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寒梅臘雪
第11章 第 11 章 寒梅臘雪。
泱泱正在後院騎着矮腳馬遛食呢,就見丫鬟急匆匆的過來禀道:
“大小姐!二夫人請您過去!”
“要緊事?”泱泱睜着圓眼睛問。
她方才從嬸娘院子裏回來呢。
丫鬟點頭道:“是鎮國公府家的夫人和小姐過來了!”
泱泱不認識。
想來是妹妹太小,嬸娘喊她去陪那小姐玩兒的。
泱泱摸摸馬腦袋,小矮馬便卧下了,她翻身下來,牽着它去馬廄吃草,這才與綠稚姐姐去。
此時晌午未過,此刻登門,委實冒昧,明氏頗為坐立難安。
煎熬小半刻,一道青綠色小身影行來,腳步輕快的步入堂中。
“國公夫人安。”
“嬸娘~”
泱泱兩次福身問安,正欲與那貴小姐問安,便見那端坐着的姑娘忽而起身,朝她福身。
“徐大小姐。”蘇扶楹道。
“國公小姐。”泱泱回了一句。
“泱泱來。”宋喜朝她伸手道。
泱泱看着她不虞的面色,眉眼疑惑,乖乖走了過去。
那日席間之事,宋喜确實不知,今兒晌午哄着阿敏睡着,正想小憩片刻,便聽丫鬟禀道,鎮國公夫人與小姐來了。
宋喜只得匆匆裝扮,趕來見客。
直至方才,才聽着母女二人将那事說罷。
“昨兒蘇家小郎欺負你了?”宋喜也沒避人,牽着泱泱的手聞聲問。
泱泱想了想:“蘇遮?”
“是我庶弟。”蘇扶楹說。
泱泱看她一眼,又看嬸娘,實話實說道:“他說我是野丫頭,世子讓他與我道歉了。”
她想了想,又道:“我不在意他說的。可世子好像不滿意,說是要請我吃酒,我說想嘗嘗燒朱院的。”
方才見徐家顯然不知內情,明氏忐忑不安,此時聽得這稚語童言,悄悄松了口氣,目光不覺瞧向了徐二夫人。
“嬸娘知道了,去玩兒吧。”宋喜道,說罷,示意綠稚帶她先去。
綠稚屈膝行禮,牽着自家小姐出去了。
瞧着人出了堂院,宋喜方才收回目光,看向明氏。
“夫人方才也聽到了,我家泱泱心思澄淨,胸懷寬廣,未将那中傷之言放在心上,我自也不好與夫人苛責什麽。”
宋喜說着,稍頓又道:“可我只是泱泱的嬸母,泱泱之事,做不得主,此事定是要與兄長、公爹禀告,夫人見諒。”
明氏唇嗫喏幾下,沒說出話來,竟是看向了自己閨女。
蘇扶楹眼睫動了動,起身福禮道:“讓宋嬸嬸為難了,此事是我庶弟之過,家裏也不推脫,我與母親是誠意來貴府致歉,嬸嬸禀告尊長自是該的,家中已将庶弟與小娘行了家法,還請嬸嬸轉言相告,若是徐家祖父與叔叔動怒,我自帶着庶弟來受罰。”
宋喜瞧着眼前的小姑娘,神思複雜,心底嘆了聲氣,偌大的國公府,竟是使喚一個小姐來登門道歉,為娘的泥菩薩軟性子,連帶着姑娘也一同被欺負。
将人送走,宋喜喚來了昨日宴中伺候的丫鬟。
丫鬟聽得她所問之事,險些哭了,“大小姐說,不過是拌嘴兩句罷了,不必與老爺、大爺二爺和夫人講。”
泱泱當真是這般說的。
她也有些心虛虛,說起來,是她先笑話蘇遮不會用筷著,才将他惹惱了……
傍晚天色漸暗時,下值回來的爺仨剛進門便被請去了正堂。
宋喜将晌午的事說了。
徐鑒實臉色倏地沉了。
外間上了燈,輝輝煌煌的映照一片。
徐九渙忽的起身,擡腳便往外走。
“站住!”徐鑒實出聲喝道。
徐九渙止住步子扭身,面色疑惑的瞧着老爹,“做甚?怕我去蘇家算賬?”他輕嘲道。
徐鑒實沒說話,沉吟半晌,道:“我原是想着,等開族那日,便替泱泱做一場宴,屆時宴請親朋好友,正了泱泱的身份,如今瞧,怕是得趕早些了。”
臘月二十三小年,徐家一貫那日開族,也好給新生的兒孫添族譜。
“那我……”宋喜剛欲言,忽的被徐九渙打斷。
“不必改期。”
宋喜眨了眨眼睛,一頭霧水。
幾雙眼睛頓時皆瞧向了徐九渙。
檐下燈火闌珊,他半側臉上明明滅滅,神色有些瞧不真切。
“一點謠言便草木皆兵,太傅大人,穩重些。”含笑的聲音響起。
幾人:……
那浪蕩子早已擡腳出了正堂,只留一句——
“我帶泱泱去嘗嘗那燒朱院的炙肉,你們自用晚膳,不必等我!”
說罷,又嘀嘀咕咕:“不過是禿頭和尚烤的肉罷了,也值得她垂涎……”
.
原以為事不過如此,誰知竟是鬧到了朝堂。
徐九渙聽聞時,是被傳召去了明軒殿。
他家老頭兒也在,只進來時瞥了他一眼,便沒再看。
徐九渙朝成禧帝行禮罷,被叫起時,目光不着痕跡的掃過負手而立的幾人。
一衆紅袍中,唯他穿着青袍綠衣。
“小徐大t人來了,有何事,諸位愛卿問他就是。”成禧帝懶懶擺手道,一副不想摻和的架勢。
可他如此,幾位大人卻是唾沫橫飛,争執激烈。
徐九渙聽他們吵吵了兩句,頓時心如明鏡。
那宴席時的三兩句口角之争,不知緣故的傳揚了開來,今早早朝時,鎮國公蘇餘興被谏官參了一本。
這世道重禮法,也重德行,德行有虧者,無以朝堂立錐。
蘇餘興一張嘴駁谏官幾人,便是着官袍戴官帽,也瞧着臉紅脖子粗,面目猙獰。
徐九渙瞧熱鬧一般,眼珠子在幾人之間骨碌碌的轉,瞧得饒有興致。
徐鑒實悄悄瞪他,示意他收斂些。
徐九渙神色理直氣壯。
比起這幾人,他體面多啦!
徐鑒實皺着眉瞪他一眼,移開目光。
這哪裏是蘇家與谏官在辯?
徐鑒實心裏嘆了口氣,不着痕跡的餘光瞥了眼高坐之人,漠然垂眼。
“……心中是佛,眼中萬物皆是佛,徐太傅寬宏大量,徐家小姐心懷若谷,懶怠計較,可你蘇餘興德行有虧,寵妾滅妻,教子無方,人當日有三省……”
第三回聽這話,徐九渙借着寬袖掩唇,幽幽的打了個哈欠。
怎就嚼不爛呢。
……
将入凜冬。
今日徐家家宴擺在了澗西閣,擡眼便能瞧見屋外寒梅臘雪。
徐九渙和泱泱來得早,圍着爐火烤橘子吃。
徐九渙将今日瞧的這出戲與閨女講,又道:“僧面蛇心,那幾個谏官瞧着是替你、替咱們家打抱不平,實則呢,人以筏子渡江,咱們家今日便是被他們當作了筏子使。”
泱泱剝着小橘子吃,腮幫子鼓鼓的,疑惑臉問:“可他們為何要将我們當筏子?”
“這便說來話長了。”徐九渙憊懶的靠着小椅子道。
“說說嘛~”泱泱說着起身,很是上道乖巧的替他倒來碗涼茶,“多多喝~長長說~”
身上被炭火烤得暖烘烘的,一碗涼茶下肚,整個人精神抖擻的緊,徐九渙以指蘸着碗底的一點茶水,在矮案上塗了把小椅子,道:“他們在争這個。”
泱泱吐掉橘子核,“再打一把不就好啦?”
“總有東西,世間僅此一件。”徐九渙意味深長道。
泱泱聽得不大懂,但她會舉一反三呀!
“就像阿娘!”
徐九渙一怔,旋即失笑颔首,“是。”
“今日瞧着是蘇家與谏官在争,可你往遠些瞧,那日小世子是跟着誰來的?”
泱泱:“蘇遮他爹爹!”
“瞧見了?”徐九渙道,“這便是他們二人的牽絆,是蘇家,也不是……”
“是世子!”
徐九渙屈指敲敲她腦袋,“是陵王府。”
“哦……”
“再說那幾個谏官,他們當真是在斥責蘇餘興寵妾滅妻?”
泱泱搖頭,握着顆小橘子,老神在在道:“他們身後也有人。”
“聰明!”徐九渙誇贊道,“那幾個谏官,瞧着是在罵蘇餘興德行有虧,實則是惦記他手中兵權,若是能将他從侍衛軍馬都指揮使的位置上拉下來,那是再好不過,便是不能,也可讓咱們家與蘇家、乃至陵王府生出嫌隙。”
“為何要生嫌隙?”泱泱眉眼澄淨問。
徐九渙默了片刻,低聲道:“他們以為,他們想要争的那把椅子,你祖父能相幫。”
泱泱眨了眨眼,嘴巴長得圓圓的,腦袋不覺湊近,也學着他小小聲問:“祖父能不?”
“呵,”徐九渙嗤笑了聲,伸出根手指抵着她湊過來的腦門兒,吊兒郎當道:“天下君臣之分,你祖父能當得明白純臣便夠了,哪裏有力圖謀旁的什麽。”
泱泱似懂非懂的‘哦’了聲,往嘴巴裏塞瓣橘子給自己壓壓驚。
門外站了片刻的徐鑒實,望着輕飄飄的落雪,好半晌,輕輕呼出口氣。
朝堂之事波雲詭谲,稍有不慎,便萬劫不複。
成禧帝已遲暮之年,底下幾位王爺争鬥也有幾十載,如今日般困局,幾欲數不清。
可這是頭一次,他踩在泥裏,而那裏站着他的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