, 不答反問道:“大公子聽過燭山泊?”

“聽聞顧将軍早年便是在燭山泊安營紮寨,直至今日燭山泊裏仍有顧将軍的大寨。”

燭山泊在邺城以北,依叢山又傍湖泊, 水路蜿蜒曲折,地勢猶險, 是個便于藏身的隐秘去處。

顧淼從小就在燭山泊裏長大, 直到十六歲才算正式從寨子裏出來。

高宴知曉顧闖的來處, 倒不稀奇。

顧淼答道:“我也只是聽說過燭山泊,尚未有幸去過。”

高宴笑了笑:“聽聞, 顧将軍的掌珠如今還在燭山泊,不知往後可否有幸見之?”

顧淼心慌了一刻,他為何忽然說起什麽“掌珠”,難道是高嬛說漏了嘴?

可高嬛尚且不知她的身份。

且說,顧闖有個女兒,不算什麽大秘密。

高恭曉得,高宴自然也曉得。

顧淼定了定神,說:“将軍的掌珠,我在邺城也從未見過,湖陽山高水遠,想來,要見到,更不是易事。”

高宴并未再言,提着燈籠,随她走到了竹舍前。

顧淼抱拳道別,高宴并未還禮,只說:“後會有期。”

月影漸漸下墜,天光破曉時,顧淼醒了過來,翻身而起,利落地梳洗後,便去打聽顧闖的住所。

顧闖與齊良住在同一樓閣之中。

此時将過辰時,顧淼進了院門,便見齊良立在檐下。

他淺笑道:“我猜,今日,你便要來拜會将軍。”

顧淼拱了拱手:“齊大人,将軍可醒了?”

“早已醒了,人正在花廳。”

顧淼進門過後,齊良便合上了房門。

她擡眼便見顧闖坐在圓桌畔,飲茶,又酸又苦的醒酒茶的氣味撲鼻而來。

他的臉色發白,也未豎冠,身上倒是新換了黑衫,無甚酒氣。

顧淼翻了一個白眼,拱手道:“拜見将軍。”

顧闖咽下醒酒茶,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近前來。

他拉着她坐到了身側的矮凳上,壓低聲說:“你吃苦了麽?”

顧淼搖搖頭。

顧闖嘆了一口氣,拿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然後,又嘆了一口氣。

“這是怎麽了?”

顧闖将桌上的另一盞茶,推到她面前:“你先喝口茶。”

“我沒喝多少酒,早就醒了。”

“這一盞可不是解酒茶,你嘗嘗。”

顧淼無奈地将茶盞端了起來,耳邊聽他壓低聲,緩緩地說:“你可知,昨夜高恭那個老賊,與我說了什麽?”

顧淼搖頭。

顧闖頓了須臾,臉色變了變,才說:“他說,為了永結兩姓之好,他打算讓高宴,就是劉蟬和他的兒子,娶我的女兒,這樣他與我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什麽?”顧淼口中的一口茶水,險些噴出來,“啊,我……”她掃視了四周,幹笑一聲,放下茶杯,又道,“啊,我,我是說,我遠房堂妹……她,她不是還小麽?

誰要嫁給高宴啊,誰要嫁給高家啊!

太荒唐了!

她怎麽可能嫁給高宴!

想都不要想!

顧淼皮笑肉不笑道:“将軍,沒答應吧?”

顧闖伸手拍了拍她的背,低聲問:“你沒嗆到吧?”

顧淼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問:“将軍,沒答應吧?”

顧闖嘆了一聲,昨夜酒酣耳熱,他與高恭勾肩搭背,高恭說起此事的時候,他正喝得高興,他想來想去,其實都想不起,他當時有沒有答應。

他幹巴巴地笑了一聲:“我這不是,還沒問過你遠房堂妹麽?”

荒唐!

顧淼立刻想拍案而起,可是側目一看,齊良還坐在花廳的另一側,臉上表情淡然。

他雖然興許* 曉得其中玄虛,可這裏畢竟是湖陽。

她于是又把這口氣咽了下去。

阿爹猶猶豫豫了。

這實在匪夷所思。

從前,她想嫁給高檀時,顧闖一百個不願意,他不許她嫁給高家人。

怎麽眼下,高宴,他就猶豫了?

誠然,上一回,她嫁給高檀時,顧闖今非昔比,已和高恭勢如水火。

眼下,難道他就真想,賣女求榮?和高恭一家人?

難怪,難怪昨夜高宴莫名其妙地提起了燭山泊,原來他已知曉?

顧闖見顧淼臉色,假咳了一聲說:“高大公子一表人才,又是長子,我想……”

顧淼“呵呵”笑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将軍何不回去先問問我堂妹,再做定奪,此事說得倉促,我堂妹不見得樂意。”

“這是自然。”顧闖緩了語調,拍了拍她的後背,“權宜之計,權宜之計。”

何謂權宜之計,難道先是應下,往後再來反悔麽?

顧淼不再看他,轉眼去看齊良。

齊良低聲道:“高将軍許了将軍順安城。”

順安城!

顧淼萬萬沒料到,高恭為了讓高宴娶顧闖的女兒,竟會如此大方。

順安靠近關河,水道往南直下,深入南面腹地,是往南進攻最重要的水路。

并且,順安城外有礦,鐵石與銀礦。

顧淼默默一算,是了,此時此刻的高恭還不知道順安有礦,若是知曉,他定然不會把順安讓給他們。

當年攻下順安,死傷六千餘人,極其血腥,顧闖與高恭再無結盟,高檀一箭射中了高恭的右腿,父子再無情分,而高檀也是在順安城中,為了救她,被人一劍當胸刺去,險些斃命。

順安城,如今的順安城,卻能不費吹灰之力被收入囊中。

顧淼苦笑了一聲,壓低聲問齊良:“齊大人說此乃權宜之計,何以肯定,亦不是對方的權宜之計呢?”

齊良從前百般阻撓她嫁給高檀,他對高氏厭惡至極,她還以為,齊良絕不會同意此事,哪怕只是權宜之計。

齊良輕聲說:“此言不假。”

那又是為何?

顧淼疑惑地凝視着她。

齊良見她的一雙眼裏倒映着他的剪影,唇角微揚,問道:“你還記得從前我們在林場見到的那一只寒蟬麽?”

寒蟬,顧淼哪裏還記得住什麽寒蟬。

她只好搖了搖頭,齊良笑意不減,輕聲說:“當時那只寒蟬蛻變,離殼而去,唯餘蟬蛻猶挂枝頭。”

金蟬脫殼。

顧淼聽懂了,腦中忽然想到了什麽,驚訝地微微張了張嘴,卻聽齊良笑了一聲,朗聲而道:“顧姑娘,常年居在燭山,體弱,每逢冬日,時染寒疾,或許遷往南地,于她大有益處。”

顧淼想過,要做一輩子的顧遠。

如果“顧淼”死了,或者“顧淼”嫁人了,那麽她便是一輩子的“顧遠”了,哪怕往後不願做男兒,做個其餘的顧家女郎亦可。

齊良說的“寒蟬”,便是她。

寒蟬脫殼,便是與高宴有了婚約的“顧淼”亦可以生,可以死,順安既已歸附,權宜之計便真是權宜之計。

不過,依齊良之計,“顧淼”大概是要病死了。

顧淼驚駭于他的智謀,也驚駭于他仿佛早就看透了她。

顧淼垂下眼簾,袖中的雙拳,握了又松,再擡眼時,頰邊露出一點淺笑:“齊大人說的是,南地氣候溫潤,于堂妹來說,該是大有裨益。”

顧闖聞言,雙肩微落,大笑了兩聲,撫掌道:“來來來,待會兒喚人傳早膳來,我倒要看看,高家的吃食是不是要雕出幾朵花來。”

*

當夜,烏雲聚頂,湖陽落下了久違的一場大雨。

雨滴打在青瓦上,噼裏啪啦大響。

雨簾之下,門扉半阖。

屋中一燈如豆,陰影之中,立着一個身着缁衣的人影,宛如鬼魅。

正是肖旗。

肖旗聲音低沉,隐在雨聲中。

“二公子,料想得不錯,此番顧闖前來,高恭卻有聯姻的打算,在邺城時,公子可見過那居于燭山的顧家女郎?”

高檀輕搖其首,卻問:“大公子毫無怨言?”

肖旗颔首:“聽說劉夫人已同他說過了,大公子本就無婚約,娶顧闖的女兒,有何不可?”

高檀皺了皺眉,心下詫異,顧闖得了順安,便要賣女求榮,他原以為顧闖不止于此。

他心中冷笑,又問:“高嬛呢?”

“高嬛仿佛真打定了主意,要随顧遠而去,她今日已去見了夫人,要将她的阿娘送到莊裏去。”

愚蠢。

高檀擡手拔下發頂黑簪,輕輕撥弄了一下燭臺上的燈芯,火光剎那變紅,噗地一響。

“顧遠真以為他能帶走二人?”

肖旗踟蹰片刻,索性直言以道:“二公子,我見過顧遠,不,實則,顧遠見過我。”

高檀直直朝他看來,雙目漆黑如點墨。

“在涼危城時,顧遠不只見過我,他甚而跟蹤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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