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2、第二章
常言道人老了就成了老小孩兒,确實如此。就譬如老太太,在年輕時也曾是名聲大噪的外交官兒,然而不管老太太年輕時性子如何的幹練冷峻外交手段如何強硬高明。然而人老,終究也是一個需要兒女關注的老小孩。
老宅的這一方客廳,氣氛肅穆,唯有窸窣的幾聲紙張翻頁聲響起。
沈長眉低眉垂眼規規矩矩地杵在邊上兒,時不時擡眉瞅了眼對面端坐的顧女士。顧女士戴着金絲老花眼鏡,低眉地翻看着手中的報紙,愣是瞧都不瞧沈長眉一眼。
沈長眉悄悄向龔叔使了個求救的眼神兒。龔叔領會,輕咳了一聲,正要開口勸解,就聽顧女士幽幽的開口:“老龔啊,你嗓子不好就趁早去看了。現在人老了可不比小年輕的時候,捱捱就能了事。”
龔叔讪讪的,原本要開口為孩子的解圍幾句,沒想到被殺了個回馬槍。
沈長眉見求救龔叔無望,只好磨磨蹭蹭到顧女士身邊坐下:“顧女士,我餓了。”
顧女士哼笑了一聲,擡手又翻了一頁晚報:“這誰家的孩子,餓了不會找自家的長輩,倒上我這兒來了。”
沈長眉哦了一聲,佯裝失落地拿起擱在沙發邊上的斜肩小挎包,作勢要走。才邁出兩步,就聽身後傳來顧女士的聲音:“你又要上哪兒去?人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住你了是不是?”
顧女士說着,聲音竟帶了哽咽。沈長眉原是想做做樣子,沒成想會惹了顧女士傷心,忙回身在她邊上坐下:“哎呀,說着說着,怎麽又哭了,不是您不想搭理我嗎?我也不好在這兒礙你眼啊。”
顧女士仍舊絮叨着:“當初G國的大使館發生那事兒,我讓你回來。你就會和我作對,這一年來我提心吊膽生怕你有什麽意外。你是不是純心不想讓我好好度過晚年,你這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我白養了你這麽多年了。”
沈長眉抽了紙巾給顧女士抹眼淚,好生哄着:“哎,又說到哪兒去了,我這不是回來嗎?我以後都不走了,就在您身邊待着行嗎?”
将近七十歲的人,委屈起來倒也像個孩子。沈長眉一面安慰顧女士,忍不住小聲嘀咕了句:“像個孩子似的。”
顧女士瞪了她一眼,多少覺得剛才自個的行為有點失了理智,掩飾性的硬着語氣道:“吃飯去。”
晚飯過後,沈長眉便陪着顧女士到附近的小公園散步消食兒去了。
龔叔在院子裏拿着水管正洗刷着車子來着,忽地聽到外頭傳來車子熄火的聲音,停下手頭的動作,抻着脖子朝大門張望了一眼。
就見一男子,穿着白襯衫西褲,袖子挽到手肘部。手裏頭勾着車鑰匙,悠悠地踱着腳步晃了進來,臉上的神情是一貫的散漫不羁。
龔叔見到來人,關了水龍頭,新奇道:“沈二,你小子這麽晚怎麽過來了?是知道眉丫頭回來了?特意過來的?”
男人臉上散漫的神情霎時便煙消雲散,他微微偏着頭,聲線微冷:“她回來了?”
龔叔被沈既遇這反應弄懵了:“是啊,眉丫頭吃完晚飯,正和老太太散步消食去了。你是不知道眉丫頭回來的事兒,绾丫頭前天還去接眉丫頭來着,這事兒绾丫頭沒跟你提起?”
沈既遇前些日子來看老太太,老太還叨念着想吃錦福軒的柿子餅。沈既遇想着今兒沒什麽事,便開車到錦福軒去給老太太買了點兒送來,沒成想竟然聽到沈長眉回來的事兒。他眉頭微隆,語氣淡淡的:“沒有。”
語畢,便将手頭的牛皮紙袋遞給龔叔:“這是給老太太買的柿子餅,龔叔,你等會兒給拿進去吧。”
龔叔見他要走,便問:“不等她們回來了?”
沈既遇背朝着龔叔揮了揮手:“我等會還有事兒。”
沈既遇出了院子并沒有直接離開,他半倚着車身,摸出一根煙,低眉點上,慵懶閑适地抽着煙。
靜谧夜色,昏黃的路燈下,男人長身而立,指縫間一點紅芒若隐若現。
一支煙的功夫,瀝青泊油路上,靜靜躺着一小截煙頭。沈既遇擡腳碾了碾,那點猩紅的微光,終于暗了下去,灰白相間的煙蒂星星點點散落在路面上。
兩束刺眼明亮的射燈遠遠地照過來,沈長眉不适地眯了眯眼,再睜開眼,覺得車子裏的人有些熟悉,就聽身邊的顧女士提醒她:“往裏邊走點兒。”
沈長眉心不在焉地應着,眼睛直直盯着那輛寶藍色的跑車,看着車子越來越近,直到那車子從自己的眼前飛駛而過,腦海裏适時地浮現一張面孔。
“你這孩子走路不看路,瞎張望什麽呢?”
沈長眉恍過神來,笑了笑:“好久沒回來,好像這裏也沒什麽變化。”
說起這個,顧女士心裏還是有氣:“你也知道好久沒回來了?”
沈長眉趕緊岔開話題,撇過這茬。
兩人回到家,龔叔道:“剛才沈二那小子來過了,給您帶了些柿子餅。”
顧女士年輕的時候不喜歡吃甜食兒,老了後卻喜歡,特別是那些軟糯甜口的食物,但因為有高血壓這毛病,家裏人都管着讓她少吃點兒。
顧女士樂得笑開了花:“長眉,你去給沈二那小子撥個電話。”
沈長眉往客廳走,顧女士拉住她:“就用你的手機打。”
“手機沒電了。”沈長眉說,便在沙發邊上坐下,拿起話筒,按了一串數字,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號碼還是以前的。也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換手機號碼,正要回頭問問顧女士,就聽到話筒裏傳來男人低沉的聲線:“喂?”
人行道上,烏泱泱的一群人穿過,男男女女牽着小手兒。
沈既遇降下車窗,手伸出窗沿外彈了彈煙灰,灰色的煙蒂簌簌地撲落。他将煙遞到嘴邊,擡眉瞄了眼邊上停放着車子,那車子裏一男一女正摟着親吻。沈既遇眯着懶洋洋地吐了口煙圈,電話那端還是一片靜谧。沈既遇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剛要開口,就聽一道輕柔熟稔的女聲在耳邊響起:“顧女士要和你說話。”
那柔柔低低的說話腔調像是一只無形的利爪瞬間就扼住了沈既遇的咽喉,讓他發不出一點兒聲響。
顧女士從接電話伊始就笑意盈盈樂得合不容嘴,沈長眉在邊上看着,心想那人若是樂意哄人,總能逗得人眉開眼笑,不管男女老少都吃他那一套。
沈既遇挂了電話後,屈起食指輕輕敲擊着方向盤,一下一下,目光沒有焦距盯着那紅色醒目的數字。在倒數的十秒內,他漫不盡心地瞄了眼邊上的車子,那對男女還摟着。
靠!這黏糊勁兒。
頑劣性子興起,沈既遇擡手按了下鳴笛,那車上的摟成一團的男女如受驚的鳥兒猛地分開了彼此,四處張望。
紅燈轉綠。
車子如離弦之箭,倏地飛馳出去。
顧女士講完電話,沈長眉陪她又坐了一會兒,才回到房間。
晚飯過後,顧女士便讓她留在老宅住一周。沈長眉原想回那公寓,顧女士不依,長眉只好住下。
沈長眉沖完澡出來,懶懶地倚着門框,随意的打量着這個住了十五個年頭的房間,目光在房間逡巡了一圈,最後落在那個鎖着小抽屜上。
沈長眉若有所思,從錢包掏出那枚放在夾層的鑰匙,走到那書桌旁。這個小抽屜裏裝着一些東西,零零碎碎,有從小學到大學的證件照,畢業照,獲獎證書,校微。除之外還有個深藍色天鵝絨小方盒,盒子表面還系着金色的彩帶。
手指摸到盒子的開啓口,微微施力。啪嗒的一聲,清脆的聲響,盒子別打開,裏頭卻是空蕩蕩,唯有那一圈深陷的圓形凹痕。
沈長眉擰着眉頭,擡手關上盒子。
煙瘾上來,沈長眉摸了支煙,微微低着頭,圈手要點火。門外傳來敲門聲,沈長眉心一咯噔,忙拿下嘴邊銜着煙,劃拉過一本書掩住了煙和打火機。
她整了整神情,去開門。
顧女士站在門外,手裏拿着一杯牛奶。
沈長眉側着身子,讓她進來:“還沒睡?”
顧女士看她:“給你送牛奶,小時候你睡眠不好,不是總要喝這個牌子的牛奶。”
沈長眉十五歲那年,臨近中考前期,不知考前壓力過大還是怎麽的。那一陣子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覺,搞的都快崩潰。後來顧女士帶去看心理醫生也沒用,不知怎麽的陰差陽錯地給她泡了杯這牌子的牛奶,她這失眠的毛病才得以好轉。
顧女士拿着杯子放在書桌上,沈長眉心頓時被提了起來,生怕她臺手去翻那書。她順手拿起杯子,一骨碌喝了底朝天,拿手抹了下嘴角:“知道了,您快去休息吧。”
顧女士的眼睛在那書本滞留了幾秒,才不着痕跡地移開目光,叮囑她:“早點睡,別熬夜看書,對眼睛不好。“
沈長眉點頭如搗蒜,惶誠惶恐地送顧女士出了房門。
沈長眉聳拉着肩頭獨步到桌前,擡手掀開那書,将煙拿到嘴邊,忽又覺得沒勁,給折斷扔在垃圾桶裏。她仰面躺在床上,盯着頭頂那璀璨歐式吊燈,擡手橫在眼睛處,長長地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