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流浪去也

第21章 第 21 章 流浪去也。

除夕一早,徐九渙是在‘滋滋滋,嘩嘩嘩’的動靜中醒來的。

他卷着錦被翻了個身,惺忪的眼眸勉強睜開一道縫,看着榻邊坐着的小姑娘,問:“做甚?磨刀霍霍向豬羊?”

毛茸茸的腦袋咻的扭了過來,泱泱咧着嘴巴笑,“爹爹醒啦~”

徐九渙揉了揉困恹恹的臉,賴在床榻不願的起,睜着眼說瞎話:“沒……”

泱泱将擦拭好的刀抱去放好,才噠噠噠的跑回來,扯着他的手臂欲要拽他起床,嘴上還十分老成道:“太陽都曬屁股啦~”

徐九渙仿若一灘爛泥,半分力氣不使,與她講道理:“你睡覺都不讓我吵你,怎的能吵我呢?”

泱泱累啦,啪叽一腦袋撞在他胸口,小小一團趴在爹爹身上,小手攏着他的耳朵說悄悄話。

“我夢見阿娘啦~”

“爹爹,阿娘說想我,嘿嘿~”

“爹爹,你夢到阿娘沒?”

徐九渙一只手臂抱着她,聞言,心口狠狠一酸,仿若沼澤塌陷,他擡手撥去她蹭在臉頰上亂糟糟的頭發,嘴上哼聲,說着混賬話:“便是夢着,我也不能喊她娘。”

泱泱捂着小嘴笑,“我要告訴祖父!”

徐九渙頓時啧了聲,“你如今倒是與你祖父天下第一好了?”

泱泱瞧着爹爹睨她的小眼神,抿着嘴巴哄道:“我跟爹爹天下第一好~”

“才不信。”

“真噠~”

“那你可還要與你祖父說?”

“……要說的,嘿嘿~”

簡單梳洗罷,徐家衆人集聚祠堂,為祖先敬奉香火。

徐九渙将香火插進香爐,睨着自己親刻的那牌位,心裏低罵:個偏心眼兒的……

孫輩只泱泱與阿敏,兩人跪在蒲團上,模樣認真的磕頭。

宋喜頗為緊張的看着閨女,生怕手中的香火将她燙着,待得磕完頭,便想将那香火接過,卻是見泱泱将小妹妹手裏的香火拿走了。

小姑娘親自将袅袅的香火供奉,與香案上的牌位嘀咕道:“妹妹小,我替她啦,等妹妹長大就可以奉香啦,要保佑妹妹……”

用過早飯,各自忙去。

不多時,府中各處皆張貼着紅紙剪裁的福字和對聯,唯有春居堂仍舊是一派素色,不見過年之喜氣洋洋。

“堂小姐。”院裏伺候的丫鬟與門前的人問安。

徐榕惜收回目光,笑吟吟道:“我蒸了些米糕,端來給泱泱嘗嘗,泱泱可在?”

丫鬟放下手裏的活t兒,迎道:“我們小姐在的。”

“小姑姑!”一顆小腦袋從窗棂鑽出來,喜盈盈的喊,“小姑姑快來!”

徐榕惜笑了笑,提起裙擺正欲擡腳,瞳色忽的一怔。

只見那窗棂之上,張貼着一張‘孝’字,筆觸稚嫩,一板一眼。

徐榕惜忽的想起,今早在祠堂瞧見的那嶄新的的牌位——徐九渙之妻。

那這院中缟色是為何,自也不必猜。

“小姑姑?”泱泱疑惑。

徐榕惜将食盒遞給院子裏的丫鬟,道:“我還有事,便不坐了,泱泱玩兒吧。”

“好叭~”泱泱趴在窗棂處,貼心道:“小姑姑慢走~”

後面站着的綠稚,心裏卻是不痛快,堂小姐那日便見了,又何必今日再來一遭,她們小姐聰慧,若是瞧出那嫌棄來……惡心誰呢!

小丫鬟拎着食盒進來,便見綠稚姐姐神色不虞,頓了頓,将那食盒放下便要退出去。

“我嘗嘗~”泱泱放下包壓歲錢的紅紙,爬下軟榻踩着鞋過來。

小丫鬟伺候巾帕擦手,又擦一遍,才出去倒水。

米糕尋常,但上面點綴着紅棗幹,顯得喜慶些。

泱泱吃了一塊兒就沒再吃,貼心道:“給爹爹留着。”

綠稚噗嗤笑了聲。

瞧,她們小姐多好啊,便是不好吃,不愛吃,也委婉的很。

“小廚房在包浮元子,奴婢去給小姐煮幾顆來。”綠稚道。

泱泱:“好!”

房中伺候的幾個丫鬟,皆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

臨近傍晚,徐鑒實穿戴整齊官袍,便出門去赴除夕宮宴了。

檐下燈火輝煌,将院子照得亮堂堂,一家子坐在暖閣裏嗑着瓜子閑聊。

徐鑒禮與徐士欽談論新讀的文章,徐九渙領着幾個半個孩子推牌九,泱泱握着小妹妹的手教其寫字,宋喜在旁繡荷包,瞧得哭笑不得。

“你祖父若是瞧見,怕是得欣慰得老淚縱橫。”徐九渙在牌桌上瞧熱鬧,哼笑道。

泱泱擡起腦袋說:“妹妹喜歡讀書!”

小阿敏:“呀~”

正鬧着,暖閣的棉簾子被丫鬟自外掀起,趙氏與徐榕惜進來了。

屋中的笑鬧聲靜了一瞬,幾雙眼睛都落了去。

趙氏被這般瞧着,只當是這許多日沒出來,他們在心裏笑話她癡心妄想,頓時心裏冒了火兒,沖着徐鑒禮發作道:“瞧我做甚?你們一家子吃團圓飯,我不必來?”

“你這說的什麽話?”徐鑒禮不耐道。

只當着這許多小輩的面兒,也不好訓斥什麽,道:“來了便坐上兩刻,等一會兒用飯。”

宋喜見狀,扶着肚子起身,打圓場道:“二嬸與榕惜妹妹來這兒坐吧。”

趙氏倒是也沒落她面子,過去坐了。

她瞧着笸籮裏宋喜繡了一半兒的荷包,嫌棄道:“這色暗沉沉的,你這眼光着實不好。”

宋喜神色一頓,道:“給二爺繡的,豔色倒是襯得他不夠沉穩。”

那廂,徐士欽聞言回頭道:“那料子是我挑的,二嬸便是說,也該是說我。”

趙氏撇撇嘴,目光在屋裏掃了圈,道:“我哪兒敢說你啊,趕明兒你升官,得入宮參加除夕宴,這屋裏也就咱們幾個不長進的吃團圓飯罷了。”

說罷,她又道:“你爹怕是将那宮宴都吃膩了,我跟你二叔還有弟弟妹妹們,卻是連宮宴是什麽樣子都不曾瞧過呢。”

這話酸得倒牙,徐鑒禮對着幾個小輩,臊的臉滾燙。

屋裏玩鬧的幾個男娃也不敢出聲,氣氛安靜得詭異。

“二嬸想見識宮宴,簡單啊,”徐九渙握着牌,頭也不擡的道,“宮中總要選宮女的,二嬸雖是年老色衰,但倒夜香的想來是不拘年歲,去試試呗。”

趙氏剛因他前半句話而飄起的心,頓時又在聽得後半句時啪嗒摔了下來,她頓時惱道:“我怎麽說也算是你長輩,你怎敢與我這般說話!”

徐九渙幽幽擡眼,面上無甚表情道:“我還是六品員外郎,你又是罵誰不長進呢?”

趙氏頓時神色一變。

徐九渙入朝為官之事,徐鑒實沒去信晉陵,而他們來汴京時,官員早已放假,是以,趙氏竟是不知,連徐九渙這般讀書不成的都當官兒了!

趙氏臉上火辣辣的!

滿屋子,也就他們一家子沒功名、沒官身!

徐鑒禮觸得妻子的眼神,便知她氣得什麽。

他倒是聽兄長說了這事,給大侄子求了個蒙蔭官職。

屋裏的氣氛愈發的詭異。

徐榕惜緩緩開口道:“大哥莫要生氣,我阿娘就是羨慕,不是成心罵你……”

徐九渙不鹹不淡的掃她一眼,“既知是蠢,那便讓她管住嘴,大過年的尋誰的晦氣呢。”

平日裏,也就徐鑒實能約束着他些,這會兒老頭兒不在,竟是沒誰敢去管這混賬。

徐鑒禮悻悻的搓了搓手,徐士欽坐着充耳不聞。

趙氏倒是憋着想說什麽,但又唯恐他說出更難聽的話來。

徐榕惜原是想打圓場,但被怼了這麽一句,頓時紅了眼睛。

泱泱大眼睛骨碌碌的轉,瞅瞅這個,看看那個。

咋的了,爹爹也沒生氣呀~

因這不快,安靜的用過團圓飯,便各自散了去。

泱泱正想要洗個香香的小澡,卻是被爹爹裹上了毛絨絨的披風,“做啥呀?”

“見世面去。”徐九渙給她換了雙毛皮小鹿靴子說。

“帶妹妹~”泱泱踩着小靴子開心道。

“不帶,”徐九渙無語,“扛你一個都費勁兒。”

父女倆剛出門,便在府門前碰到了徐士欽夫妻,對視一眼,分開而去。

徐士欽摸摸鼻子,被兄長撞見,到底是有些難為情的。

.

除夕一過,年裏的日子便過得如飛快。

吃了幾次宴,收了幾回壓歲錢,便到了正月初十——官員的最後一日假。

清早,灰蒙蒙的天色還未透出日光,徐府門前便停着諸多輛馬車,小厮們進進出出,将箱籠搬上馬車束好。

收拾妥當,晨霧散去,橙黃的日光穿過山巒照亮人間。

衆人相攜出門來。

徐鑒實牽着泱泱,邁過門檻,還未張口,卻是倏然紅了眼睛。

泱泱瞧見,踮着腳腳拍拍祖父手臂,“祖父不哭啦,我會回來呢~”

身後的徐鑒禮道:“大哥放心,我會照顧好泱泱的。”

徐鑒實颔首,喉嚨似是堵了泱泱沒吃完的糖葫蘆糖渣,有些說不出話來。

泱泱抱抱他,又去抱了抱嬸娘和二叔。

宋喜是兩日前才知泱泱要随着二叔一家去往晉陵,被小姑娘這一抱,眼淚頓時又掉了出來,“泱泱……”

泱泱小手拍拍她,“不哭哦~”

趙氏瞧着這依依不舍的,翻了記白眼,擡腳往車前走,不耐的催促道:“趕緊的吧,還得趁着天黑趕去驿站呢。”

徐榕惜與徐鑒實福身見了禮,也被丫鬟扶着上了馬車。

徐鑒禮面色讪讪的與大哥低聲解釋:“這幾日因着榕惜的事,她心裏不痛快。”

徐鑒實默了默,道:“勞你替我照看泱泱了,多不過三四年,我會接她回來的。”

“大哥說這話便是生分了。”徐鑒禮尴尬道。

徐鑒實擺擺手,沒再多說什麽。

還得趕路,自是不好多耽擱,話別罷,泱泱便被綠稚姐姐抱上了馬車。

她從窗戶探出腦袋來,就見爹爹朝她眨了眨眼,泱泱頓時安心啦!

馬車走遠,徐鑒實擡袖蹭了蹭眼睛,一扭頭,便見長子舒展了個懶腰,悠悠哉哉的往府裏走,頓時心裏憋火道:“你為人父的,竟是不送出城去?”

徐九渙頭也沒回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平白耽擱他們趕路時辰。”

徐鑒實噎了下,無言以對。

父子仨各自散了。

晌午用飯,徐九渙沒過來。

晚間用飯,徐九渙還是沒來。

宋喜小聲道:“要不讓人去瞧瞧?”

徐鑒實淡定端起碗,“不用,他多半是想泱泱了,躲着哭呢。”

宋喜想想阿敏離了她身邊,頓時感同身受的點頭,“還是不吵大哥了。”

将近三更天,夜深人靜時,徐府的門被敲響了。

不多時,幾道急促的腳步聲直奔徐鑒實書房去。

“老爺!”

“何事?”徐鑒實将一摞大字好生放進抽屜裏,問了句。

門打開,卻是見幾張風塵仆仆的臉。

“你怎的回來了?泱泱呢?”徐鑒實急忙問。

綠稚滿臉尴尬,雙手奉上一封書信,硬着頭皮道:“老爺,這是大爺讓奴婢給您的,大爺說,您瞧了便明白了……”

徐鑒實接過,撕開蠟印,打開信箋,只見上面龍飛鳳舞、興高采烈——

‘流浪去也!’

徐鑒實頓時兩眼一黑,倒吸口氣!

這個逆子!!!

“……咳,”綠稚觑着他的臉色,又将一張折子遞來,小聲說:“這是大爺的辭表……”

門外的管家猶豫片刻,也低聲:“老爺,大爺今早從您賬上取走了好大一筆銀子,不讓我說……”

徐鑒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