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第9章 第 9 章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若問沈宴淮一生中最後悔的事是什麽,在玄露死在他懷中之前,他都要說:從未悔過。

最初,他只是把那只鶴當成認主的坐騎而已。

能進入清蘊宗,對一個普通孩子來說何等榮幸。那時的沈宴淮只不過是個單純的少年,一心想闖出一番天地,再沒有其他多餘的想法。

因此,當他誤入鶴居,被一只仙鶴親昵地糾纏住時,他心中除了驚訝,還有幾分欣喜。

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仙緣?并非那些人所謂的喪門星。

拜師大會的順利驗證了沈宴淮的想法,他被問劍峰峰主收為了親傳弟子,以絕佳的天賦受到萬衆矚目。

那只鶴,自然也留在了他的身邊。

那日晨光晴好,一顆露珠在草葉上熠熠生輝,沈宴淮正巧見了,便為那只鶴起名叫阿露。

沈宴淮在問劍峰過着天天習劍讀書的簡單生活,雖說仙門生活不似想象中平靜,卻也比他曾經艱難生活的日子好上太多。

他還以為,這種日子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被發現半魔血統、被驅逐下山,短短半日,他的生活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他狼狽落魄地離開清蘊宗,身上沒帶半點物什,陪在他身邊的,竟然唯有那只鶴。

“小鶴,你回去吧。”山門下,他對身後寸步不離的仙鶴苦笑着說,“跟在我身邊很受苦,我也沒什麽去處。”

生來就沒見過父親,母親也早早過世,沈宴淮想,或許他真的就是村裏人說的喪門星,誰靠近他都要倒黴。

現在,倒黴的終于變成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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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仙鶴并沒有聽他的話,而是一路跟随,處處照料着他。

是的,照料。沈宴淮每每想起都要發笑,他竟被一只仙鶴悉心照顧,都不知道該說自己太沒用,還是仙鶴太聰慧。

人間的生活并不算好過,他一個少年人帶着一只仙鶴本就惹眼,一路上被不少惡人盯上,他修煉時日尚短,又不願随意傷人,只好東躲西藏。

一段時間後,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小鶴,我打算去魔界。”沈宴淮坐在溪邊,把捏着一根蒲葦,黑白的鶴踩在溪水裏,聞聲望過來。

“既然我是半魔血統,說不定與魔界有什麽淵源。”他解釋着自己的理由,又說:“我們便從這裏分開吧。”

魔界太過危險,據說危機四伏,魔物遍布,他不想讓仙鶴跟自己一起涉險。

回應他的,是仙鶴叼了一條魚扔上岸,又走到他面前。

這是不願的意思了。沈宴淮忍不住笑了一下,他一直不懂為什麽仙鶴認定了他,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心中只有感動。

在魔界的日子依舊不算好,但在這段晦暗的時光裏,也有好事發生。

他的鶴化成了人。

沈宴淮一直知道這只仙鶴很是聰明靈性,也知道它早早地開了靈智,卻沒想連化形都能這麽快。

他記得那是一個運氣不好的陰天,從幽冥澗路過的他遇見了一只狂暴的魔物,那魔物會飛也會噴火,偏偏幽冥澗只有一條狹窄的石橋。他幾經反擊,終于将魔物斬落橋上,自己卻也受了重傷。

就在他以為今日就是殒命之日時,一道雪白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了他面前。

從未見過的一張面孔,可無端地,沈宴淮就知道眼前的少女是他的小鶴。

“小鶴……”他輕輕喚道,卻換來對方一瞪。

“別說話。”少女聲音輕靈,脆生生的好聽,跟他想象中一模一樣,“我為你治傷。”

就跟還是仙鶴時做的一樣,少女精心為他療傷,那時的沈宴淮靜靜地看着,覺得日子也沒有那麽難過。

之後……他好像就與他的鶴漸漸疏離了。

沈宴淮想的沒錯,他的确與魔界有淵源,也從魔界找到了能夠修習的失傳功法,找到了可托付的下屬、可信任的同伴。他變得沒有空閑,他一心撲在自己的事情上,他一路向上爬,坐到了魔尊之位,成為了修仙之人忌憚的魔頭。

可笑的是,就算到了那種地步,他還是想得到仙門的承認。

錯誤的選擇,就要承擔錯誤的代價。沈宴淮那時只覺得自己能力足夠,況且他又沒做危害人界的事,又怎麽會像旁人說的那樣遭受仙門圍攻?

但他錯了……

三大宗門聯合進犯魔界,說要為天下蒼生讨伐魔頭、清除禍端。

許許多多仙門弟子清高地立于雲端,目露藐視,嘴裏說着仙魔不能兩立的冠冕堂皇之話。

就在這時候,那抹熟悉又陌生的雪白身影走出來,厲聲質問:“魔尊這些年從未有過出格之舉,魔界亦從動蕩轉為平定。你們扪心自問,他是真做了什麽傷天害理之事?還是你們——咄咄逼人!?”

少女譏諷的神色比尋常時候生動太多,沈宴淮看着,心中滋味百般雜陳。他亦怔然,不知什麽時候起,她竟然也叫起了他“魔尊”。

然而,宗門修士的回答則理直氣壯得多:“仙與魔,本就不能兩立!他沈宴淮叛出仙門,就該按門規處置!何況還成了魔頭,更是該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接下來的事順理成章,剛剛回歸平靜的魔界再次動亂,那些宗門有備而來,竟隐隐占了優勢,被屠于劍下的魔修數不勝數。他的小鶴雖善療愈,但縱使再努力再拼命,也無法彌補這個窟窿,甚至自己也筋疲力竭了。

沈宴淮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在頻繁的圍攻下,魔界已經有太多地方化作了荒蕪廢墟,眼見搖搖欲墜。仙門得意自滿,試圖舉全體之力給他最後一擊。

他早已防備着這些人的動作,卻還是沒能及時避開暗處的突襲。

一道光亮勢如破竹,飛箭t一般射向他的心髒。

沈宴淮心有所感,卻無力避開,那番情景下,竟萌生出幾分接納命運的消沉來。

或許這便是他的命運罷……

直到他看見那抹雪白的影子擋在他的面前,而後驟然倒下。

雪白裙裳上的鮮紅蔓延得無比之快,他接住那綿軟的身體,連帶着自己的雙眼也被染紅了。

“……”他張嘴,卻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來,只能眼睜睜看着鮮血順着少女唇角流淌,一直沒入衣襟裏。

少女看向他,漆黑如星的眼睛明亮不已,其中蘊含的光亮與信賴讓他覺得滾燙。她用纖長的手指緊緊攥住他的衣袖,力度卻漸漸消退着。

“活下去。”這是他的小鶴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那雙眸子迅速失去了光澤,身體也漸漸沒了溫度,少女最終變成一只失去氣息的鶴。沈宴淮的心底泛起好似撕裂一般的疼痛,表情卻怔怔地,仿佛沒有了知覺。

過往的回憶在他腦海中閃過,一直以來束縛着他的執念驟然破碎,荒唐可笑至極。

他好像錯失了太多身邊的珍貴之物,只因太過尋常便覺得理所當然,到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悔之晚矣。

已經太晚了……

衆多修士驚愕地看着原本死氣沉沉的魔尊驟然爆發出驚人的戾氣,那雙淺色的眼瞳泛着幽幽的暗光,其中嗜血之意令人膽寒。

“我本不想用這個。”他語氣溫柔地說,“不如說,從來都沒想過。”

沈宴淮跪在地上,目光不肯從懷中冰冷的身軀上分開一刻,他的衣袍被血污沾染了大片,卻不顯半分狼狽。

他修煉的功法,最終招式與魔界緊密相連,威勢巨大,是魚死網破、玉石俱焚之術。

怎麽會有一個魔修發明出這種招式?沈宴淮從來都不明白,但這一刻,他明白了。

魔界坍塌,生靈隕滅,沈宴淮看着那些人臉上露出驚恐絕望的表情,笑了一笑,惋惜地抱緊了懷中的鶴。

他還是食言了。沒能像小鶴說的那樣活下去……

直到他再一次睜開了眼睛。

鍋裏的魚已經蒸好了,沈宴淮用筷子插了一下試試夠不夠軟爛,最後将切好的蔥姜擺在魚身上。

他的小鶴向來不喜歡蔥姜,曾經他都會一一挑出來,但現在,他只是個不知道她喜好的新主人,不是嗎?

沈宴淮揮揮手,讓手下離開這裏,自己則端着碗朝院子走去。

既然上天又給了他一次機會,他怎麽可能會冥頑不靈,繼續上一世的錯誤。

就是不知道為什麽……小鶴不像上次那樣主動跟着他了。

沈宴淮想起第一日上山時,好像躲他躲得迫不及待的仙鶴,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看得出對方一定也回來了,小鶴總是傻傻的,什麽心思都寫在臉上。他與她相處了這麽久,又怎會不知道她的小習慣。

或許是對他失望了,又或許是太害怕死去,他相信對方一定有這麽做的理由。

但……他想證明給她看,這次一定會不一樣。

沈宴淮把盛魚的碗放到院內的石桌上,用另一只碗扣住保住熱氣。在小鶴願意與他親近之前,他決定暫且維持這種平靜,免得吓壞了她。

平靜的生活實在太寶貴……而且,他有信心,能讓小鶴重新願意與他親近。

沈宴淮彎了彎唇角,朝牆角竹籬笆的方向看了一眼。

平日無事能逗逗鶴,不也很難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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