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言可畏

0003 第三章 人言可畏

言清漓撐着油紙傘走在石板路上,細小水珠自傘沿墜落,微微濺濕她的裙擺,她卻渾不在意,仍步履自若的慢慢走着。

雖然還在下雨,巷子兩旁卻出了幾家早點攤子,蒸騰的熱氣袅袅,充盈了人間煙火。

如今天下紛亂,寧朝中除了盛京外,像越州這般安逸的城池已經不多見了,越州的百姓仍能安居樂業,皆因越州有位好太守——寧天麟的外祖父盛義之。

盛義之老将軍早年曾随先皇征戰南北,平匈奴、鎮北夷,替寧朝擴大了半壁疆土,被先皇親封為一品盛國公,手握寧朝近半數的兵權。

昌惠帝登基後,也謹遵先皇遺旨,對盛國公十分看重,還擢升了盛國公的小女兒為貴妃,其所出的四皇子寧天麟更是英才卓絕,風頭蓋過一衆皇子,深得聖心。

宮裏,盛家的女兒與外孫做着聖寵無邊的貴妃、皇子,宮外,盛老将軍做着手握重權的盛國公,兩朝帝王又都對盛家如此看重,致使朝臣們都在心中暗暗猜測,若不是太子有着嫡長這層身份,那麽這儲君之位當屬四皇子寧天麟了。

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個道理亘古不變,昌惠帝不是先皇,他并非如表面那般看重盛國公府,反而在心裏愈發忌憚盛家勢力。終于,他借着盛貴妃“謀害太子”的重罪順利拔除了盛家。

盛貴妃被賜白绫一條,盛國公被褫奪國公封號,釋了兵權,貶去了偏遠的越州任太守。越州太守一職雖不算小,可與曾經權傾朝野的盛國公相比,實在不堪一提。

至于四皇子寧天麟,這個曾經的天之驕子,在得知盛貴妃被賜死時,匆忙趕去向昌惠帝求情,卻被翻臉無情的帝王仗責了一百大板。那時他剛于皇家圍獵時墜馬受了傷,這一百大板後,徹底損了筋脈,從此只能坐于輪椅之中。

如今,盛義之老将軍已近耄耋之年,而四皇子寧天麟依舊殘廢,在昌惠帝心中,盛家已不複往昔,不可能再成為威脅皇權的隐患了。

只是,金鱗又豈是池中物?

昌惠帝大概從不知道,他這位自請去越州養病,看起來再無雄心壯志的皇子,一直在暗中韬光養晦,伺機奪回他本該應有的一切。

寧天麟從未放棄過醫治自己的腿,他傷的是筋脈,待十年二十年後将筋脈養好,總有一天能夠重新站起來。

可十年二十年啊,真是夠久。

言清漓勾了勾唇,她的出現對于寧天麟來說,可謂是個意外之喜了。

因為她能将這漫長的十年、二十年,生生變成一年。

她雖為女子,卻在醫術上有着極高天賦,不僅繼承了父親楚道仁的一身醫術,還青出于藍。

從前,父親遇到的疑難雜症,都會私下裏與她商議讨教,當初太子身患重病,連太醫院院首都斷定他活不過三年,還是她研制出了一道方子交給了父親,父親方才将太子的身子調養的愈見好轉。

她的醫術雖不敢稱世間絕頂,卻也獨一無二。

不過那可憐的太子最終還是難逃一死,與她父親一樣,成為了帝王與那些狡詐奸臣鞏固權利的犧牲品。

“呦!是顧家姑娘啊!怎的這樣早就出診了?”一個賣包子的婦人看到言清漓,沖她招呼起來。

“醒得早,随意走走。”言清漓向那婦人點點頭,便不再多言。

婦人有些不滿言清漓這不冷不熱的态度,在她剛一走過就小聲啐了一口:“呸!抛頭露面的,不守婦道。随意走走?誰信吶!這天兒才剛亮,指不定從哪個野男人的被窩裏爬出來的。”

“噓!小聲點兒!”一旁的中年男人用手肘頂了那婦人一下,“鄰裏鄰居的,叫人聽去了不好。”

倒不是他否認那婦人的話,畢竟正經姑娘家誰會抛頭露面的去做個大夫?要知道病人中可是有好些男子的,就算再如何避嫌,也總有身體接觸,實在是不顧名節。

只是這顧家姑娘的醫術屬實不錯,現如今兵荒馬亂的,誰也不敢保證自己會沒病沒災,可不敢輕易得罪醫者。

“怕什麽!一個破鞋的女兒罷了!”婦人掐了那男人一把,“你個老東西,不會也看這小破鞋模樣俊,被勾去魂兒了吧?”

“死婆娘胡說八道什麽!還不趕緊賣包子!”男人急忙辯解,卻在辯解後又忍不住向那女子的背影偷看了幾眼。

斜斜細雨中,紅紙傘下的白衣女子背影缥缈、纖細婀娜,的确是勾人的。

清晨巷子安靜,那對夫妻的話一字不落的落在了言清漓耳中,她勾起一抹無謂的笑。

這世道總是對女子如此不公與嚴苛,在她看來,男歡女愛又不是女子一人之事,何以出了事後被人指點的總是女子?

言小姐的母親顧氏未婚生女便被世人在背後唾罵,可那哄騙女子的男人卻能在一夜風流後仍舊做着高高在上的國公爺,就算日後被人知曉曾有過這樣一檔子風流韻事,人們大抵也只會誇贊那言國公有好本事,竟可讓一女子寧願背負罵名也要替他生下孩子。

而言小姐與母親不偷不搶、安安分分的靠行醫為業,卻又要被人诟病身為女子還要抛頭露面,真真是無道理可言。

言清漓伸出手,雨滴落在她掌心,很涼,但人心更涼。

……

顧府的宅子不算大,畢竟這世道不安穩,家大業大容易招風。

一年前言小姐要進京尋親,便将府裏剩下為數不多的下人都遣散了,只留下一個貼身丫鬟,一個燒飯婆子和兩個護院,是以不大的宅子如今也顯得分外冷清。

“小姐,這一大早的您去哪了?婢子找了您半天了。”

言清漓剛一進府門,就見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婢女急忙趕來。

明明是個婢子,穿戴的卻比她這個主子還要招搖,衣色艷麗,手腕上的镯子水頭也極好,待走近了,那婢子方才想起将镯子藏進袖中。

言清漓只當沒看到她這些小動作,徑自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這婢子名喚朝雲,本是顧府裏一個灑掃侍女,當初言小姐詢問下人中可有誰願留下做她的貼身丫鬟,朝雲主動自薦。

可這朝雲并非是什麽省油的燈,她之所以留下,乃是看中顧家仍有利可圖,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顧家再落魄,但當初言小姐變賣了鋪子和産業後,庫房裏的銀錢也剩下不少。

言小姐善良又沒有心計,她極為信賴這朝雲,一年前,也是朝雲慫恿言小姐進京尋親的。朝雲稱她在鄉下有熟人也要前往盛京,可以一路為伴,實際上在出了越州後就将言小姐引去了一條匪盜出沒的小路。

毫無意外的,她們遇到了匪人,朝雲自己逃了,而言小姐身中兩刀,又差點被匪人侮辱。

“燒些熱水送去我房裏,我要沐浴。”言清漓沒有搭理朝雲的問話,而是冷冷吩咐了一句。

她并不是一個特別注重主仆尊卑之人,相反,上一世她與父親母親從不端主子的架子,在楚府中,主仆上下都親如一家。

可人與人到底是不同的,像朝雲這種白眼狼,言小姐曾經那般真心相待,也沒将她養熟,她更不會費那心力。

朝雲在言清漓回房後小聲嘀咕了一句:“大清早的沐什麽浴。”然後才轉身不情不願的按吩咐做事去了。

自打一年前言清漓大難不死,還被人活着送回來後,性子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在朝雲印象中,之前的言清漓就是個沒太多心眼兒、耳根子也軟的女子,如今反倒是有了自己的主意,對待他們這些下人也總是冷冷淡淡的。

最重要的是,言清漓在傷好後的這大半年裏,開始變得神神秘秘,譬如她夜裏不需要人再守夜了,且她受傷之前從不懶起,可傷好後卻經常要睡到日上三竿,仿佛一夜未睡似的,還總喜歡在睡醒後沐浴,更有幾次也像今日這般于清晨時分從外頭回來。

朝雲這般想着,心裏一驚,難不成她真如街坊傳言那般,在外頭有了野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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