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春耕
第22章 第 22 章 春耕。
十年後——
永寧八年, 立春時節。
城外鄉郭旌旗飄。
連綿的山巒青翠,田野起伏,一望無垠。
昨兒剛落過雨, 還t未天晴,濕潤的空氣中散着晨霧,愈發顯得那剛冒頭的青草尖兒生機勃勃。
“春耕秋狩, 合乎時節矣。”
昌隆帝站在田埂上道,面目欣慰,餘光掠過那道颀長挺拔的身影時,面上不乏驕傲。
這是他的太子啊,有他當年的風采!
趙徵翻身下馬, 将缰繩遞給小厮,闊步朝昌隆帝行來,行動間,春風四起, 袍擺被掀起一角,露出綁着足襪的勁瘦小腿。
春日耕種,自太祖年間便定下的規矩, 是為後世兒孫能不忘民之艱,為免養成不食肉糜、驕奢淫逸的習性。
趙徵今日穿了件深色粗布衣, 頭發亦是用粗布繩綁着,打眼一瞧,只以為是這鄉間哪家的俊朗兒孫。
昌隆帝瞧着, 欣慰又欽羨, 待得他走進,擡手在兒子肩上拍了兩下,笑道:“瞧你父皇我如今胖的弓馬都提不得, 想那年十八時,也如你這般俊朗精神。”
他說着,側首瞧向皇後,“你我成親時,我還俊着呢。”
平嘉皇後嗔他一眼,“老黃歷了,太子如今都十七了。”
平嘉皇後今日也着荊釵布裙,面不施粉黛,唇不染口脂,十年過去,眉眼間留下了細紋,只一身氣度從容,瞧着便覺溫婉貴氣。
說話間,後面一衆臣子家眷也從車馬上下來,褪去了錦緞華服,着荊釵布衣。
“那是徐家二小姐吧。”昌隆帝瞧着一個嬌俏小姑娘,忽的開口道。
平嘉皇後順着他的目光瞧去,颔首道:“徐家二房的,去歲回來,除夕宮宴還來請安,幾月不見,小姑娘瞧着穩重了些。”
話音還未落,忽的見那着粉的小姑娘,骨碌碌的眼睛左右瞧瞧,不知自哪兒翻出個點心來,塞進了嘴巴裏,眼眸困倦似的閉着嚼呀嚼,眉眼彎起,再是滿意不過啦。
平嘉皇後:……
昌隆帝倒是笑了,“還是小姑娘。”
說罷,他促狹的看着面容沉靜的兒子,忽的道:“說起來,我前幾日還問起太傅,也不知徐大小姐何日回京,算算年歲,明年都要及笄了,與太子的親事也該議了。”
趙徵神色未動,好似被打趣的不是他。
下人将農具送來,趙徵拿了把鋤頭,與父皇母後拱手行禮罷,大步流星的下了田埂去。
“幼時便瞧着太子老成,如今更甚,這般無趣,待得日後成婚,怕不是要遭人嫌棄的……”昌隆帝嘀咕一句。
平嘉皇後側首看一眼他,大抵是這些年外有武将戍邊,內有重臣治政,邊疆安穩,內政安定,此人心寬體胖,倒有幾分如那供奉的彌勒佛,成日樂呵呵的。
太子是到了該議親的年歲,可那位徐大小姐跟着徐九渙混跡鄉野,如今已有十年,誰知道長成了是何模樣?
世家大族教養的規矩儀态,她是半分沒學到,這也罷了,再說氣度……尋常人家都知娶妻娶賢,更何況是一國之母,若是那姑娘氣性不如人意,這樁親事……平嘉皇後想,便是得罪太傅,她也斷斷不能讓太子娶的。
昌隆帝不知她想了這麽些,自近侍手中拿了農具,笑呵呵的挽着袖子便下了田地。
男子揮汗耕地,女子炊食煮羹湯。
徐華敏靠着阿娘打瞌睡,嘴上嘀咕:“表姐她們都沒來呢,明年也別帶我啦……”
宋喜都想擡手捂她嘴巴,低聲道:“仔細給人聽見。”
這是皇家耕種,尋常人便是想來都沒資格。
如今徐士欽乃是正四品,行走禦前,宋喜身為內眷,自是不敢懶怠,唯恐拖累他。
“唉,弟弟聰明呀,早早便跟着五叔跑去衛所啦,”徐華敏閉着眼睛嘀嘀咕咕,“我是笨蛋……”
宋喜聽得好笑,舀了碗甜湯端給她,道:“去給你祖父送去。”
徐太傅如今年過半百,穿着粗布衣裳站在田壟裏,春風吹起那把美髯,瞧着精神抖擻,勝過許多文臣去。
徐士欽便站在他不遠處鋤地。
徐華敏懶洋洋的靠着阿娘,聞言打了個哈欠,伸手接過道:“官家都沒喝呢,祖父哪裏會喝?還是我喝吧~”
宋喜:……
她側首瞧去,果不其然,平嘉皇後連火都還沒生着。
宋喜默了默,問閨女:“……我若去替皇後生火,可顯得殷勤谄媚?”
都是養尊處優的貴婦人、官小姐,有幾個會生火的?
還是昨兒剛落過雨,這柴火朝潮的,非但點不着,還惹得濃煙嗆人的緊,眼下瞧着個個兒狼狽的很。
徐華敏吸溜了口熱乎乎的甜湯,也小聲說:“您若是替皇後娘娘生了火,不幫那些夫人,要被人家在背後嘀嘀咕咕說小話的。”
宋喜頓時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沒看見,沒看見……
徐華敏捂着嘴巴偷笑。
她阿娘好可愛哦~
臨近晌午,旁邊村落炊煙袅袅,不多時,便有婦人攜童,或是姑娘們結伴來給春耕農作的家人送飯。
平日裏衣冠錦繡的大人們,此時累得腰杆兒都挺不直,嗅着那粗茶淡飯,竟覺饑腸辘辘。
昌隆帝扶着鋤頭,去了旁邊的田地,與那七十老翁問:“老伯,吃晌午飯了?”
老翁被他問得一愣,将粗陶碗裏的野菜團子遞來一個,客氣問:“自家做的野菜團子,你要不嘗嘗?”
昌隆帝挨着地頭坐下,“那便多謝了。”
四散在田裏的衆人:……
昌隆帝咬了口那野菜團,‘嗯’了聲,道:“春裏野菜嫩,這野菜團做的也好,裏面放豬油了吧?”
一到春日,漫山遍野的野菜,鄉下的孩子們會結伴挎着籃子去挖野菜,蒸窩窩頭、野菜團子都是好吃的!
昌隆帝這兩年春耕,在那田地的後山上也是見過漫山遍野跑的孩童。
老翁正要開口,旁邊虎頭虎腦的小曾孫眼睛一亮,重重點頭,驕傲道:“我阿娘還放了豬油渣呢,伯伯吃出來沒?香得很!”
老翁笑着摸了摸曾孫的腦袋,道:“這幾年風調雨順,田裏糧食收成好,日子也好過不少,春耕熬人,油水多些,身子才不會累垮。”
“是,農活且累人,”昌隆帝道,“我家的在那頭棚子煮飯,過會兒也給老伯送些,嘗嘗她手藝。”
老翁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見了地裏站着的諸人,道:“你們家子息豐盛,好福氣。”
昌隆帝将野菜團子幾口吃完,望了眼這漫野,笑着點頭,“是。”
“老伯四世同堂,也是好福氣,這小曾孫瞧着機靈的緊。”
…
日頭漸盛,曬得人打蔫兒。
昌隆帝倒是蹭了人家老翁一個野菜團子吃,他們旁人可都餓着肚子呢。
瞧見那田裏少年獨有的清瘦身影往田埂走,衆人眼觀鼻鼻觀心的将農具撒了手,都朝那土路上的遮雨棚去。
趙徵上了田埂,将腳上踩得泥在石頭上刮了刮,又蹲身用竹筒裏的水淨手。
忽的,身後響起一道姑娘家清脆的聲兒。
“你是哪家的兒郎?我怎的沒見過你?”
趙徵眼皮微擡,掃了眼歪着腦袋打量他的姑娘,抿着唇沒說話。
“你長得真俊,”姑娘還穿着冬日棉襖,笑嘻嘻的蹲在他跟前,爽朗道:“我家住在村頭,養着一圈豬的就是,你瞧我長得可好?”
趙徵依舊沒說話。
“我是我們村最好看的姑娘,你可定親了?若是還沒,來我家提親吧!我不嫌棄你是啞巴,我方才便瞧見了,你能幹活兒,嘿嘿~長得好俊,我……”
“阿徵哥哥。”
忽的,一道嬌柔的聲音在二人身後響起。
原本還在喋喋不休的姑娘,聽着這如同雷劈的一聲兒,頓時搓着手臂擡了眼,便見一穿着細布藍裙的姑娘站在旁邊,手裏端着碗青菜面,要緊的是!這姑娘眼!眸!含!情!真真兒是鎮子上那戲文裏唱的郎情妾意!
姑娘撇撇嘴巴站起身,掃了眼她手裏的素面條,嘀咕一句‘定然不好吃’,氣哼哼的走了。
蘇扶楹面色未動,好似沒聽見這句小聲的嘀咕,柔聲道:“阿徵哥哥,你勞累了一上午,吃碗面歇歇吧。”
趙徵将空了的竹筒塞好,站起了身,卻是沒接她手裏的面碗,“你自己吃吧。”
說罷,從她身側的田壟走了。
此處田地過去,便是一片起伏叢林。
趙徵沒讓小厮跟着,翻過那繁枝山林,想去小解。他腳下步子略急,零落成泥的腐爛枝葉被冬雪覆蓋,還未盡數消融,此時被踩得咯吱響。
忽的!
“咚!”
“爹爹!野豬掉進了我的陷阱裏啦!”
一道清亮又歡喜的聲音傳來,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奔跑聲。
趙徵跌坐在坑裏,深吸口氣,勉強憋住。
不等他動,上方忽的響起了‘呀’的一聲驚訝輕聲。
趙徵擡眼t,便見那紮着翹辮的姑娘倏地扭頭,興奮朝着遠方喊——
“爹爹!我獵到了個俏郎君!”
緊接着,傳來男人急吼吼的聲音:
“別動——”
“路邊的男人不能撿!!!”
陷阱上方握着弓箭的姑娘‘哦’了聲,似是惋惜他不是野豬。
趙徵無語至極的眼皮狠狠一跳:……
要憋不住了!
他擡眼,瞥見她腰間挂着的繩子,語氣冷硬道:“……你将繩子給我。”
話出口,就見那姑娘不假思索的搖腦袋,理直氣壯道:“我怕你将我的皮鞭當作定情信物賴上我!”
她說完,便見那坑裏的山娃臉色青紫,然後一字一頓的咬牙切齒:“……徐、華、纓!”
那雙漆黑透亮的眸子咻的睜圓,唇瓣因驚訝微張,“你算命咋的不掐算手指?”
趙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