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家啦

第1章 第 1 章 回家啦。

八月十五。

晨曦初露,散了早朝的各位大人自承天門出,互相道別兩句,笑意滿面的上了自家馬車。

停在稍遠處的一輛青布車帷前,小厮焦急踱步,不時溜去探頭去往內瞧,被那門前帶刀侍衛兇巴巴的一瞪,悻悻的縮回腦袋,磨磨蹭蹭的挪至自家馬車旁。

直至門前人影冷疏,一道穿着紅袍雲雁補子的身影邁過門檻,小厮雙眼驟然一亮,朝着小跑去,也顧不得避人,急道:“二爺!大爺回來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竟是靜了片刻,枝頭的雅雀撲棱着翅膀飛遠了。

徐士欽與三兩同僚結伴出來,聞言,神色怔然微愕。

幾位同僚互相對視一眼,便瞧見,向來四平八穩的小徐大人,轉身疾首闊步的往那千步廊追去了。

衆人目送那背影走遠,而後搖首散去。

要說那徐家大爺徐九渙,汴京城中當真是無人不聞其名。

話說當年……

罷了,今日說那厮,不吉利。

.

可怎說諸位大人有先見之明呢?

宋喜瞧着桌案上的一摞單據,眼皮猛跳,握着丫鬟的手都在顫。

祖宗诶……

“夫人,都瞧過了,是大爺的名兒。”丫鬟低聲道。

宋喜閉了閉眼,深吸口氣,勉強穩住心神道:“諸位路遠久累,偏廳已略備酒菜,聊表謝意,還請諸位移步。”

廳堂之中,座無虛席,就是家裏擺宴,都未曾坐得這般滿當,椅子不夠,板凳來湊,便是板凳不夠,連下人歇息時的杌子都搬來了……

若是那不知情的,哪裏知曉這是徐家大爺欠人錢財的?只怕是當他将人家镖局的人都雇來了,送他歸家!

可真謂是——聲勢浩大!

底下坐着的衆人,瞧她不是要賴賬,皆松了口氣,樂呵呵的跟着丫鬟去了。

呼啦啦的動靜持續了片刻,廳堂內靜了。

宋喜輕緩的呼出口氣,側首看向旁邊翹着腳的人。

“望兄長見諒,如今家中雖是我掌中饋,但是此……數額頗重,還需禀明父親。”宋喜磕巴道。

她實話實說,引得那人擡眸瞧來。

徐家大爺當真是生得一副好模樣,那張臉,不如公爹威嚴,二爺肅穆,眼前之人唇紅齒白,如中秋明月,春曉之花,鬓發如刀裁,是随了他過世的母親。

只是不如傳聞般,如朗朗明月的世家公子,他着騎服,濃墨的黑色襯得人頗為冷峻,也與她記憶中偏頗了些。

話音落,便見那雙桃花眼微挑,笑問:“你莫不是要老爹回來揍我?”

宋喜杏眼微圓:……

你竟也知這般行徑要挨揍?!

“……豈敢。”她假笑道。

咻——

旁邊兒冒出顆小腦袋來,懵懂無辜,“嬸娘~”

宋喜嘆聲。

“嬸娘也沒法子。”

如她所說,府中雖是她做主,可也是因婆母不在了,她與二爺徐士欽成親也不過一年半載,府中大事小情,宋喜料理時,也皆謹小慎微的會禀公爹知情。

徐宋兩家,祖上沾了些姻親,宋喜與徐士欽自幼便定下了婚約,徐夫人在世時,宋喜隔兩年便要被接上汴京來小住幾月,是以,她與這混世魔王般的徐九渙倒也熟識。

父女倆如出一轍的桃花眼,幼時她拌嘴之人,此時氣勢太過駭人,那雙眼睛憊懶,瞳仁漆黑,卻又透着幾分成年男子的銳氣,也讓她覺得緊張些。而小泱泱還未長開,眼尾弧度比不得徐九渙的狹長上挑,顯得靈動可愛。

宋喜朝徐九渙掃了眼,後者似也懶得與她争辯,靠着八仙椅閉目養神,腦袋還臭不要臉的枕在閨女圓潤一團的小肩膀上。

泱泱也當真是縱着他,三歲的小娃娃,乖巧的坐着,腰板兒挺直,将小肩膀墊墊高。

宋喜瞧得目瞪口呆。

坐了兩刻鐘,門外傳來了動靜,她起身去迎。

“父親,二爺。”宋喜福身問安道。

徐鑒實‘嗯’了聲,提袍進來,一眼便瞧見那坐沒坐相、毫無規矩、呼呼大睡的逆子!

不及訓斥,他的目光被旁邊的稚童引了去,頓時神色怔然。

“這是大哥的閨女,叫泱泱。”宋喜适時道。

随後進來的徐士欽,聞言一愣,繼而眉頭緊鎖,過去毫不客氣的給了徐九渙一腳。

虧得他當爹,竟是這般欺負自己閨女!

徐士欽半年前也喜得千金,小姑娘奶香奶香的,如今半歲也只會吃了睡睡了吃,他稀罕的緊,便見不得這般苛待閨女的!

可緊接着,徐士欽緋紅的官袍上便落了個小腳印。

徐士欽:?

泱泱從椅子上跳下來,雙手叉腰,兇道:“做甚踹我爹爹!”

這副護犢子的架勢,徐士欽好不發懵。

他眉頭緊鎖,看着面前不及他腿高的小娃娃憋不出話,竟是生生憋紅了臉,答不出那問。

徐九渙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的靠在椅子裏悠哉看戲。

徐士欽自幼就古板,簡直是跟老爹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向來瞧不上他這個大哥,踹他一腳也無甚可究。

可泱泱正是凡事要追根溯源的年歲,仰着腦袋兇得跟草原上的小獅子似的,繃着小臉兒等他說個緣由來。

時常被人盛贊,性子沉穩,萬事胸有成竹,頗有太傅之風的徐二爺,此時瞧着臉紅拘謹。

徐九渙遺憾不是在飯桌上,否則,就着徐士欽這副憋屈神色,他定得多吃一碗飯!

可也沒少得笑話他,徐九渙不厚道的咧着嘴幸災樂禍,戳戳閨女的小肩膀,告狀似的道:“這就是你二叔。”

“哦,”小泱泱頓時了然,小眼神掃了眼面前的二叔,又扭頭看爹爹,好不同情道:“他就是老欺負你的那個?”

徐士欽:!

他還未松口氣,霎時又猶如五雷轟頂,血色蔓延到了臉上,氣得臉紅脖子粗。

“……你怎能腆顏與孩子颠倒黑白?!”

徐士欽像是在污泥臭水溝裏滾了一遭,冤枉的很!

小泱泱小嘴一撇,有理有據道:“你方才還踹我爹爹!”

徐九渙狐假虎威:“嗯吶。”

徐士欽:……

誰幼時捅馬蜂窩,惹得他被蟄得滿頭包,自個兒蹲在檐下啃蜜!

又是誰下河摸魚,濕了衣裳,将他的穿走了,夜間他被老爹罰跪!!

再是誰離家時,将自個兒說得凄慘可憐,騙走了他攢了幾t年的壓祟錢!!!

他、他也只是踹他一下,又沒使力,可裝模作樣!

二爺冤死了。

奈何小包青天·泱泱心眼子偏到了八百裏地去,小眼神譴責的瞧他。

徐鑒實瞧着長子那不着四六的德行,便覺腦袋突突直跳,都為人丈夫、父親了,竟還是這般沒個規矩正形。

徐鑒實皺眉訓斥道:“起來,長者且站着,焉有你坐着的道理?”

徐九渙回家第一天,還算恭順,勉強将屁股從椅子上滑了起來,一臉‘你還有啥說的’的表情瞅他。

徐鑒實被他這挑釁眼神瞧得噎了下。

這個逆子!

宋喜在徐家做客幾年,自是清楚這二人父子情勢同水火,她有些緊張的瞧了眼桌上那摞賬,神色猶豫,“……父親,可要吩咐人擺飯?”

徐鑒實先是瞪了眼那逆子,又看向地上睜着圓眼睛看他的小姑娘,聞言應了聲。

小孩兒受不得餓,他便是有話要問,也得用過飯再說。

宋喜松了口氣,折身去吩咐丫鬟了。

丫鬟尴尬:“……夫人,偏廳那邊還沒用完,春眉姐姐吩咐說,早飯且先端給那邊去了。”

言外之意便是,這會兒沒飯吃。

宋喜還未想出法子,忽的聽廳堂爆出一聲——

“還敢賒賬!”

“逆子!給我滾回來!!!”

緊接着,她面前似有殘影掠過。

在徐鑒實翻開桌案上賬本的那一瞬,徐九渙抄起閨女拔腿就跑!

聽這聲兒,渾厚如雷鐘,堪比武将。

想來老頭兒這幾年沒瞧見他,飯吃得很香,徐九渙心裏嘀咕。

偏廳裏吃飯的衆人,聽着這聲兒,抱着碗就跑出來了。

“咋啦,咋啦,賊人闖進來啦?”

“官老爺家也罵人啊?”

……

門外的丫鬟面面相觑,張口結舌。

徐鑒實氣得胡子都在顫,臉臊的發紅。

在這初秋清晨,硬生生被氣出了一身汗,好似剛練罷五禽戲。

徐士欽在旁邊接過那賬本翻看,翻得目瞪口呆。

這厮也太不要臉了!

竟是能從燕雲五州一路賒賬回來!

吃食衣裳,車馬下榻,無一不是挂賬!

巡城巡邊的官老爺都沒他這般大的排場!

倒是給自個兒流浪得肆意快活!

幾年前,因着那樁事,父親将徐九渙遣回了晉陵老家,只是不等幾月,便收到了族中傳來的信,說是那厮跑了!

一晃幾年,這人自個兒回來了,非但帶回來個閨女,還帶回了一摞賬!

這要是給族中長老知曉,怕是又得遣來幾封書信責訓老爹教子無方了!

徐鑒實再是氣,也還是打發人從自個兒的私賬上拿了銀錢,去替那不孝子填窟窿。

“父親何必?走公賬也是一樣的。”宋喜說。

徐鑒實搖首,表情變得一言難盡,道:“他幾年前回晉陵時,便将自個兒幾年的份例銀子和四季衣裳錢都拿走了。”

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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