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燒朱院
第14章 第 14 章 燒朱院。
過了臘八就是年。
自成禧帝繼位後,汴京官員從年前往年後數,得有二十日的年假,吃席交友,很是舒暢。
不過,在這年根下,倒是出了樁喜事。
雍王娶了周大人家的胞妹為側妃,大宴賓客。
帖子送來了徐府,徐鑒實陰着臉險些沒顧尊卑讓人扔了去,倒是徐九渙拿着那帖子悠悠的來雍王府湊了個熱鬧。
冬日豔陽,描漆畫柱。
還未到良辰吉時,幾位夫人坐在廊下閑聊。
“三媒六禮,就沒見誰家成親是這般倉促的。”
“說什麽呢?娶的是側妃罷了,哪裏有三媒六禮的講究?”
“可這般大擺筵席,雍王妃面子上怕是不好瞧。”
“沒見着今日稱病,都未出席嘛。”
“聽說是那日萬壽節時……二人便有了首尾?”
“不是這回事,是周家那妹子欲要賞殘蓮,不慎失足落水了,給雍王殿下瞧見了,将人救了上來,當日禦園裏的幾個宮人都瞧見了。”
“這渾身濕漉漉的,又是孤男寡女的,男的便罷了,周家那妹子先前本就被耽擱了幾年,如今都有二十了,這事要傳出來,怕是更不好嫁人。”
“為何那幾個宮人不去救?”
“你說這話……”夫人們心照不宣的低笑。
笑聲忽的又戛然而止,幾人僵硬扭頭,便見那漆紅廊柱後的徐九渙,瓜子殼都磕了半張手。
衆人:……
“這般說,雍王救人是……”徐九渙似未覺氣氛有異,說着挑眉,大有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意思。
說話的幾位夫人,面上神色如雲織,複雜的緊。
“……徐大爺怎的在此處?”一人讪讪開口,又瞧了眼幾人,道:“我們也是道聽途說罷了,當不得真。”
“倒也未必,”徐九渙嗑着瓜子兒,滿臉信然道:“禦園那事聽着便很真切。”
“……徐大爺賞園子吧,我們便不打擾了。”那夫人咬牙道。
言罷,幾人匆忙起身,朝着另一處急急走了,活似身後有鬼在追。
徐九渙看向旁邊藏着腦袋的閨女,憂桑嘆息道:“怎這般人憎鬼厭的,人家不跟咱玩兒。”
泱泱都要愁死了。
祖父說,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t,爹爹卻是帶她在這兒聽牆角!
泱泱放下捂着嘴巴的小手,含着粽子糖嘀咕:“我回家要跟祖父說……”
“那你祖父得揍我。”
泱泱小眼神上下打量他,實話實說道:“爹爹該揍……”
宴在晌午,賓客如雲。
花轎擡來時,爆竹聲響徹雲霄。
誠如方才幾位夫人說的,沒見着雍王妃,也不知是因這側妃排場盛大而妒忌生厭不願出席,還是雍王不許。
左右都是難為人的罷了。
徐九渙抱着泱泱,嘀嘀咕咕的與她講:“瞧見沒,等閑變卻故人心,男的沒個好東西,你日後有相中的郎君,得跟我說,我多替你瞧瞧。”
泱泱抱着爹爹的腦袋,伸長脖子往外瞧熱鬧,脆聲敷衍道:“好!”
雍王府與周家結親匆促,喜宴卻是辦得熱鬧盛大。
幾位王爺不管私下如何争,面上瞧着少不得兄友弟恭。
禦園之事,徐九渙未聽得消息,但是這結親,倒也不難猜,畢竟,文臣之中周家最盛。
與徐家靠着徐鑒實這個獨苗苗撐着不同,周家子息繁盛,也多出衆,幾房子孫皆是京官文臣,紮根深厚。
就是不知這門親事,是誰先邁的腳。
徐九渙突然有些佩服自家老頭兒了,都說獨木難撐,徐鑒實卻是在這朝堂站了幾十年,自個兒也被庇佑乘涼了幾十年。思及此,他心裏嘆息一聲——
回家得鞭策徐士欽!都快三十歲的人了,才是五品小官!他得何日才能在他樹蔭下乘涼啃瓜?
“阿嚏!”
泱泱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揉着鼻子狐疑的瞅爹爹,懵懵的問:“你罵我?”
徐九渙:“……別冤我。”
泱泱哼了聲,小辮兒翹起,瞧着那廂熱鬧進了府,道:“咱們去吃和尚炙肉呀~”
“那禿頭烤得肉也就尋常。”徐九渙嫌棄道。
“好吃的!”泱泱抱着他的腦袋晃着撒嬌,“去嘛去嘛~”
“诶呀,去去去!”
賓客簇擁着新人入府,父女倆趁着門前的空落溜了。
晌午日光豔豔,從學宮過來的趙徵剛下馬車,便見那道柳綠的小背影爬上了小馬駒,歡快的晃着腳腳,翹辮也跟着一晃一晃的。而身邊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替她牽馬,步伐悠悠。
父女倆不知在說什麽,偶爾間瞥見那張稚氣側臉,眉眼彎彎,笑若桃李。
趙徵晃了好片刻的神,直至小厮低聲催促,他方回神,而那兩道身影早已轉過街口,瞧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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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大相國寺有集市,門前堵得水洩不通。各種好吃好玩兒的,委實熱鬧的緊。
徐九渙帶着閨女去燒朱院飽食一頓,順道曬着午後的暖陽,将大相國寺逛了一通,才牽着小馬駒打道回府。
剛進門,卻是被小厮告知,徐鑒實喊他去書房。
徐九渙摸着下颌沉吟,“總不能是我昨日教考太差,抓我去讀書的吧?”
泱泱一雙桃花眼笑眯眯,絲毫不能體會爹爹之憂慮,道:“我考得好哦~”
這不,祖父今日都給她放假啦!
徐九渙在她小腦袋瓜上輕彈了下,罵:“小沒良心的……”
泱泱縮着腦袋偷笑。
再是不情願,徐九渙還是拖着步子去了老頭兒書房。
這院中只兩個小厮,除了灑掃便是研墨,此時侯在檐下,瞧見他進來,齊齊見禮。
“在?”徐九渙下巴朝屋子擡了擡,問道。
小厮笑着點頭,稍走遠了些。
書房中燒着炭盆,猩紅的炭火瞧着将熄,徐九渙進來便用那夾子往裏添了幾塊,惹得老爹擡眼瞪來。
“添兩塊便夠了,鋪張浪費。”徐鑒實訓斥一句。
徐九渙不以為意,“這屋裏都沒些熱乎氣兒。”
說着,煞有介事的攏了攏自己身上的氅衣,似當真嫌這屋裏陰冷。
徐鑒實白他一眼,沒好氣道:“後日你堂叔他們便要到了,你去接。”
“徐士欽呢?”徐九渙問。
“臘月二十姚家做宴,他得陪着媳婦兒去吃席,抽不得空。”
徐鑒實說完,便示意他可滾了。
徐九渙卻是沒走,給自己倒了碗涼茶,邊喝倚着他的桌案邊沿問:“你特意修書,邀堂叔來京中過年,是想趁着堂叔他們這次回來,走時将泱泱帶去晉陵?”
徐鑒實也沒想瞞過他,聞言,道:“如今朝中不穩,儲君一日未定,便易生變數,泱泱留在京中不是好事。”
此遭賜婚,可不就是應驗?
他說着,頓了片刻,又道:“與陵王府的這門親事,等日後時機,我會求退了,你穩當些,少惹事端。”
徐九渙不服,“怎就老說我?人家欺負到了我臉上,我都置之未理,很給顏面了。”
徐鑒實被噎了一句,沒忍住又瞪他一眼,“你若從前行事便得宜,我又何至于如此想你?”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我如今也算是脫胎換骨。”徐九渙自信道。
徐鑒實:……
好大的一張臉。
“既你也同意,那就等年後,你堂叔他們回晉陵之時,将泱泱一同帶着去,你也放心,我且還在,你堂叔他們族中長輩,雖不說待泱泱如同自己膝下子孫疼寵,但也自當親厚,不會苛待,”徐鑒實說,“這幾日街上熱鬧,你帶泱泱多去瞧瞧。”
“哦,那銀子……”徐九渙無辜臉。
徐鑒實:“……與管家說,從我賬上拿。”
徐九渙唇角飛速翹起,滿意了,放下茶碗,兩臂舒展伸了個懶腰,可謂舒坦,也舍得當個孝順兒子了,瞥見那猩紅染得正旺的炭盆說:“家裏也不缺你省得兩個炭火銀子,冷了便讓人添火。”
徐鑒實懶得搭理他,個敗家玩意兒,“出去。”
“……”徐九渙憋了憋,“翻臉真快。”
将人轟走,徐鑒實自實木椅子上起身,走到炭火盆前烤了烤火。
別說,暖烘烘的,很是舒适。
片刻,徐鑒實喊人将他束之高閣的箱籠擡來。
一卷卷的書籍,被珍藏的很好。
那是他從前讀過的,求學之路多艱難,遇着晦澀難懂之處,書卷上便少不得多些墨跡。
徐鑒實一卷卷翻過,看着那些字跡從行雲流水,力透紙背,逐漸變得青澀稚氣,橫平豎直都好似透着懵懂困惑。
火舌燎起,照亮了他半張側臉的溫色。
徐鑒實想,他沒什麽能送泱泱的,只盼這陳舊的書籍伴她,少些困惑,少些慌張。
讀書明理,明理修身。淡泊明志,從容不迫。
翌日,被祖父告知今日不上課,可去街上玩兒時,泱泱小嘴兒張成了圓圈。
這也太好了叭!
“我想帶妹妹去~”泱泱倚在祖父膝頭說。
徐鑒實搖首道:“天冷,你妹妹還小,只怕惹風寒。”
說着,他往她的小荷包裏塞了兩個銀錠子,“想吃什麽,想玩兒什麽,都可買來。”
泱泱捏着鼓囊囊的小荷包,片刻,天真仰臉問:“祖父,燒朱院也能買來?”
徐鑒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