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想回嶺南了

第29章 第 29 章 我想回嶺南了。

刑部侍郎頭疼的緊, 他如今年過四十,當真是禁不住被人掰開腦袋叭叭兒了啊!

眼瞧着堂下那厮口若懸河,将自個兒說得凄慘, 他眼皮狠狠一跳,默默的挪開眼。

同朝為官幾十載,誰家子孫出息, 又是誰家子孫德行散漫,他如何不知?

片刻,門外進來一小吏,刑部侍郎如遇恩赦,連忙示意他上前來。

小吏快步過來, 與他耳語:“徐太傅說,此子他管不着,大人秉公辦案即可。”

刑部侍郎:……

.

夜晚的府邸,四處掌燈, 庭院靜谧。

丫鬟們将晚膳擺好,便垂首退下了。

徐鑒實接過次子遞來的巾子,将手擦幹淨, 道:“用飯吧。”

徐士欽亦步亦趨的追在他屁股後面,忍不住問:“爹當真不去瞧瞧嗎?”

刑部侍郎都派人來求t救了!

宋喜沒說話, 睜着眼睛安靜的看着,也在等個回答。

卻是聽徐鑒實淡然道——

“随他鬧去。”

旁邊案桌上,姐弟仨湊着腦袋吃祖父帶回來的冰釀圓子。

“祖父這話說得不對, 爹爹不是鬧, ”華纓聞言擡首,模樣認真道:“爹爹說,他去告訴鎮國公誰是大爺。”

徐士欽:……

徐鑒實被孫女回嘴, 也不惱,招手道:“那東西涼,少吃,過來用飯。”

“……不等等大哥嗎?”宋喜吶吶問。

華纓小跑過來,睜着清澈黑亮的眸子,說着大實話:“嬸娘安心,爹爹今兒是不回來用晚膳的,他若是吵贏了,定是要去會仙樓點一道東坡肉,再要一壇子金陵春給自個兒慶賀,若是吵輸了,也是要吃東坡肉,品金陵春的,不過那是發人內省。”

宋喜嘴唇動了動,虛虛的看了眼公爹,就見其冷哼了聲,大抵是因那糟蹋銀子的纨绔子不在跟前,倒是未多訓斥什麽。

宋喜今日在踏春的三人出門後,便帶着兒子回了趟娘家。

武定伯府上月有樁喜事,姚老五媳婦兒生了個千金,小姑娘長得粉嫩嫩的,很是可愛,她便趁着今兒家裏都不在,索性回去看看小外甥女。擦着天黑時才回來,便見泱泱和阿敏都回來了,卻是沒見徐九渙。她問了一嘴,才知那事。

公爹沒有責怪,夫君也沒,可是宋喜心裏卻是有些慚愧,她今日若是在家……

忽的,筷著輕碰着碗沿,拉回了她的思緒。

瓷白的碗盞裏,糖醋小排色澤漂亮極了,她擡眼,就見泱泱收回筷子,目光對上,小姑娘催促一句。

“嬸娘快吃啊。”

宋喜彎唇笑笑,夾起那塊糖醋小排送進嘴裏。

晚膳用過,也沒見着徐九渙回來。

徐鑒實嘴上說着随他去,卻是讓人斟了茶,教考起了孫子的功課。

華纓和妹妹對視一眼,二人悄悄挪着腳想跑,身形剛晃了晃,便被徐鑒實眼也不擡的喊住了。

“你倆且等等,還沒輪到你們。”

華纓、華敏:……

比起徐華宋的老實,華纓就放肆多了,賴賴唧唧的道:“祖父前日才考過我們,今日又考,書都沒多讀兩頁呢,能有甚得益處。”

徐華宋睜着眼睛,悄悄咽了咽口水。

阿姐真大膽!

沒有進取說得理直氣壯!

“就是嘛,祖父若是想等大伯回來,我和阿姐陪祖父打牌也好呀,哪有人時時刻刻都要讀書的,枯燥呢。”華敏将桌上的果子往荷包裏塞着說。

徐鑒實瞧着小孫女,虎着臉沒好氣道:“還貪玩,你阿姐十一歲時,書卷都讀了十幾箱,見解也是你們姐弟倆難以企及的,竟是還不想着用功些。”

華敏捂着小荷包蹭過來,祖孫倆親親熱熱的挨着坐,她理直氣壯道:“阿姐聰明,我和弟弟自是不如,祖父不早就知道啦?這世間有聰慧如阿姐,便有像我一樣的笨蛋啊,祖父焉能強求?”

她說着,小腦袋靠着祖父的肩膀,撒嬌道:“祖父厲害呢,阿姐說祖父撐起門楣很累,別這麽累呀,給爹爹也撐撐,日後再給華宋,我就當個笨蛋好啦~阿姐和大伯也快活的過吶~可不是皆大歡喜?”

徐士欽心口險些嘔出口血!

當真是孝順閨女!

徐鑒實氣笑了,側首睨着她道:“你安排的好妥當。”

“都是祖父教得好~”

徐鑒實:……

宋喜張着唇怔怔。

完啦,她閨女要當笨蛋啦!

說話的空檔,華纓取來了棋盤,擺在了軟榻上的矮案。

若當真如阿敏所說,要祖父陪着她們打牌,那才是為難人,怕是小華宋還得磕磕巴巴的背上小半個時辰的書。

徐士欽在,華纓便沒在對面的位置坐,道:“二叔陪祖父下一盤吧,我們瞧熱鬧。”

父子倆平日都忙,上次對弈,還是許久之前的事了。

徐士欽也沒推讓,脫了靴盤腿端坐,腰背挺拔,恍惚間好似瞧見了幼時被父親親授棋藝之時。

堂屋安靜,窗邊父子倆對坐,将所有神思盡數歸于棋盤之上。

徐華宋讓人取來了書卷,臊眉耷眼的蹲在牆角低聲背書去了。

祖父說的對!

他比不上阿姐聰慧,定是要下苦功夫的!

宋喜與華纓、華敏坐在稍遠處說話,碧桃溪的景色,捉魚逮兔子的玩樂,還有烤肉的香。

“……這會兒顏色且淡呢,等下月去,那些桃花都綻放,定是美極了,阿娘與爹爹一起去嘛,游玩兒很好呢!”華敏咔嚓咔嚓的咬着栗子說。

“你爹多忙啊,哪有空閑去。”宋喜繡着帕子低聲道。

“人總是有事忙的,且看是哪樁要緊罷了,二叔沒空,也只是嬸娘沒說想去看桃花。”華纓坐在繡凳上,手指摩挲着那繡帕上的桃花說。

想起什麽,她擡起俏生生的眉眼,促狹道:“二叔文厚,不知與那兔子誰跑得快。”

華敏噗嗤一聲笑了,手裏捏的栗子骨碌碌的滾啦。

宋喜也想了想那畫面,努力的抿着唇角憋住笑,瞧一眼正襟危坐的夫君,低聲嗔道:“別調理你二叔。”

華纓輕哼了聲,擡着下巴說:“嬸娘護的緊呢。”

華敏漏風小棉襖,湊着腦袋與阿姐說悄悄話:“我爹爹定是沒兔子跑得快,也不知能不能捉條魚,不然踏春還得餓肚子,連累阿娘一起……”

門簾輕動,她眼睛驟然一亮,歡喜喊:“诶!大伯回來啦!”

一聲動靜,屋裏幾雙眼睛都不禁朝門口看去,便見一道風流颀長的身影邁入進來,桃花眼掃過幾張面孔,繼而眉梢輕擡,道:“喲,都等我呢?”

徐鑒實被他這臭不要臉的話堵了下,翻了記白眼轉回了頭。

徐九渙晃着步子進來,将手上拎着的小食拿給閨女、侄女兒,被華敏抓着手臂好奇問:

“大伯東坡肉吃得可還暢快?”

“暢快啊。”徐九渙颔首。

那廂徐士欽忍不住了,出聲問:“刑部大人如何判的?”

“太子殿下都自請去跪宗祠了,那屁崽子還想着全身而退?做什麽春秋大夢,”徐九渙走過來說,視線落在楚河漢界對弈的棋盤上,“那熊孩子被打了二十大板,擡了回去,這回咱們與蘇家結的的梁子更深了呢。”

他說着,毫不客氣的推動徐士欽的棋子——

“啧,”徐鑒實擡眼瞪他,“觀棋不語!”

“你總不能欺負他輸吧?那有何趣?”徐九渙厚顏道,胯骨一怼,給親弟弟怼得沒坐穩,倒去了旁邊,他施施然的搶了位置。

徐士欽:!

比起徐士欽的端詳,徐九渙落子很快,姿态散漫,只聽得沉悶的噼裏啪啦的聲兒。

“給我倒碗茶來。”他理直氣壯的使喚人。

徐士欽還未動,就見華纓嗖嗖的端着碗涼茶蹭了過來,好不殷勤。

徐九渙接過,仰頭一飲而盡,手下速度并未放慢,将茶碗遞給閨女,擡手就推她腦袋,吝啬道:“站遠些,別想偷師。”

徐士欽剛想說他大言不慚,一記白眼一翻,卻是見那棋盤之上,方才的傾頹之勢一掃而光,你來我往,猶如刀光劍影。

逐漸的,徐鑒實行走之勢慢了下來。

徐九渙難得當回孝子,也不催促,說起了華纓的親事。

“今日這事連累太子,雖說那侍郎大人沒去禀告官家,但難免被人家記上泱泱一筆,”他說着,問老爹,“這回,泱泱這親事該不成了吧?”

徐鑒實稍分心,看向孫女,“泱泱如何想?”

華纓微楞,“想啥呀?”

“這親事,你且說說,心裏如何想的。”徐鑒實溫和道。

華纓仔細想了片刻,搖搖頭,“我不想要成親,太子也好,還是哪家兒郎也罷,男子只會影響我游歷的腳步。”

徐鑒實:!

徐九渙盯着棋盤,趁着老頭兒手一抖,将挪了位,立馬毫不客氣的揮師過江,吃了他的将!

徐鑒實沉默良久,道:“……你明日便開始相看,給我成親!!!”

一局殘棋,老頭兒負氣走了。

徐九渙伸了個懶腰,身上的骨頭都咔咔響,邁着步子往外去,華纓連忙跟上,殷勤道:“爹爹,你方才如何解困的,教教我,教教我呀,我是親閨女~”

剩下的夫妻倆對視一眼,宋喜遲疑問:“那我……明日與京中有适齡的姑娘的人家,問問?”

徐士欽眼皮狠狠一跳,若是徐九渙那厮娶個十七八的姑娘,他如何能喊得出嫂子?

他深吸口氣,道:“……且等等吧。”

扭頭又忍不住瞧那殘局。

方才他坐在旁邊,都沒看明白徐九渙是如何轉變頹勢的……t

念想一出,神思一頓。

徐士欽:……

竟是都不必防着他偷學?!

他罵誰蠢材呢!

“明日、明日我要吃核桃炖雞。”徐士欽邊往外走邊說。

“啊?”宋喜小聲嘀咕,“那多耗時辰啊,還廢柴火……”

.

夜裏的鎮國公府,廊下燈火明亮。

随着一陣鬼哭狼嚎的哭嚷,前後呼擁着進來七八人。

蘇扶楹等在廊下,站到了皺眉焦急的蘇餘興跟前,“爹爹,我有話說。”

下人們識趣避讓,擡着蘇遮先回院子了。

“有什麽話,就在此處說吧。”蘇餘興語氣不佳,似因被她攔了腳步而不快。

“今日之事,爹爹打算如何處置?”蘇扶楹直接問。

蘇餘興卻是因這話怒目而視,“你弟弟挨了二十板子還不夠?還想要什麽處置!”

“爹爹以為,那二十板子便是處置了?”蘇扶楹看着面前的男人,眉眼冷疏,毫無半分父女之情,“那是徐家大爺替華纓讨的,不是爹爹給百姓的。等到此事在汴京鬧得沸沸揚揚,也不會是蘇遮一人的事,他敗壞的是鎮國公府的名聲,更甚者,會連累姑母。”

“我怎生了你這個冷心腸的東西,那是你親弟弟!”蘇餘興滿臉晦氣道,“便是鬧開又如何,我們是貴胄,我是國舅,那些泥腿子見着我的馬車都該磕頭!如今不過是讓他們避讓,又有何錯?!”

……

從廊下出來,丫鬟心疼道:“小姐明知老爺聽不進去話,滿心都是楊姨娘那母子倆,又何必來挨罵?”

“他聽進去與否,我都得說,”蘇扶楹垂着眉眼,接過丫鬟遞來的披風穿好,“我是鎮國公府的大小姐,這身份不是自個兒的,是家族給的,倘若哪日……”她話音稍頓,仰首看向清泠泠懸于天幕的月,“哪日沒有了,我便什麽都不是,男子尚可科考,博個功名,将來也能出人頭地,受人尊崇,我除了這個出身名門,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能做。”

“小姐怎的這般想,您是國公府嫡出的大小姐,是皇後娘娘的親侄女,娘娘又疼您,這已經比許多貴女都尊貴了。”丫鬟細聲安慰。

蘇扶楹不置可否,又望了片刻月亮,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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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天色漆黑。

徐鑒實今早來得遲些,穿過人群,立于群臣之首,将身上倒春寒的披風解了遞給殿前的小太監,整理衣冠,只待進殿。

“聽聞昨兒你家長子将鎮國公告去了刑部衙門?”有人立即湊過來八卦問。

汴京城中哪裏有秘密?

丁點風吹草動都得人盡皆知。

昨日刑部的人親自登了鎮國公府的門,這可比鎮國公去徐家拍門惹人注目的緊。

這不,今兒一早,鎮國公府左鄰右舍的說上一嘴,便傳成了鎮國公被刑部抓了。

“一點小事,勞煩挂念。”徐鑒實淡聲道。

他不說,有的是人說。

身後幾道粗亮嗓門兒,是與蘇餘興厮混的酒肉朋友——

“豎子無禮,老子也不是個東西!”

“誰說不是?那丫頭蠻橫,将人踹斷了腿,那當老子的,還倒打一耙的将人告去衙門,要我說,就該将那丫頭也斷一腿才好!”

“說什麽清貴,我呸!”

徐士欽自後面走上前,面容端肅道:“幾位将軍若是對刑部大人斷案有微詞,等會兒早朝,盡可與官家禀明。指桑罵槐,含沙射影,乃小人行徑。”

“你!”

“仲興,”徐鑒實沒回頭,沉聲道:“站回去。”

徐士欽朝老爹作揖,身姿凜凜的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這一争執,倒是使得殿前安靜了下來。

直至進殿——

“大清早的,殿外喧嘩什麽?”昌隆帝皺着眉不悅道。

底下一衆文武官員,皆低着腦袋不吭聲。

鎮國公氣不順,瞪了眼徐士欽,又看了眼昨日斷案的刑部侍郎,出列昂首禀道:“啓禀官家,方才是在說,徐太傅家孫女,踹斷了我兒的腿之事。”

底下衆人目光交彙,竟是生出些精神抖擻來。

昌隆帝聽罷,片刻,瞧向了首臣,道:“徐太傅的孫女,可謂彪悍。”

于閨閣女子,這話不似誇贊。

金殿中瞬間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輔佐過兩位帝王的人,此時掀袍跪地,頓首:“臣惶恐。”

“太子是儲君,便是要臣民避讓又如何?徐大小姐竟是将鞭子揮到了太子跟前,眼中可還有天威?”昌隆帝肅色道,“太子仁慈,視民如子,不忍興師動衆,因昨日之事,且自請跪去宗廟,太傅,你将太子教得太過心慈手軟了。”

這番話好似一記重錘,落在了那頓首之人身上。

殿中文武衆人,便是連呼吸都放輕了甚多。

昌隆帝平易近人,這幾年尤甚,莫說這般當衆斥責,便是與誰語氣重些都無。

兩朝老臣,此時心境複雜,目光或規矩垂首,或落在那殿中唯一跪着的人身上,有同情,有不忍,也有些……兔死狐悲。

徐太傅被責令閉門思過,徐華纓被令跪三日宗祠,徐士欽被從工部調去了禮部,正四品降陟為從四品。

有人嗅到了些風雨欲來的傾勢,關閉門窗,縮起腦袋,有人卻是摩拳擦掌,恨不得放兩串爆竹慶賀。

散了早朝,徐鑒實摘下官帽,步行回了府。

華纓沒跪過祠堂,祖父不會這般罰她,爹爹更不會,她跪在蒲團上,呆呆的看着供桌上阿娘的牌位。

她生來便順遂,除卻阿娘走得早,她都沒記住阿娘是何模樣呢。

可爹爹疼愛她,祖父亦是,嬸娘二嬸一家也待她極好,就連姚家表姐和表兄都對她與阿敏無甚不同,多有照顧。

她不在汴京長大,跟着爹爹游山玩水,不受拘束,祖父雖是要她讀書,卻也從未斷了銀錢,不嘗疾苦。可今日因她之故,祖父被斥責,閉門思過,二叔被降陟,在朝中艱難……

一滴清淚自眼角滑落,華纓咽了咽喉嚨,忍下了泛起的酸澀。

是她錯了,她忘了權勢威嚴。

說什麽‘以民為本,社稷次之,君為輕’,都是狗屁!

那些權貴就是要百姓敬畏,裝什麽仁愛!

都是騙子!

堂中跪着的少女低眉耷眼,沒察覺院中輕巧如貓的腳步聲。

小太監扒着門扉,低喚:“徐大小姐……”

被喊的人回首,眸底猩紅,目光如炬。

甫一對上,小太監張着唇愣怔了下,片刻,悄悄的咽了咽口水,小聲說:“徐大小姐,官家說,不用跪着……”

“我沒見過官家,也自與官家說不上話,你若有事,便去尋我爹爹和祖父說。”華纓冷淡說罷,轉回了身。

小太監欲言又止,縮着膽子又貓悄兒的走了。

不多時,院中響起了一道腳步聲,似因詫異,語調輕揚:

“喲,當真跪着啦?”

被打趣的人沒動,便是連頭都沒回。

徐九渙心裏咯噔一聲,快步入內,彎身湊去瞧,便見閨女哭得鼻子都紅了,登時愣住了。

華纓看見他,嗚咽一聲,再也忍不住,一腦袋紮進他懷裏,哭得抽噎,“爹爹……嗚嗚嗚……我想回嶺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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