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比野豬尊貴
第23章 第 23 章 他比野豬尊貴。
淅淅瀝瀝解決過的趙徵, 臉色恢複尋常,步伐沉穩,不疾不徐。
而被太子殿下抓回來的父女倆, 一個賽一個的臉色臭,嘀嘀咕咕。
“……你招惹他做甚?”無妄之災。
“我哪裏認得呀。”可憐兮兮。
“你倆小時候還同桌用過飯呢。”
“我哪裏認得呀?!”
穿過一道田壟,卻好似招搖過市。
只見那雨棚下, 捧着碗用飯的衆人,皆神色詫異的瞧着他們仨。
徐鑒實一口清湯面險些噴出來,瞠目結舌。
徐士欽摸摸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瞧——
哦,沒眼花。
是徐九渙那厮。
“诶?阿姐回來啦!”華敏忽的驚訝的喊了聲, 立馬放下碗筷歡喜的跑去。
她還沒抱到阿姐呢,卻是被徐九渙攔了下,這人逗小孩兒似的,居高臨下的挑着眉挑刺兒, “怎的沒瞧見我?”
徐華敏嘻嘻笑了兩聲,張開雙臂抱住了阿姐,才咧嘴喊人:“大伯!”
這一動靜, 衆人回神,目光皆瞧向了徐鑒實。
徐鑒實原本正襟危坐, 見着太子過來,起身颔首見禮。
趙徵拱手行一晚輩禮,道:“學生方才碰着了師叔與徐大小姐, 是以将他們帶了過來。”
華纓哼聲:“是去如廁碰到的。”
趙徵咬牙側首瞧她一眼, 耳根紅了。
華纓叉着小腰兇。
瞧她做甚?
她不高興,他也別想裝體面!
“華纓,”徐鑒實喚了聲, 道:“去與官家和娘娘請安。”
“嗯。”華纓應了聲,自衆目睽睽前走到了官家與皇後歇息的棚子,福身請安,全了禮數。
平嘉皇後看見她行在太子前面,一雙細眉微蹙,此時見她規矩端莊,眉頭一時竟是不知該緊還是松。
昌隆帝看着面前還未及笄的華纓,卻是笑呵呵道:“我方才還與皇後說起你呢,不成想這會兒就見着人了,倒像是大姑娘了,出落得亭亭玉立。”
他說着,目光朝走來的太子看了眼,又笑問:“怎與太子碰見了,倒是有緣。”
華纓瞥了眼那提早結束她逍遙日子的罪魁禍首,腰杆兒挺直道:“太子殿下去後面的小樹林……”
“回去!”趙徵咬牙打斷她的話。
華纓心裏哼了聲,瞧,孽緣吶。
她朝昌隆帝和平嘉皇後福了福身,“臣女告退。”
說罷,揚長而去。
這含糊不清的半句話,引得人浮想聯翩。
衆人悄摸的收回目光,互相對視一眼,又輕輕搖首。
華纓回來,便被妹妹塞了碗清湯面。
“阿姐吃這碗,我再去要一碗來!”說着,華敏像只小蝴蝶似的跑走了。
“祖父,二叔嬸娘。”華纓依次喊了人,才夾起一筷子面放進嘴裏。
雖是清湯面,但比寺院裏的素面要好吃許多,大抵是因這湯是用雞湯吊的吧。
吃了兩口,華纓擡眼,眼珠子骨碌碌的瞧過跟前幾人,笑嘻嘻道:“都吃呀,瞧我又不能飽腹。”
宋喜将一碟子小菜放到她面前的矮案上,“家裏帶來的,佐面條吃。”
“嬸娘真好~”華纓黏糊糊的撒嬌道。
徐九渙咕咚咕咚将面湯也喝完,用帕子抹了抹嘴說:“真偏心呢,我坐這兒好一會兒了,怎的不見誰給我端來一碟子小菜呢。”
徐士欽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低聲道:“爹不揍你便是你的福氣了,回來竟是不回家,還給太子殿下逮到了,丢臉!”
徐九渙擡腳便給他一腳。
氣得徐士欽搬着凳子坐遠些!
華纓将嘴巴裏的面條咽下,苦兮兮道:“回家呢,這不,祖父要過五十大壽了,我和爹爹記着呢,便想着捉只麋鹿,賀祖父壽辰,誰知遇見太子了,還不如是獵到頭野豬呢……”
聞言,徐鑒實眉心一跳,趕忙道:“泱泱……”
“知道啦,”華纓喝口熱乎乎的面湯,“他比野豬尊貴。”
徐鑒實:……
這是誇贊的話?
用過飯,男人們便又下田去了。
飽食一頓的徐九渙也沒得偷懶兒,被徐士欽抓着去鋤地。
華纓被午後暖洋洋的日光曬着,翹着腳打盹兒。
旁邊華敏挨着她坐,下颌抵着她手臂,半阖着眼睛跟她嘀嘀咕咕說小話。
宋喜從馬車裏拿出來一件水紅色的披風,給這姐倆兒蓋好,免得着涼。
不等旁邊幾位夫人坐過來,宋喜已帶着丫鬟走了過去。
不過半個下午,徐家大爺與大小姐為徐太傅捉麋鹿賀壽的孝事便傳揚了出去,管她捉沒捉到,有這孝心就是好的。
徐家父女倆被太子殿下從樹林裏帶出來,自也無需猜測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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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家時,天色已暗,春明街上燈火通明。
華纓一路掀着簾子瞧,等看見那寬闊氣派的府邸時,便聽旁邊華敏說了句‘到了’。
府邸一如舊時記憶中,她與爹爹去流浪時,也不過四歲,如今回來,都十四歲了呢。
幼時與她一般高的石獅子,此時剛及她腿,華纓嘿嘿笑着,摸摸獅子腦袋,腳步輕巧的進了府。
那時華纓初聽祖父說,要将她送去晉陵,只當是祖父不願養她了,委實難過了好會兒呢,後來爹爹回來哄她,說是不去晉陵,帶她撒歡兒去!
泱泱好努力的憋着這小秘密,誰都沒說。
等得離家時,沒走多遠,爹爹便追來了,帶着她溜啦!
爹爹說,他不想趕早去點卯。
泱泱說,她不想被丢去晉陵。
嘿嘿~他們父女也是心有靈犀呢!
春耕累了一日,用過晚飯,卻是誰都坐着沒動,面面相觑,廳堂安靜的很。
華敏又盛了碗魚湯,邊慢悠悠的喝,邊一雙眼睛在幾人面上掃過,忍不住說:“阿姐,大伯,祖父和爹娘他們是想聽你們在外的見聞。”
徐鑒實對着長子,說不出這般‘伏低做小’的話來,徐士欽對着徐九渙更是嘴硬,而宋喜臉面薄……
徐九渙又哪裏不知?
故意惹他們臊紅臉罷了。
聽見侄女兒這話,臊白老爹兄弟道:“是不?”
徐士欽臉色微紅,氣得恨不得讓老爹對這不孝子行家法才好!
華纓吃着魚腦袋,擡了擡眼說:“爹爹帶我去看了丹江漂流,如游記中所述,‘時浮雲已盡,麗日乘空,山岚重疊競秀,怒流送舟,兩岸濃桃豔李,泛光欲舞’[1],若非親眼所見,恐難相信有如此壯麗之景。”
徐鑒實:“那些書卷可都讀了?”
華纓乖覺道:“功課沒落下呢,我都有批注,等晚些拿給祖父看。”
徐鑒實滿意颔首。
“丹江壯麗,桂林山水秀美,如浪痕騰湧,花尊攢簇,令人目眩,”華纓吃了口魚頭,“我跟爹爹此次在桂州住了兩年,那裏吃的炸蟲子也很好吃……”
“哇!”華敏驚嘆,“脆脆的嗎?”
華纓點頭,“趕明兒咱們去捉蟲子,我給你炸着吃!”
“好!”好心動哦~
徐士欽一臉惡寒的看向徐九渙,氣道:“爹給你送銀子了,你就帶着泱泱吃這東西?!”
徐九渙窩在椅子裏,聞言斜他一眼,哼着調子說:“你都想不到多好吃。”
宋喜面露難色:“……這不能好吃吧?”
燭臺昏昏黃黃,桌上的碗盞被丫鬟們撤下,端了點心茶碗來。
幾人從堂屋去了暖閣癱着,或低語或惱聲的敘話到了後半夜,才意猶未盡的散去。
初時兩年,這父女倆‘流浪’,間或的往家中送封書信報平安。
晉陵老家後來也去了,将阿敏和華宋姐弟倆也拐跑啦!自此,徐九渙花上了弟弟的俸祿。
再往後,書卷成箱的送去晉陵,被這父女倆接走,再返回添了華纓批注過的,那箱籠裏便有銀子了。
這十年間,徐鑒實對那父女倆睜只眼閉只眼,也未苛求約束他們回來。
如那不孝子請辭的辭表中所寫:國土遼闊,我想去看看。
徐鑒實高官厚祿受過,榮華富貴享過,t若說遺憾,一樁便是不能游歷名川,親自教授孫女,可他瞧不見的,他的華纓、華敏見過,華宋年幼,尚不能明白那山川之深厚,可經年累月,總有明白的那一日。
華纓的書信少訴思念,多是以筆墨描繪所見所聞,山川之險峻,天地之廣袤,她讀了萬卷書,亦行了萬裏路。
徐鑒實打發了小厮,提袖研墨,将那壯闊心神的盛景,一筆一劃的記于紙上。
他終将會老去,可後世孫會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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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纓睡了個懶覺,醒來時,已天光大亮。
外間綠稚聽得動靜,端着熱水進來,瞧見她家小姐抱着被子醒神,便不覺忍笑。
華纓穿着煙粉裏衣,伸了個懶腰,撒嬌問:“什麽時辰了?怎的沒喊我起床。”
綠稚擰了熱帕子伺候她擦臉,柔聲道:“今日無事,各院兒都起得晚,主子都還賴床沒起呢。”
華纓點點頭,“爹爹懶吶~”
梳洗罷,用過早飯,華纓巡府似的在府中晃悠,行至偏院,便想着去給阿娘敬香磕頭。
院中樹木抽了綠芽,幽靜冷寂,日光灑灑落了半院,翠竹紋門敞着,華纓瞧見裏面一角,頓時腳步微滞。
是她賴床的懶爹爹。
徐九渙一條腿曲起坐在蒲團上,手中抱着個牌位,正用帕子仔細擦拭,喃喃低語什麽。
日光穿過門窗,安靜的落在他肩上,半側臉明亮,那些難過也變得無處可藏。
華纓忽的眼睛潮熱,她側身眨了眨眼,依着門前石階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